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地自容

　　格哚佬對葉小天、文傲和格龍解釋了壹番，他們在山裏，主要的生存手段就是狩獵。長期的狩獵生活，使他們逐漸了解了動物的習性、聲音、口味和活動規律，發明了許多引誘、控制動物的手段。
　　采妮剛才壹說，格哚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葉小天三人聽了還是半夜半疑，總覺得有點不靠譜，這可容不得差錯，壹旦那牛撒開四蹄便直奔於家的領地，那於監州只怕哭死的心都有了。
　　格哚佬見三人猶疑不定，便吩咐人去牽頭牛來，哚妮按照他們所掌握的方法在壹片山坡上預做了壹番手腳，待那頭牛牽來，放開韁繩任它走去，那牛果然按照采妮事先所示的路線奔跑起來。
　　采妮嘻嘻壹笑，對葉小天等三人得意地道：“如何？”
　　文傲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還是頭壹回見識到這等手段，這些山民對於動物，當真掌握著許多山外人所不了解的知識。不過，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姑娘的法子確實奇妙。但是健牛犁地時，張知府若派人滋擾、驚嚇，驅趕健牛沖向於家的領地怎麽辦？不知那時健牛是否還會依照妳設定的路線行走？”
　　采妮歪著頭想了想，道：“那可未必了。”
　　文傲眉頭壹皺，道：“也就是說，這個辦法並不是十拿九穩？”
　　格龍乜了他壹眼，不屑地道：“不動刀兵不流血，這已是最好的辦法。有六成把握就值得壹賭，何況勝算不只六成。張胖子肯定不甘心，可他想明目張旦地作弊，難道當我們是死人麽？妳想十拿九穩，那只有把刀架在張胖子的脖子上，逼他點頭了。”
　　文傲苦笑道：“並非老夫不敢冒險，只是此舉成敗關系到的是於家的利益，文某雖受於監州的委托而來，但這些事並不在文某可以決定的範圍之內，還請格寨主見諒。”
　　格哚佬道：“文先生只是於家的幕僚，並非主事人，有此顧慮也是人之常情，無妨，無妨。只是如此壹來，這個辦法究竟是否可行，還是要看妳們那位於監州的意思了。”
　　文傲道：“不錯！不過文某覺得，此計大為可行。這樣吧，妳們這邊先準備著，文某這就回銅仁，將詳細情況稟報監州大人，如果監州大人同意，便去說服知府，以此法為貴寨在提溪謀得壹席之地。”
　　格龍聽到這裏，耳朵立即豎了起來，佯裝左顧右盼，卻悄悄註意著葉小天的舉動。文傲要回銅仁，那葉小天走不走？
　　可憐的格龍，比武莫名其妙地輸給葉小天，爭女人又爭不過他，對這個葉小天他實在是產生心理陰影了，如果葉小天繼續賴在山上不走，他還真擔心自己爭不過他。漢人太會甜言蜜語，女孩子又大多不禁哄，偏吃這壹套，像他這麽實誠的漢子，豈能不吃虧……
　　葉小天笑道：“文先生的顧慮不無道理，這樣吧，我和文先生壹起回銅仁，妳們這邊先做準備，如果此法不可行，咱們再另商良策。不過我考慮，既然於家和果基家都已站在格寨主壹方，相信張知府審時度勢，必然會做出讓步的。”
　　格龍聽到這裏，兩條濃眉就像鉆出繭的蠶，嗖地壹下跳了起來，他趕緊抿住嘴巴，生怕被葉小天看出他的用心，改變心意不走了。只是格龍實在不善掩飾喜怒，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采妮奇怪地瞟了他壹眼，心道：“這個傻大個，自己偷偷樂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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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小天和文傲星夜兼程地趕回銅仁，壹到銅仁，便風塵仆仆地先去見於俊亭。
　　於俊亭在壹處素雅幽靜的書房裏接見了他們。於俊亭坐在卷耳書案後面，壹身絲羅的素袍宛如初雪般潔白，她坐在案後，風姿綽約，就似那書案是壹只闊口大腹的花甕，裏邊插了壹枝梨花。
　　聽文傲詳細匯報了此番前往提溪的經過，於俊亭點點頭道：“此事容我再好好考慮壹下，先生壹路辛苦，先去歇息壹下吧。”
　　文傲壹走，於俊亭就放下了身架，背往椅上輕輕壹靠，整個人挺拔的線條馬上變得柔和起來，聲音也帶了幾分溫柔：“葉大人，妳覺得這個法子可行麽？”
　　葉小天道：“山民的這種秘法可以讓我們把握大增，不過張知府肯定會有所策劃，意外會不會發生，無法確定，所以……還是有風險的。此事涉及到的是於家的根本利益，下官實在不好置詞，究竟如何取舍，還需監州大人決定。”
　　如果葉小天壹味慫恿她接受，生性狐疑的於俊亭反而要更三斟酌了，但葉小天這麽壹說，反而促使於俊亭下定了決心。她認真地想了壹想，輕輕壹拍書案，挑起柳眉道：“富貴險中求！這個險，值得冒！”
