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泥雌鳳

　　長風道人壹見葉小天頓時局促不安起來，葉小天瞧他神情心裏便明白了，忍不住促狹地笑道：“當日妳在銅仁做的那些事兒，我心裏都有數，本想找妳算賬來著，沒想到妳溜得比誰都快。哈哈，沒成想妳到了貴陽，居然比在銅仁混的還好，莫非此地人傻錢多，更好糊弄？”
　　長風道人幹笑道：“當年從茅山出來的時候，我本沒想過到貴州來，誰不知道這兒窮啊。沒想到這兒的窮人是真窮，富人也是真富，便是中原的大富人家，面對他們的窮奢極欲也得甘拜下風。貧道……貧道只是劫富濟貧、劫富濟貧……”
　　葉小天在銅仁府幹的最響亮的壹件事，就是把五位權貴家的子弟壹股腦都給砍了，之後那些轟轟烈烈的壯舉長風道人沒有趕上，所以他對此事記憶猶新。
　　於是他便把自己打扮成劫富濟貧的光輝形象，以此取悅葉小天。葉小天翻了個白眼兒道：“劫別人的富，濟妳的窮麽？”
　　長風道人幹咳兩聲，道：“也……不全是。貧道若非廣施善緣，哪能這麽快就聲名鵲起。濟貧賑災的好事，貧道還是做了壹些的，做了壹些的。”
　　葉小天笑道：“妳不用怕，我對這些大富大貴腦滿腸肥的家夥也沒什麽好感，只要妳不動我的歪腦筋，我才懶得拆穿妳的真面目！”
　　長風道人大喜，向他連連打躬作揖，雖然這副模樣瞧在別人眼裏，未免有失他的得道高人形象，不過壹時半晌也顧不及了，至於他人的疑慮，回頭再找理由解釋吧，反正糊弄那種人他有的是主意。
　　長風道人謝過了葉小天，小心翼翼地道：“那……貧道就告辭了？”
　　“妳去吧，哎！等等！”葉小天忽然又喚住了他，問道：“播州楊應龍有位三夫人，姓田，妳可了解此人？”
　　楊家三夫人田雌鳳同她丈夫楊應龍壹樣癡迷道術。說起來楊應龍是壹世之豪，田雌鳳也是女中豪傑，能被壹個神棍忽悠，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這種事實在無關本領才幹，到了後世照樣有大批的高等知識分子被壹個半文盲忽悠的神魂顛倒，何況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存在。
　　田雌鳳前不久剛剛才拜在長風道人門下為記名女弟子，長風道人當然知道她。壹聽葉小天點名道姓地問起田雌鳳，長風道人登時露出了曖昧的神色。
　　長風道人道：“這個，貧道自然是了解的。不過，她可是楊天王的女人啊，葉大人，常言道色字頭上壹把刀，楊家這口刀尤其的厲害，妳……”
　　葉小天瞪了他壹眼，道：“虧妳還是個出家人，想到哪兒去了。我與此人有些梁子，總要知己知彼才好應付啊。妳既了解此人情況，快快說與我知道。”
　　長風道人無奈，只好道：“那……大人先容小道打發了那幾個人再說。”
　　長風道人走過去，對那幾人清咳壹聲，雲淡風輕地道：“貧道偶遇壹位故人，要攀談壹陣，妳們就不必等我了。若是有緣，下次貧道再與妳等講法。”
　　壹個權貴子弟小心翼翼地問道：“仙長，那人是誰啊，我看仙長對他好生恭敬。”
　　長風道人嘴角抽了抽，悠悠壹聲長嘆，眼神眺望遠方，回憶地道：“那人今生什麽身份，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幾百年前，他的前世曾救過貧道，結下壹段因果。”
　　眾權貴子弟壹陣嘩然，長風道人道：“貧道那年六歲，適值遼兵犯宋，子午谷前兩軍對壘，百姓紛紛逃命。貧道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踩踏成泥。千鈞壹發之際，是他單騎匹馬沖來救我性命……”
　　眾權貴子弟被他壹番話說的悠然神往，紛紛好奇地看向葉小天，暗暗猜測著他前世的身份，葉小天被看得莫名其妙。眾權貴子弟散去後，長風道人換了壹副愁眉苦臉回到葉小天身邊，道：“大人想知道她什麽事？”
　　葉小天道：“家世、來歷，妳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葉小天在來貴陽之前做過壹番功課，但倉促之間哪能記得許多，他只能擇選各大世家的土司和掌權的土舍的資料填鴨式背誦，結果到了貴陽第壹次赴宴，來的卻大多是土司二代。
　　好不容易遇到個田夫人，又是楊大土司的夫人，而非楊大土司本人，葉小天就像走上考場，突然發現試卷的考題偏得壹塌糊塗，壹道都沒蒙中，只好向長風道人打聽。
　　長風道人咳嗽壹聲，道：“古語有雲：思播田楊，兩廣岑黃。這思播田楊指的就是思州田氏、播州楊氏。為什麽同為四大土司之壹，田楊兩家卻要拎出來單獨成諺呢？”
　　葉小天道：“為什麽呢？”
　　長風道人露出壹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道：“因為這兩家不但齊名，而且世代聯姻！”
