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煩惱,苦心難免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賀蘭曌對賀蘭嬈嬈緩緩說起了她的苦衷。
這許多年來,賀蘭曌壹直在做壹件事情。
壹件她的先夫在世時便在做,壹件列朝列代有為天子們都想做,但有的人做不了、有的人做了也只能半途而廢的事。
集權。
為了完成這件事情,二聖臨朝時,他們夫婦的威望、權柄達至巔峰,那時便已著手部署了。
他們夫妻倆的第壹個目標,就是削弱關隴。
因為最先需要掌握的,就是兵權!
為此,賀蘭曌大力提拔寒門,甚至不惜重用索立言、來濟塵那種人物。
他們還想方設法分化瓦解關隴勢力,又以科舉之士入關隴執政,以此來悄悄換血……
可是,關隴門閥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賀蘭曌分化瓦解關隴勢力,拉攏了壹直遊離於關隴勢力邊緣外圍的天水胡氏。
他們就讓投向賀蘭曌的天水胡氏壹夜之間徹底消失,以此來殺雞儆猴。
賀蘭曌以科舉之官徐徐置換關隴根基,進行換血。
他們就派人去江南,想把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江南士族連根拔起……
他們無法左右賀蘭曌夫婦的意誌,就將主意打到了他們的兒子身上,期待著有朝壹日人亡政息。
賀蘭曌發現苗頭不對,果斷將兒子拉下馬,寒門出身的丘神機為絕後患,更是制造了滅亡血案。
結果,他們又物色了賀蘭三思。
賀蘭曌對賀蘭三思當然也可以重復當初對待兒子的果決手段,只是這時她已發現,這麽做毫無用處。
殺了賀蘭三思,他們可以再找壹個人出來,在那張大位子的誘惑之下,永遠不愁找不到人。
所以,問題的關鍵,還是要解決根源。
只是,對待關隴,她又不能發兵討伐。
她要的是削弱,而不是鏟除。
壹旦逼反了他們,關隴根基之地,是要大亂的。
再者,真就能夠消滅了他們,也只能讓山東、朔北和江南趁機坐大。
幹掉壹只猛虎,又讓三頭獵豹進化成猛虎,得不償失。
牽制平衡之道需要高超的政治手腕,從來都不是壹介莽夫喊打喊殺就能解決的。
但是,這樣壹來,她能夠動用的手段,產生效果的過程,就需要壹個漫長的時間了。
然而,誰也戰勝不了歲月。
時間這個大敵,已經找上了她,她已經來不及完成未競的誌向。
所以,她開始物色能貫徹她誌向的人。
這個人,她最初是想在賀蘭家族中尋覓的。
可惜,賀蘭家族的底蘊太淺了,家族中有資格繼承她的權力又可堪造就者,最終是壹個也沒找到。
賀蘭曌的父親,原本只是壹個遊走在關隴的商人,靠賣豆腐賺了第壹桶金,繼而做起了更大的生意,販賣木材。
亂世之中,唐家崛起,賀蘭曌的父親做了壹個正確的選擇:投靠唐家。
戰爭需要大量的木材和錢財,賀蘭曌的父親不遺余力地給予了支持,因此在唐家得勢之後,成了新朝新貴。
但是,即便如此,賀蘭家的出身依舊低賤,之所以能擠進士族門閥的外圍,靠的還是與弘農楊氏的聯姻。
當時賀蘭曌的父親即便是個新貴,也是沒資格與弘農楊氏聯姻的,但是老天垂青賀蘭氏啊。
壹是有大炎天子保媒,而大炎天子當時剛剛立國,權柄威望正值巔峰,由他親自保媒賜婚,誰也不好輕易拒絕。
二是楊家的這位姑娘,是個“齊天大剩”,高不成低不就的,楊家也正為她的終身大事發愁呢。
因為賀蘭曌的母親楊氏,當時已經是個四十四歲的老姑娘了。
這位姑娘年輕時心氣兒太高,誰也看不上,意想找個完美的丈夫。
等她年紀大了,她當年看不上的那些人已經看不上她了,
而如今還能看上她的,她就更加的看不上了。
所以當這位老姑娘當年的閨中玩伴都當了奶奶的時候,她還待字閨中呢。
這種情況下,才讓賀蘭氏撿了個漏兒,借此聯姻,硬是擠進了豪門序列。
但是,到了這壹代,底蘊還是太淺,沒能培養出壹個拿得出手的人物。
這種情況下,已經年邁的賀蘭曌只好將放逐多年的唐仲平從放州接回了神都。
結果,讓她意外地發現了唐治這個大寶貝。
唐治的江南之行,更是給了她極大的信心,她已經開始著手,加速培養唐治了。
可是與此同時,她不能不為娘家的未來做個打算。
總不能她壹走,就讓賀蘭氏也跟著她壹起走了吧?
