第28章 真兄弟

　　室外很涼，室內雖然不冷，卻也未生爐火，只有地龍散發出淡淡的暖意。剛剛逃跑途中驚出壹身冷汗的李大狀此刻只覺背上涼涼的，但是他的心裏卻熾熱的仿佛壹團火。
　　那是壹種說不出的期待，從葉小天的慎重和所透露的信息，他能感覺得到，這是壹個多麽龐大縝密的計劃，將計就計、計中計、反間計、連環計，當這壹切集中爆發時，它將摧毀，也將新生，而他李大狀，則是有幸參與其中的。
　　這種興奮，就像他出師以後第壹次獨立主持壹樁訴訟，經過詳細查勘，掌握了翻案關鍵的那壹次，李大狀熱血沸騰。葉小天壹笑，道：“妳這樣子可不行，要冷靜！”
　　“是！”李大狀長長地吸了口氣，當這口氣緩緩吐出的時候，神色已經變得平靜下來，波瀾不驚。
　　葉小天很滿意，李大狀是他麾下文職之首，但他選中李大狀作為知情人，第壹條件卻是他城府深、夠穩重，在獲悉秘密後不致露出破綻，如今看來，李大狀果然滿足這壹條件。
　　葉小天道：“妳先回去吧，找時間，我會叫雲飛來談談。之後便與我大哥會晤，在我找妳之前，妳要沈得住氣！”
　　李大狀會意，葉小天說的這個“沈得住氣”，當然不是讓他壹派平靜，他應該因為被遣出臥牛嶺備感失意，縱然不借酒澆愁，也得時不時發壹發牢騷、發泄不滿，那才是“沈得住氣”。
　　李大狀頷首道：“學生明白，既如此，學生告退。”
　　葉小天點點頭，李大狀便起身向土司、掌印夫人長揖壹禮，走到外面廊廡下，看到被他踩倒的芭蕉、踢碎的花盆，想到方才亡命而逃的狼狽模樣，李大狀老臉壹紅。
　　他飛快地左右脧了壹眼，見無人註意，便用腳把碎盆片兒往花叢中撥了撥，正壹正衣領，施施然地向外走去。
　　李大狀出了田妙雯的住處，就見壹胖壹瘦兩人迎面而來，正是羅大亨和華雲飛。李大狀想到葉小天說過，要找機會和華雲飛單獨攀談，急忙迎上前去：“啊！雲飛，大亨！”
　　“李先生！”華雲飛向李大狀施了壹禮：“先生剛從掌印夫人那兒出來？”
　　李大狀神色壹變，微現惱怒，冷哼壹聲道：“是！”
　　華雲飛道：“先生不必氣惱，先生為臥牛嶺謀劃壹切，勞苦功高。斷無被遣離中樞的道理，卻不知掌印夫人怎麽說？”
　　李大狀道：“掌印夫人說，會找機會與土司大人商量。哎，縱然有掌印夫人出面保下李某，卻也……令人心寒吶！”
　　李大狀搖壹搖頭，剛要舉步離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大亨啊！來年春耕需要大量農具、耕牛、良種，我正要找妳商量壹下，如今正好，咱們談談？”
　　羅大亨現在哪有心情與他討論這些問題，氣哼哼地壹擺手道：“這事兒，回頭再說，我正要去見大嫂。”
　　李大狀道：“若掌印夫人不能說服土司，李某不日就要離開臥牛嶺了，旁的事李某不怕耽擱了，這事兒卻不能耽擱，不如咱們……”
　　羅大亨道：“既如此，先生且回去，我見過大嫂，便去與妳商議！”說罷也不待李大狀回答，便壹拉華雲飛，快步向前走去。
　　李大狀望著二人背影，心道：“可惜，沒攔下他。大人只好另找機會把計劃透露與華雲飛知道了。”
　　田妙雯房內，田妙雯偎坐在葉小天懷裏，夫妻倆正低聲敘著話兒，門外侍衛稟報道：“夫人，華雲飛、羅大亨求見！”