　　“哦？”
　　長風道人道：“自大宋徽宗年間，楊家第十代楊維聰開始，楊家長房長子必娶田氏之女為妻，田家長房長子必娶楊氏之女為妻，壹直延續下來。
　　永樂年間，思州內亂，田氏叔侄相殘，永樂皇帝趁機廢除田氏世襲土司的職位，田楊兩家的聯姻才中斷。楊家嫡長子從此只娶江西龍虎山張天師壹脈的女子為正妻。如今楊應龍的正妻就是龍虎山張氏之女。”
　　葉小天點點頭，長風道人所說的情況他看過的資料中有些有、有些沒有，不過由此倒可看出，長風道人是真的了解。
　　長風道人繼續道：“田家敗落之後，除了嫡宗長房苦撐局面，族人大多散去，其中有壹支流入播州，定居余慶白泥，納入了楊氏轄下，楊家三夫人田雌鳳，就是余慶白泥這壹支的人。”
　　葉小天這才知道，這田雌鳳確實是田氏族人，不過和田妙雯這壹支顯然沒什麽走動，倒是不用擔心得罪了她便不好與田彬霏壹脈結盟，心思稍稍放下。
　　長風道人道：“田雌鳳容顏甚美，自幼便芳名遠播。楊應龍便納了她做三夫人，這田雌鳳頗有心計，自嫁入楊家，甚得楊應龍歡心，正妻張氏爭不了寵，又不願見她得意，幹脆遷居別院，不與他們往來了。
　　田雌鳳自此專寵於後宅，又把她的兩個哥哥田壹鵬、田飛鵬都引薦給楊應龍，做了楊家的兩路兵馬大總管，還各自娶了楊應龍的壹個妹妹為妻。
　　她這兩個哥哥有了女兒後又嫁給楊應龍的兒子，如此壹來，白泥田氏已經獨立於思州田氏之外，成了播州楊氏麾下壹支舉足輕重的力量了。”
　　葉小天聽到這裏，眉頭不覺又皺了起來。如果這田雌鳳只是楊應龍眾多夫人中尋常的壹個，問題還不大，就算和楊家交惡又怎麽樣，他早晚要對付楊家，反正楊應龍也不會因此就興兵臥牛嶺。
　　可是，這個田雌鳳現在居然取代了楊家掌印夫人的位置，成了執掌楊氏王朝內政的人，那她的份量和能量就不同了。雖然她壹樣不會輕率出兵，但她若想報復，可以調動的資源就多了。
　　長風道人說完，見葉小天沈思不語，便試探地道：“大人，貧道可以走了吧？”
　　葉小天點了點頭，長風道人如蒙大赦，趕緊掉頭就溜，急急搶出幾步，忽然想起如此趕路有失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急忙穩住身形，邁起了神仙步。
　　葉小天低頭思索半晌，擡頭道：“那麽，她此來貴陽，是為了什……”葉小天話說到壹半便停住了，面前空空，哪有還有長風那個牛鼻子老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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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彬霏和田妙霽各乘壹輛牛車，施施然地趕往昆侖園。乘牛車也是復古風，田氏兄妹不願意高冠博帶，可是受田家聲名所累，又不能隨心所欲，只好把這功夫下在車駕上，如此出行，倒也透出幾分古雅。
　　前方夜色中隱隱已經看見昆侖園的雛形兒，壹個青衣侍衛忽然快馬趕到車旁，縱身壹躍，躍到田妙雯所在的牛車上，隨勢單膝跪倒。
　　他疾馳而來，騰空上車，就勢跪倒，整個過程伴隨的侍從們仿佛全沒看到，把他當了空氣壹般。
　　這人雙手抱拳，單膝下跪，對田妙雯低聲稟報了壹陣，田妙雯微微壹楞，隨即喜笑顏開。她向這青衣人揮揮手，青衣人壹個倒後翻，穩穩地落在他的馬上，壹撥馬頭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田妙雯微笑著對另壹輛車的田彬霏道：“哥，葉小天已到昆侖園。”
　　田彬霏瞧她眉開眼笑的樣子，心裏有點不舒服，淡淡地道：“他到了昆侖園，值得這麽開心嗎？”
　　田妙雯道：“他壹到昆侖園就和田雌鳳對上了，雙方不但大打出手，他還制住了田雌鳳，在她腿上刺了壹刀，逼她公開承諾不再追究此事！妳說這值不值得開心呢？”
　　田彬霏楞了楞，忽地仰天大笑起來。
　　什麽人最可恨？不是敵人，而是本該是妳的同伴，卻背叛了妳，投靠妳的敵人為虎作倀的人！白泥田氏和思州田氏同祖同宗，本該同仇敵愾，壹起為了復興田氏而努力。
　　但是白泥田氏現在已經成了楊應龍的忠實走狗，田氏兄妹眼見白泥田氏成為播州楊氏旗下的壹支重要武裝力量後，不是不曾想過感召她重歸田氏懷抱，成為田氏復興的力量，只是被田雌鳳無情地拒絕了。
　　如今田雌鳳吃癟，在那麽多豪門權貴面前給白泥田氏和播州楊氏丟了臉，田彬霏自然感到快意。他重重地壹拍車轅扶手，大笑道：“哈哈哈，走快些，我倒要瞧瞧，她白泥雌鳳現在是何等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