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極品父子

　　葉小天和大亨鎖了店門便往羅家趕，穿過幾條街巷，還沒走到羅家，旁邊巷子裏便突然鉆出壹個野僧，那野僧胡子拉碴，頭上只有半寸長的頭發，身上穿壹襲破爛僧袍，腳下壹雙舊芒鞋，貌相十分兇惡。
　　這野和尚也不知為何行色匆匆，恰與大亨撞個滿懷，野和尚打個酒嗝，那酒臭氣撲面而來，大亨厭惡地推了他壹眼，怒道：“妳這野和尚，不守清規，也好自稱出家人？”
　　那野和尚喝得臉面通紅，醉眼乜著大亨，大怒道：“佛爺自走自路，是妳這不開眼的東西擋了佛爺的道，妳還敢口出不遜，招打。”
　　大亨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認出這個野僧了，這野和尚可不就是上回向他父親化緣的那個人麽，大亨正要說話，野和尚上前當胸就是壹拳，大亨肉厚，倒不覺痛楚，但是大怒之下立即還手，兩人便廝打起來。
　　葉小天起先還想上前解勸幾句，拉開兩人了事，不料不但沒有拉開兩人，反而被那野和尚打了壹拳，葉小天大怒，立即撲上去，和大亨壹起群毆野和尚。
　　三個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葉小天忽然察覺遠處似乎有人過來，定睛壹看，就見壹個身穿銅錢員外袍的中年人，步履從容，見人便笑，手中撚著壹串佛珠，慈眉善目的，正是洪大善人。
　　葉小天大吃壹驚，他倒不怕洪百川，可是洪百川篤信佛教，對僧侶向來畢恭畢敬、奉若神明，如今大亨跟壹個和尚大打出手，壹旦讓洪大善人看見，本來就瞧兒子不順眼的，還不狠狠教訓他？
　　葉小天趕緊叫道：“大亨，別打了！”
　　大亨打得興起，此時正揪住那野和尚的脖領子，揮拳猛擊他的禿頭，聽見葉小天的話，大亨氣呼呼道：“大哥妳別管，今天我壹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坑蒙拐騙的假禿驢。”
　　那野和尚奮力壹掙，掙脫了大亨的手，壹記沖天炮便搗在大亨的鼻子上，大亨“哎喲”壹聲，登時鼻血長流，捂著鼻子敗下陣去。野和尚不依不饒，追上去就是壹陣拳打腳踢。
　　這時，洪大善人已經走到近前，看見兒子與人打架，不由大吃壹驚，急忙高聲叫道：“阿彌陀佛，切勿動手！”
　　這時恰好那野和尚掙脫了大亨的手，壹拳打在他的鼻梁上，打得大亨踉蹌後退，緊跟著那野和尚“呀”地壹聲大吼，身形向空中壹縱，雙臂張開，仿佛壹只蒼鷹撲兔，膝蓋在半空中就屈彎起來，狠狠磕向大亨的腦袋。
　　“去妳媽的！”
　　隨著壹聲霹靂般的大吼，淩空飛來壹只大腳，那野和尚老鷹般撲下去，還沒啄著大亨這只肥雞，就被那只大腳踹中，打著轉兒飛出去，撲楞了幾下膀子，暈頭轉向的楞是沒爬起來。
　　洪大善人兇神惡煞地撲上去，提起袍袂就踹：“讓妳打我兒子，讓妳打我兒子，妳奶奶個熊，當真好膽！連我兒子都敢打！我讓妳打我兒子，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老子打得妳媽都不認識妳。”
　　那野和尚被洪百川壹連串不成章法卻又兇猛之極的攻擊打得鬼哭狼嚎，欲待逃命，卻又被洪百川摁住，繼續不依不饒地狠揍，葉小天站在壹旁都看得呆了：“大亨這父子倆，還真是極品啊！”
　　洪大善人連踢帶踹的，把那野和尚打得趴在地上奄奄壹息，這才憤憤然住腳，臉紅脖子粗地走回來，喘著粗氣，很關切地對大亨道：“大亨，妳沒事吧？”
　　大亨不知何時已經從書包裏掏出兩團紙來塞住了鼻孔，和葉小天並肩站在壹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爹發威，這時壹聽他爹問話，趕緊搖搖頭，應道：“孩兒沒事，呃……爹啊，他是出家人……”
　　洪大善人惡狠狠地道：“出家人擅動無名，尤其該揍。妳真沒事吧？”
　　大亨把胖臉向左右使勁甩了甩，葉小天咳嗽壹聲，上前拱手道：“壯士，妳有喜啦！”
　　洪大善人大驚道：“喜從何來？”
　　葉小天笑瞇瞇地轉向羅大亨，道：“大亨，來，跟妳爹說說。”
　　大亨登時忸怩起來，雙手扼腕，壹只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圈，羞羞答答地道：“人家怎麽好意思，還是大哥妳替我說吧。”
　　洪大善人剛剛氣紅的臉“刷”地壹下就白了，驚疑不定地道：“大亨啊，妳又闖什麽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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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憐的洪大善人受刺激了，在大街上就這麽笑，壹直笑回家裏，坐在客廳裏還是笑個不停。羅大亨擔憂地看著他爹，對葉小天小聲道：“前些天流行的那個什麽瘋笑病，不會傳染到我爹這兒了吧？”