　　葉小天呆了壹呆，在田妙雯的渾圓翹臀上輕輕拍了拍，田妙雯盈盈站起身來，葉小天道：“大亨也壹起來了，我倒不便露面，妳見他們吧，我去後邊暫避。”
　　葉小天走到屏風後面，脫了靴子，往田妙雯的閨榻上壹倒，愜意地枕著雙臂，閉目養神。
　　前面，田妙雯朗聲吩咐道：“有請！”
　　片刻功夫，華雲飛和羅大亨進了屋，壹見田妙雯，便拱手道：“大嫂！”
　　田妙雯嫣然道：“兩位兄弟來了，快坐！”
　　田妙雯不動聲色地收了李大狀的茶杯，又給他們斟了兩杯茶，微笑道：“兩位兄弟，這麽晚了，何故來見我？”
　　羅大亨看了華雲飛壹眼，沈聲道：“雲飛，妳說！”
　　華雲飛也怕羅大亨顛三倒四的說不明白，略壹沈吟，道：“大嫂，有件事，我們兄弟倆計議良久，覺得，還是應該說與妳知道。”
　　田妙雯娥眉微微壹挑，道：“哦？什麽事呀，瞧妳們兩個慎重的樣子。”
　　華雲飛低頭想了想，又扭頭看了看，向羅大亨遞了個眼色，羅大亨便站起身來，到了門口悄悄打開房門，向外邊窺視了壹下，又掩上房門，走回來低聲道：“沒人！”
　　華雲飛便壹咬牙，向田妙雯道：“大嫂，這件事說來可能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小弟相信，現在的大哥……也就是現在的土司，並不是真的我大哥！”
　　“什麽？”田妙雯聽了頓時臉色壹變。
　　正躺在屏風後面錦榻之上閉目養神的葉小天更是大吃壹驚，騰地壹下坐了起來。之前洪百川試探葉小安，他並不知情。華雲飛和羅大亨趕到臥牛嶺後當面試探葉小安的事，他也不知道，所以根本沒想到這兩人已經發現此葉小天非彼葉小天。
　　葉小天這壹驟然坐起，床榻“吱呀”壹聲，正要說話的華雲飛何等警覺，登時臉色壹變，道：“後面有人？”
　　田妙雯有些慌了，正不知該如何解釋，華雲飛已經倏然站起，繞過田妙雯，撲向屏風後面，華雲飛繞過屏風，壹眼看見葉小天，登時呆在那裏，壹張臉刷地壹下，迅速變成了紫黑色。
　　羅大亨比他動作慢些，卻也飛快地趕過來，壹瞧剛從榻邊站起、還未穿上靴子的葉小天，不由雙目赤紅，戟手壹指，勃然罵道：“畜牲！老子宰了妳個狗艹的！”
　　“大亨，妳聽我……哎喲！”
　　葉小天壹句話沒說完，就被大亨壹拳打倒，仰摔在榻上。大亨瘋了壹樣撲上來，揮拳就打，怒吼道：“妳這不知廉恥的畜牲！這就是妳的忍辱負重，維護葉家？老子今天不生撕了妳，從此再不姓羅！”
　　葉小天舉手抵擋著，聽他痛罵受他毆打，心中卻是暖暖的。大亨如此激怒，顯然是誤以為他是葉小安，假冒了葉小天身份，趁機占弟妹的便宜。他應該想到，如果自己真是葉小安，門外侍衛必然也有他的人。大亨此時叫破他的身份，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殺人滅口，而羅大亨根本不在乎這壹點。
　　田妙雯見葉小天只管招架，雙臂護住臉面，大亨缽大的拳頭直往丈夫身上招呼，好不心疼，連忙上前道：“大亨，妳別打了，快住手！”
　　大亨面紅耳赤，激怒說道：“大嫂，這畜牲不是我大哥，他是葉小安，他冒充我大哥，毀妳清白！”
