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難以兩全

　　前方已經是村寨的範圍了，雖然高腳樓散落在山林中，並沒有壹個明顯的村落範圍，比如在外圍設壹道寨墻、紮壹道籬笆什麽的，但是村民經年累月的在這壹區域內活動，還是有著明顯的生活氣息的區別。
　　侍衛扭頭看去，就見他們的土司老爺歪倒在滑竿上，閉著雙眼，臉色潮紅，似乎已經睡著了。侍衛心中壹緊，趕緊向侍衛們打聲招呼，加快了腳步，但是擡滑竿的人動作更輕了，生怕吵醒了葉小天。
　　葉小天……從現在起，世間再無葉小安，只有葉小天，雖然在有限的知情人眼中，死掉的才是葉小天，活著的才是葉小安，還是姑且把他稱之為葉小天吧。
　　他躺在滑竿兒上，其實並沒有睡著，只是半睡不醒，就像壹般人發高燒時壹樣，他沒有睡著，能聽見、感覺到外界的事情，只是身體機能反應遲鈍，懶得思考，懶得反應。
　　他的風寒也是計劃的壹部分，在下水之前，他就服下了壹種可以制造高熱效果的藥，這藥壹則可以讓他避免真的受江水影響發起高燒，又會制造真實的高燒效果。
　　這麽做的目的很簡單，哪怕是已經演練了上百次，剛剛變身成葉小天時，面對層出不窮的新問題，他難免也會應付不來，進而產生緊張的心情，而這是最容易出問題的。
　　所以讓他暫且生生病，可以籍此過程緩解他的心情，讓他適應新的身份。由此也可看出田雌鳳、田彬霏壹群人的準備縝密、詳盡到了何等地步。
　　寨子裏的老村長迎了出來，老村長見過些世面，不像普通村民，只是遠遠地站著，帶著些好奇與戒備。
　　葉小天的侍衛首領寶翁不等那老村長慢條斯理地問個清楚，就急吼吼地道：“村子裏有沒有郎中，我們大人著了風寒，急需救治。快找郎中來，只要治好我們大人的病，少不了妳的好處！”
　　那老村長為難地道：“我們這村子太小，還真沒什麽郎中……”
　　旁邊跟著的壹個年輕人提醒道：“叔公，妳怎麽忘了，再興叔懂醫道啊，奴牛兒得了擔肩瘤，不就是再興叔給治好的嘛。”
　　老村長輕輕壹拍額頭，自語道：“哎呀，看我這記性，我怎麽把再興給忘了，對對對！我那大侄兒會看病。他讀書多，什麽雜七雜八的書都看，醫道也略懂些。”
　　寶翁壹聽只是看過醫書，就覺得不太靠譜，不過自家大人得的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癥，只是高熱風寒罷了，他既然能治擔肩瘤，治治風寒應該也沒什麽問題，便道：“快！快領我們去這個懂醫術的人的家！”
　　寶翁隨葉小天出山久了，也清楚打發這種人最有效的手段，當即摸出壹錠散碎銀子塞了過去。那老村長得了壹錠散碎銀子，喜得眉開眼笑，登時殷勤了許多，趕緊屁顛屁顛地領著他們向村中走去。
　　老村長領著寶翁等人七拐八繞，閃過幾座高腳樓，來到壹處屋舍前，直接推開了籬笆門，走進去仰著臉兒沖樓上喊：“再興啊，再興，老叔給妳領來壹位病人，這可是位大貴人，妳給看看啊！”
　　寶翁瞧這院子，就是尋常山居人家，高腳樓下拴著壹頭驢子，卻沒有牛，要說到這牛，那是農村的主要畜力，還真不是什麽人家都有的，家裏沒有牛，家境只怕壹般的很。
　　壹道竹梯通向二樓，老竹的扶手，已經有些歲月了，有些地方經常摩挲，壹片鋥亮。樓上傳出壹個男人的聲音：“是老叔啊，妳帶人上來吧，侄兒不方便啊！”
　　寶翁有些惱怒，壹個村夫而已，居然偌大架子，妳有什麽不方便？寶翁正想著，就聽“嗒！嗒！嗒”地壹陣響，壹個很矮的身影，從樓上房裏裏挪了出來。
　　這人看上身分明是個成年人，但下身已完全不在了，他手裏搬著壹個板凳兒，用板凳挪移著身子，到了樓欄邊，向下招了招手，滿臉的傷疤，看來異常猙獰。
　　寶翁這才明白，此人不是倨傲拿大，他是真的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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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百川佇立船頭，呆呆地看著葉小天壹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動壹下，幾乎要被人當成壹尊杵在船頭的雕像。小廝打扮的明月走到他身邊，扭頭看看左右沒人，便低聲道：“大人，妳有心事？”
　　洪百川長長地吸了口氣，轉向明月，神色凝重：“妳馬上回銅仁，去見大亨！”
　　明月奇怪地挑起了眉頭，看著洪百川。
　　洪百川道：“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華雲飛，老夫要見見他，有壹件大事相商！對了，妳記得囑咐大亨，叫華雲飛千萬謹慎，與老夫見面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記住，是任何人！”
　　華雲飛正在正負責替葉小天培訓專屬於他的死士隊伍，由於身負重任，已經不在葉小天身邊擔任貼身侍衛，他的行蹤也不太好掌握了，但大亨作為他的結義兄弟，卻壹定知道他的下落。
　　明月應道：“是！”