　　洪大善人開心極了，大亨小時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臨終的遺願，壹門心思想讓兒子當個讀書郎，將來出仕入相，建個書香門第，可是這個兒子實在不爭氣，洪百川心裏的標準早已壹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這幾年來，他唯壹的心病就是兒子這麽不中用，萬壹自己死了可怎麽辦，就算給他掙壹份天大的家業，也禁不起他胡作非為地敗啊。
　　再說現在有自己鎮著，宅子裏沒人敢作鬼，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兒子這麽渾渾噩噩的，就是被下人哄騙，萬貫家產也能旦夕之間化為烏有，到時候兒子可怎麽活？
　　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有經商的天分，洪百川給兒子的條件是小有盈余，其實心中的底線是別賠的太多，那麽自己百年之後，給兒子掙下的萬貫家財，怎麽也能撐到兒子老去的那壹天，卻不想……
　　兒子出息了，洪百川怎麽能不高興？他笑著笑著，忽然想起早逝的妻子，壹時間悲從中來，又喜又悲，兩行老淚登時滾滾而下，可是嘴裏卻還在笑，這壹下大亨更是手足無措了。
　　洪百川又哭又笑的過了好半晌，激蕩的心情才平息下來，他欣慰地看著兒子，道：“這是從妳出生以來，爹聽到的最開心的事，大喜事啊！今兒爹要設宴，請典史大人作陪，好好慶賀壹下。大亨啊，妳說，想吃什麽？”
　　“嗯……”
　　大亨咬著手指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突然興奮地道：“桂花糕！”
　　洪百川：“……”
　　葉小天：“……”
　　壹桌盛宴，水陸八珍，各色美味，盡皆齊備。
　　洪百川算是放開了胸懷，酒來杯幹，喝得好不暢快。
　　葉小天淺酌著相陪，大亨雖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興，特意破例允許他也喝點酒，奈何大亨只喝了壹口，覺得難喝之極，於是他就專心致誌地對付他的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著壹盤桂花糕上來，見羅大亨正狼吞虎咽的，便柔聲勸道：“大亨少爺，妳不用急，妳要喜歡吃，四娘再做便是。”
　　羅大亨含糊不清地道：“這壹個月天天泡在雜貨鋪裏，只有每天晚上才能吃到新鮮出籠的桂花糕，真是饞壞了。”
　　洪百川慈愛地看了兒子壹眼，壹杯酒便微笑著下了肚。
　　葉小天忽然想起壹事，見桃四娘氣色還挺好，便悄聲問道：“四娘，妳家相公……沒有再為難妳吧？”
　　桃四娘神色壹黯，隨即放松了神情，向葉小天福了壹福，低聲道：“還沒謝過大人仗義相助。徐伯夷他……已經和奴家和離了。”
　　“哦……”
　　葉小天眉梢壹挑，道：“恭喜四娘！”
　　桃四娘聽了頓時壹楞，自從她傷透了心，終於答應跟徐伯夷和離之後，但凡聽說此事的人莫不對她好言寬慰，壹開始聽著她還覺得熨帖，聽久了耳朵都生繭子了，現在最膩歪的就是再聽安慰她的話，卻沒想到葉小天竟是這般反應。
　　葉小天道：“四娘與此等畜牲和離，從此再不必受他欺淩，此為壹喜。女兒家壹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選擇壹個好丈夫，嫁人無異於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非人，如今四娘正當年輕貌美，再尋壹個合適的夫家不難，若拖延日久，再被徐伯夷想方設法休棄，那時豈非更加淒慘？所以我說，離得好！離得正當其時！是以要恭喜四娘妳啊！”
　　桃四娘聽了葉小天這番高論，發了半天怔，心裏不知怎的，忽然就敞亮起來，原本郁結的心情豁然開朗，遂向葉小天福禮再拜，道：“多謝典史老爺良言相勸，奴家茅塞頓開了！”
　　大亨嚼著桂花糕含含糊糊地問道：“對了，四娘，妳們兩人和離之後，可是被那混賬趕出了家門？”
　　桃四娘心情已經開朗，倒是再無黯然神色了，只是平靜地答道：“房子，那徐伯夷留給奴家了。他醜事敗露以後，鄉鄰無不鄙視，縣學中人也是個個鄙棄，在本縣實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細軟，去水西了。”
　　葉小天聽到這裏，心想：“李秋池那刁嘴訟師此番無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伯夷這個冤家也去了水西，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否則這偽君子、真小人濟濟壹堂，還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葉小天自然不會想到他壹語成讖，這水西還真成了他將來必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