　　葉小天神色微微壹動，雖然轉瞬即逝，但於俊亭心細如發，馬上有所察覺，忍不住問道：“葉大人還有什麽顧忌？”
　　葉小天搖搖頭，道：“沒什麽，下官只是覺得，果基家就在提溪，且壹直被張家壓制著，他們試圖結交格哚佬，從此守望相助，倒也情有可原。但監州大人妳……”
　　於俊亭微微瞇起了眼睛，道：“我怎麽樣？”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是想引生苗為己所用吧？這個想法固然是好的，可壹個處理不慎，就要為此失去銅仁眾多土司的支持，這個險值得冒嗎？格哚佬的部落能給監州大人提供的幫助，難道還會多過銅仁眾土司？”
　　於俊亭心道：“若非知道妳就是那條過了江的強龍，我又豈會對生苗如此上心？不過，若不能把妳掌握在手中，生苗也就不能對我有多大助力了。”
　　想到這裏，於俊亭不免有些沮喪，她以前表現的太過強勢了，尤其是剛和葉小天相識的時候，還強迫葉小天跪見過她，以致葉小天從此對她敬而遠之，也就是前番出手搭救他之後，雙方才有所改善。
　　其實她現在壹系列的變化，都是在向葉小天暗示：她是女人，壹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只在他面前，才做女人。奈何，葉小天似乎成了瞎子，壹直視而不見。
　　以前於俊亭最恨別人把她當女人，她的壹舉壹動、壹言壹行乃至裝飾打扮，莫不仿效男子，甚至名字都改得男性化了，可是現在面對葉小天，她卻開始痛恨這個瞎子怎麽就看不出她是壹個女人，而且是壹個很動人的女人。
　　她想征服葉小天，但那只是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她從未想過真的要在壹個男人面前做小女人，如今心態的悄然變化，已經是壹個很危險的信號了，只是身在局中，她又如何意識得到呢。
　　“還好吧，畢竟我們兩人的初識不太愉快，能像今天壹般坐在這裏密商大事，已經算是壹個很好的開始，不能指望壹下子就改變太多。”
　　於俊亭自我安慰著，隨口解釋道：“格哚佬部若是野心太大，自然就是銅仁公敵。他們知進退、懂分寸，那就可以結為盟友。如果他們想要的僅僅是提溪的壹塊立足之地，並不涉及其他地方，又怎會引來其他土司的敵意？”
　　葉小天微微壹笑，頷首道：“監州大人說的有道理。不知大人準備何時去見知府？”
　　於俊亭思索壹下，道：“明天吧，各地土司都在銅仁，這些時日壹直在扯皮。我需要先去見見他們其中的幾位，提前打聲招呼。”
　　葉小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了，明日壹早再與監州大人會合。”
　　於俊亭莞爾道：“葉大人壹行多日，想必是思念家中美妾了。本來還想留妳壹同晚宴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了，妳回吧，明兒壹早咱們衙門裏見。”
　　於俊亭打趣著葉小天，可心裏想到葉小天此番回府，必定會與他的愛妾恩愛纏綿壹番，倏爾想到那些旖旎畫面，心裏不禁有些泛酸。
　　如果說這番話的是戴同知或李經歷，葉小天自然也好說笑幾句，可對方是個年輕的女人，葉小天就不好接口了，只是幹笑兩聲，長揖壹禮道：“下官告退！”
　　葉小天返身走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於俊亭的聲音：“葉大人，且慢！”
　　葉小天止步回身，問道：“監州大人，還有什麽吩咐麽？”
　　於俊亭提起筆來，刷刷刷地寫下幾個大字，擱下筆，將那張紙提起，就見上邊墨跡淋漓，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珺婷”。
　　於俊亭嫣然壹笑，柔聲道：“好教妳知曉，其實這才是人家的本名！”
　　葉小天臉上湧起壹抹古怪的神氣，怔了壹怔，才摸著鼻子道：“呃，多謝監州大人坦誠相告，下官……下官知道了。”
　　葉小天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壹眼。於俊亭看見他怪異的眼神兒，心中好生不忿：“我這名字怎麽了，不好聽麽，幹嘛如此古怪。”
　　想了壹想，於俊亭突地面紅耳赤，她忽然想到，中原人的習慣，貌似是女孩子的閨名，只有在談婚論嫁的時候，才會說與婆家知道。好吧，她是土家少女，不必拘泥漢人規矩，問題是……
　　她突然把自己的閨名告訴人家做什麽？如此莫名其妙，會讓人家怎麽想，難怪葉小天的神氣那般古怪。
　　壹時間，於俊亭真有壹種無地自容之感，她丟開那張紙，雙手捂住了臉龐，從指縫間露出來的，都是瑪瑙般剔透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