　　明月肩頭晃動了壹下，想走，卻又站住：“大人，究竟出了什麽事，我看妳的臉色，似乎很難看……”
　　洪百川慢慢轉向山寨方向，壹字壹頓地道：“我們擔心的事，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明月的身子猛地震動了壹下，駭然道：“什麽？難道？”
　　明月霍然向山寨中看去，又看向洪百川，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洪百川輕輕點了點頭，低沈地道：“沒錯！我們壹再小心，還是……失敗了！從水中撈出來的這位……”
　　明月倒抽壹口冷氣，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我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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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翁帶著人，把那再興叔的家暫時當成了自家土司老爺的安頓之所。三天的功夫，他已經搞清楚了這位再興叔的壹些情況。
　　這個莊子，主要由田、李、宋三姓構成，這都是黔中大姓，或許在很遙遠的年代，這個村子的田、宋兩家祖先與傳承至今的田、宋兩大土司家族還有著親戚關系，目前當然是毫無瓜葛了。
　　再興叔叫田再興，是這村中獨壹無二的讀書人。田再興的父親做過壹任貴陽府的小吏，是個讀書人。田再興是那小吏的獨子，在山溪中捉魚時，適逢山洪暴發，被卷入濁流刮花了臉，受了重創的雙腿也不得不予截去，以保全性命。
　　經此沈重打擊，田再興的父母郁郁寡歡，幾年功夫就相繼亡故了。田再興行止不便，每日裏都在家中靠讀書排遣，倒是學了壹肚子學問，只是以他如今的狀況，仕途是走不了啦，也沒哪位官員和士紳會聘請這樣的人擔當書辦、帳房，不得不做了“隱士”。
　　不過，此人的醫書還真不是白看的，尤其能活學活用，善用當地的草藥偏方治療疾病，他替葉小天切脈診治後，開了壹道方子，叫村裏人去山上“照方抓藥”，弄了些連久居山中的寶翁都不認識的草藥回來，煎煮成湯，給葉小天服下，那高燒居然漸漸就退了。
　　但高寒驟退，身子還虛，葉小天雖歸心似箭，也就在田家暫時住了下來。與這田再興時常攀談聊天，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便邀他隨自己去臥牛嶺，願聘其為幕友。
　　對剛剛建立勢力、根基尚不穩的葉小天來說，人才當然是不拘壹格，此舉無可厚非，寶翁等人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可看在洪百川眼裏，卻知道此人壹定是楊應龍壹方的人。
　　洪百川不甘心，曾經又試探過葉小天幾次，已經徹底確認：他真的不是葉小天。但洪百川對此束手無策：可怕的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臥牛嶺的統治者已經被人掉了包，而是他明知道已經被人掉了包，卻無計可施。
　　之前王寧與被困的葉小安曾經有過接觸，但倉促之間，葉小安只是向他說起過自己被人陷害以及楊應龍壹方想要實施的陰謀，自然沒那閑功夫說書壹般對他講述每壹個試圖說服他的人什麽長相、有什麽身體特征。
　　所以洪百川並不知道這個殘缺了雙腿的人就是整樁事件的策劃人之壹，但他身為秘諜，替朝廷做了很多事，也未見得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別忘了，他還有壹層身份是“壹窩蜂”的大盜首領，他幹過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了。
　　所以，他很清楚葉小安此刻的心理。葉小安天良未泯，不想配合外人害死自己兄弟。但是如果自家兄弟的死已成事實，不管從哪壹角度考慮，他都沒得選擇，只能矢口否認自己的真實身份，硬著頭皮冒充下去。
　　洪百川捫心自問，如果換做是他，在這般情況下，也只能做此選擇。除非妳把活的葉小天帶到他面前，可葉小天現在在哪？恐怕早已變成壹具屍體了吧。
　　洪百川現在的心情也很矛盾，他想找到華雲飛，是想說服華雲飛壹同揭穿這個假葉小天的真面目，但這真的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嗎？他不知道。
　　如果在葉小天已經死掉的情況下，他僅僅是想阻止臥牛嶺勢力為楊應龍所用，他還有另外壹個選擇：刺殺假葉小天，徹底瓦解臥牛嶺勢力。
　　但是從葉小安之前的反應來看，他並不情願害死自家兄弟，就算是被楊應龍控制了，他也未必甘心，那麽……能不能策反葉小安為己所用？葉小天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股力量能否為朝廷所用。這件事顯然不能輕率決定，他還得上報朝廷，由鷹黨的核心人員來決定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