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舞憂傷

　　三人結伴來到水渠邊，先抓壹把土擦去手上油膩，再就著渠中清水洗手，樂遙還小，自然是由母親代勞，薛水舞抓著她的小手，壹邊幫她洗著手，壹邊細聲說著話兒。
　　“就說這喝茶吧，也有許多規矩的，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地方，都各有不同的講究。比如說，跟客人壹起吃了飯，常常會上茶，這茶水可不能倒滿，水只斟七成，切忌滿到沿兒。”
　　這薛水舞還真是壹位良母，逮著機會就不忘教育女兒，大概是想把女兒教育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吧，剛才提到了茶，她便就茶道教育起了女兒。葉小天覺的幸好這小丫頭年紀還小，天真爛漫的本性還在，要不然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兒似的未免無趣。
　　不過這些茶道上的講究，葉小天了解的也不多，所以他在壹旁聽著倒是津津有味受益匪淺：“喝茶的時候如果水面飄著茶葉，就用碗蓋壓著喝，可別用茶蓋撇幾下或者吹壹吹，那都是很失禮的事兒。
　　還有，喝茶要小口兒啜，再渴也別壹飲而盡。要是壹杯茶喝完了想續水，只要把碗蓋拿起來靠在托碟上，主人就知道妳要續水了，可別張口要，人家給妳續水時要欠身致謝。
　　如果妳是主人，給客人續水時壹定要側著身，手扶著壺蓋兒，壺嘴兒別對著客人，那是罵人的意思。要是給人敬茶，敬完茶後別馬上轉身，要倒退三步再轉身，否則也是不敬。”
　　葉小天在刑部天牢天天和壹群朝廷大員廝混，懂的事情既多且雜，可是那些朝廷大員都是犯官，絕對沒有興致給他講茶道，此時聽來，不免就壹壹記在心裏。
　　薛水舞用細土給女兒搓凈了手，道：“好啦，自己洗吧。”
　　樂遙撅著小屁股蹲在渠水旁，嘩啦嘩啦地洗著小手，薛水舞壹邊洗手壹邊繼續叮囑道：“如果妳去拜訪地位比妳尊貴的人而非宴請會晤，人家端來的茶就別喝，那是擺樣子的。除非主人舉手向妳‘請客’，否則人家壹端杯，侍從就會高呼‘送客’，那叫‘送客茶’。”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妳竟懂得這麽多事情，這都是妳進了楊府後學來的麽？”
　　薛水舞沈默片刻，幽幽地道：“奴家的父親本是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
　　葉小天大吃壹驚，失聲道：“妳竟是官宦之後？怎麽可能……”
　　薛水舞容顏慘淡，幽幽地道：“怎麽會為人做小，是麽？家父在儀制清吏司負責嘉禮、軍禮、學務、科舉。有壹回，科場舞弊事發，為了平息士子之怒，相關人等不管是否有所牽連俱都受了處分，最輕的也抄沒了家產，我家也就此家道中落……”
　　葉小天怔住了，心道：“這回我真占了大便宜啊！不但得了壹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她的出身還如此高貴，這可是禮部主事家裏的千金小姐，只是……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致於慘到為人作妾吧，這其中……”
　　葉小天試探地問道：“如今妳已得自由，為何不回家呢？”
　　薛水舞淡淡地道：“因為在我的父兄心裏，我已經死了。”
　　葉小天愕然看著她，薛水舞仰起頭，看著滿天璀璨的星辰，黯然道：“我家也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家道本已中落，如果女兒為人作妾的消息再傳出去，豈不斯文掃地？所以，在我決心賣身葬母的時候，我的家人……就已當我死了。”
　　葉小天訝然道：“賣身葬母？”
　　薛水舞低下頭洗手，輕輕地道：“當時正逢朝廷追究家父的案子，我的母親生了重病，家裏也顧不及去醫治，就此病逝了。家產被抄沒後，家父唯恐滯留京城還會生出不測，是以急欲返回家鄉，竟連家母的後都不想操辦了，欲以草席壹捆，草草埋葬。我壹個弱女子，能怎麽辦呢？於是……可父兄卻以為我這賣身葬母，敗壞了薛家門風，將我從此逐出家門……”
　　幾顆晶瑩的淚珠落入潺潺的流水之中，無聲無痕。
　　葉小天聽的又驚又怒：“這是何等涼薄的壹戶人家，又是何等的孝女！聽這話音，水舞的母親似乎是那禮部主事的妾室，是以受此待遇。說是名門貴女，遭遇忒也可憐。”
　　葉小天本還擔心水舞既有如此家世，自己斷難與她匹配，不要說她貌美如花，縱然醜若無鹽，就憑這出身自己也是拍馬難及，如今終於放下心來，可是對她所遭遇的不公待遇，心頭卻也生起壹蓬怒火。
　　葉小天大怒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麽狗屁的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妳對令堂至孝，這樣的乖女兒是妳薛家的榮耀，居然會被他們視為恥辱，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混賬家人，妳不理會他們也罷。”
　　樂遙洗凈了手，在母親說話的時候，感覺到她言語之間的淡淡哀傷，就已很懂事地靠在她身邊，這時壹見葉小天勃然大怒，不禁有些害怕的揪緊了母親的衣衫。
　　薛水舞感激地看了葉小天壹眼，低聲道：“我們回去吧。”說罷牽起女兒的手，蹣跚離去。
　　葉小天看著她的步態，蹙眉道：“妳的腳怎麽了？”
　　薛水舞道：“沒什麽，只是日間趕路，腳下走出幾個血泡。”