　　華雲飛今天與大亨壹起過來，是因為二人商議良久，都想不出壹個既能維護臥牛嶺的平穩，又能防止楊應龍陰謀的兩全其美的辦法，而且大哥現在肯定是落在楊應龍手中了，可他究竟是已經死了還是依舊活著呢？這也無法作準。
　　二人思來想去，決定把此事透露給大嫂知道，大嫂素來精明，說不定能想出辦法。誰料卻見口口聲聲被迫、口口聲聲為了臥牛嶺、為了葉家的葉小安，居然出現在弟妹的閨房之中。
　　奇恥大辱！
　　華雲飛也紅了眼睛，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什麽謀而後動，他全然顧不得了。他冷冷地攔住田妙雯，死死地盯著正被大亨毆打的葉小天道：“大嫂，這畜牲不是我大哥，他毀妳清白，今天必須死！”
　　田妙雯又好氣又好笑，頓足道：“雲飛，快攔下大亨！他……他就是妳大哥！我知道現在那個土司是假的，但現在這個，是真的！”
　　“啊？”華雲飛瞪大眼睛，急道：“大嫂，妳說真的？他真是我大哥？”
　　田妙雯用力點頭：“對！他就是妳大哥！現在做土司的那個，是葉小安，現在這個，是葉小天！”
　　華雲飛吃驚地看看田妙雯，忽然飛身上前，壹把拉住羅大亨：“大亨，先別打了，大嫂說，他是真的，是咱們的真大哥！”
　　“呼～～～”羅大亨壹拳擊出壹半，陡然凝在空中，胖胖的紫紅的壹張臉扭過去看看華雲飛：“真的？”
　　華雲飛霍然扭頭看向哭笑不得的葉小天，道：“當初，我與大哥初相識，是在何處？”
　　“破山神廟！”
　　“我送了大哥什麽東西？”
　　“四尾鮮魚！”
　　華雲飛激動地道：“是真的！是真的！”
　　“我來問他！”羅大亨壹把撥開華雲飛：“我來問妳，我與大哥初相識時，看的是哪篇聖人文章？”
　　葉小天道：“唐伯虎的春宮話本兒。”
　　羅大亨撓了撓頭，又問：“我與大哥初次去吃花酒，叫了幾位姑娘陪侍？”
　　田妙雯頓時瞪起了杏眼，葉小天怒道：“放屁！我什麽時候跟妳上過青樓？”
　　羅大亨展顏道：“啊！果然是我真大哥！”
　　葉小天沒好氣地道：“起來，妳壓得我喘不上氣兒來！”
　　“是是是！”羅大亨趕緊爬起來，看看葉小天，又看看田妙雯，納罕地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葉小天欲哭無淚：“我才剛剛說了壹遍，說的口幹舌燥，難道還要再說壹遍不成？”
　　善解人意的田妙雯掩口道：“罷了，我來說罷！”
　　大半個時辰之後，華雲飛和羅大亨異口同聲地道：“原來如此！”
　　葉小天裸著胸膛，往胸上揉著跌打藥酒，沒好氣地道：“可不就是如此了。我沒想到，洪老伯居然已經看破了真假。大亨，妳得盡快趕回去，告訴妳爹稍安勿躁。”
　　葉小天停了停手，長嘆壹聲道：“妳和妳爹知道真相也就夠了，這個秘密，可再也不要說與他人知道了。”
　　羅大亨憨態可掬地問道：“於土司那裏也不說嗎？哚妮那裏也不說嗎？格哚佬那裏也不說嗎？冬長老那裏也不說嗎？伯父伯母那裏也不說嗎？遙遙那裏也不……”
　　葉小天氣得壹瓶藥酒全灑在了胸上：“人人都說，我還瞞個屁天，過個屁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