　　葉小天急忙站起身道：“妳怎不早說，今日若不處理，明天如何還走得了路。”
　　薛水舞道：“沒什麽，我撐壹下就好。”
　　葉小天快步趕過去，蠻橫地道：“撐什麽撐，這也能撐得？”說完壹彎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薛水舞尖叫壹聲，已經被葉小天橫著抱起，她又驚又羞，卻掙紮不得，被葉小天抱著，只羞得閉起了眼睛。
　　“好輕、好軟的身子……”葉小天心裏想著，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常的神色。樂遙壹溜小跑地跟在葉小天後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家也好累了，怎麽不抱人家呢。”
　　葉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廟中往炕上壹放，不由分說便去脫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縮腳，羞叫道：“妳做什麽？”
　　葉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則妳明天走不了路了。”
　　薛水舞道：“我自己來。”
　　葉小天道：“妳自己怎麽照顧得到，事急從權，妳就不要矜持了。”
　　薛水舞壹臉尷尬，結結巴巴地道：“趕了壹天的路，我……我還沒洗腳。”
　　葉小天笑道：“腳若是香的，怎也不至於壹天就臭了。”
　　薛水舞聽出他的調笑意味，便紅著臉不說話了。
　　葉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脫下打了補丁的白色小襪，露出壹雙纖柔美麗的腳，薛水舞的腳趾緊張地蜷縮著仿佛羞澀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溫滑如玉，葉小天不禁生起壹陣想要摸挲愛撫的沖動。
　　“咳！”
　　葉小天喉頭發緊，他……可是頭壹回摸女人的腳啊，還是如此美麗女人的如此迷人的壹雙玉足。他不自然地咳嗽壹聲，趕緊用問話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妳居然是天足呢，我還以為妳壹定纏了腳。”
　　薛水舞玲瓏小巧的腳丫被他握在手上，只覺渾身都燥熱起來，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緊張地繃起來，吃吃地應道：“嗯，因為……因為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送我進宮，所以……”
　　葉小天這才恍然，心道：“水舞的父親不只生性涼薄，無情無義，而且還是個官迷兒啊。”
　　明朝這個時候，裹腳已經成了比較普遍的事，不裹腳的壹般來說有四種人，壹種是皇族，壹種是貴戚家族的女人，壹種是邊地少數民族，還有壹種就是壹些家境貧寒，需要女子和男人壹樣幹重體力活的家庭。
　　大明皇室和貴戚家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腳，而且宮裏招宮女、納妃子，也是不要裹腳的女人，宮裏招宮女時歲數要求都不大，所以有些宮女即便已經裹了腳進宮後也得放開，因為年歲還小，來得及養好。
　　薛主事想送女兒進宮，自然不會是沖著宮女去的，那他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葉小天暗罵薛主事無恥，尋了壹根較硬的草尖來，輕輕為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溫柔地替她穿好襪子。自始至終，薛水舞任他擺布，壹動也不敢動，可是任由壹個男人如此擺弄自己的腳，心頭卻不可抑制地生出壹種異樣的感覺。
　　待水舞穿好襪子，她松了口大氣，葉小天似也松了口氣，笑道：“好了，這樣就不會留下什麽疤痕了，要不就不漂亮啦。”
　　葉小天為薛水舞挑血泡時，樂遙壹直瞪大眼睛在壹旁看著，聽到葉小天這句話，樂遙便道：“哥哥，遙遙漂亮嗎？”
　　“唔……”
　　葉小天假裝想了想，說道：“壹般來說呢，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長大了就會很醜很醜，因為小時候的輪廓已經很漂亮了，就沒有舒展的余地了，而小時候看起來醜醜的小丫頭，長大了卻會美若天仙。那妳覺得妳現在漂亮嗎？”
　　樂遙歪著腦袋，認真地分析著葉小天說的這番話，這番話對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顯然理解起來有些困難。
　　過了好半天，她才轉向薛水舞，認真地問道：“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薛水舞忍著笑點點頭，逗她道：“是啊，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漂亮，長大了就不漂亮了。那遙遙覺得自己現在漂亮嗎？”
　　小小的人兒馬上蹙起眉尖，壹副心思深重惹人發笑的模樣，她權衡了壹下小時候漂亮與長大了漂亮之間的利益得失，就果斷地得出了結論：“遙遙不漂亮，遙遙很醜！”
　　說完她還很不放心，憂心忡忡地叮囑薛水舞和葉小天道：“妳們壹定要記得，現在的遙遙很醜很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