賀蘭壹族隨著她的崛起,已經成為了當今的皇族。
但是與她關系最近的,只有賀蘭三思、賀蘭承嗣這對兄弟。
就算是她極信任的賀蘭嬈嬈,在宗族裏與她的關系都很遠。
賀蘭嬈嬈的父親,是賀蘭氏壹族如今的族長,人家那壹脈,才是賀蘭氏壹族的嫡宗正房。
而賀蘭曌的父親,當年在賀蘭氏家族中只是偏房庶出的壹個遠房族親罷了。
現在,分支成了主幹,而賀蘭嬈嬈的父親,如今也只是大周朝的大宗正,負責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譜牒、守護皇族陵廟,無法更進壹步了。
這種情況下,賀蘭曌才想到讓冀王與梁王聯姻的這個辦法。
賀蘭三思與關隴壹派已經牽絆太深了,但關隴門閥,賀蘭曌是壹定要打壓的。
既要打壓關隴,又要保全母族,繼承人方面,現在她又屬意唐治,除了這麽做,她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賀蘭氏是取唐而得天下的,冀王壹脈因此受盡了磨難。
把他們從放州接回神都時,賀蘭三思還曾派人劫殺。
壹旦冀王壹脈重登九五,賀蘭壹族豈不前程堪憂?
要想緩和雙方的關系,聯姻現在已經是沒得選擇的唯壹選擇了。
賀蘭曌仔細調查過唐治,知道這個孩子是有情有義的。
朔北安氏父子那般算計他,在安青子死後,他還能 予以厚葬,立碑祭禮,為人可見壹斑。
若是三思侄兒的女兒能嫁給他,兩人將來琴瑟合鳴那是最好。
縱然姍姍任性刁蠻了壹些,只要沒有大過,這皇後之位,也不是說廢就廢的。
尤其是,這還是她這個皇祖母指定的姻緣,無論是從宗法、道義還是輿情方面考慮,除非賀蘭家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總會因此有了活路的。
尤其是,治兒和姍姍成親,壹旦有了子嗣,那就更加不同了。
這,就是賀蘭曌的考慮。
如何處置關隴,她是從壹個君的角度去考慮的。
如何安置賀蘭家,她是從壹個壹手拉著娘家、壹手拉著婆家的老祖母的角度去考慮的。
聽了賀蘭曌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賀蘭嬈嬈還能說什麽?
眼見賀蘭嬈嬈沈默下來,賀蘭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妳這丫頭,壹向目高於頂,從妳十三歲時起便已跟在朕的身邊,朕何曾見妳誇過男人?可是治兒都快被妳誇成壹朵花了,妳道朕就看不出妳的心思麽?
姍姍這孩子啊,確實是不太爭氣,以後,老身還指著妳來協理啦她,妳們都是賀蘭家的人,壹榮俱榮,壹損俱損,妳們姊妹倆,也要互相幫扶才是。”
協理……
如果唐治能坐上那張大位子,那麽協理後宮者,就是四妃之首的貴妃,等同於副後。
這算是賀蘭曌給賀蘭嬈嬈的壹個許諾了。
至於冀王還杵在那兒,如何確定再下壹輩兒的事,賀蘭曌自有手段。
聽了賀蘭曌的話,賀蘭嬈嬈便無言以對了。
賀蘭曌本不需要對她如此耐心地解釋的,身為天下至尊, 她賀蘭曌壹生行事,何須向人解釋?
可是,她如今就是很耐心地在對賀蘭嬈嬈解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能夠得到她的理解,她還能說什麽呢。
外邊,竹小春聽見隱約的屈指輕叩聲,便向貍奴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悄然退出了長生殿。
長生殿外,站著壹個身穿玄鳥衛制服的男子,容貌十分平庸,扔到人堆兒裏就找不著的那種。
竹小春道:“什麽事?”
“竹首領,您命小的盯著冀王與梁王定親壹事,如今發生了壹點意外,所以屬下急來宮中稟報。”
“意外?妳說!”
“是,梁王府中……”
長生殿上,賀蘭曌感慨地對賀蘭嬈嬈道:“朕知道委屈了 妳,嬈嬈啊,妳也要體諒老身的難處……”
“嬈嬈明白的……”賀蘭嬈嬈當然覺得委屈,卻只能低下頭,輕輕地答應壹聲。
賀蘭曌展顏壹笑,欣慰地道:“朕就知道,妳會理解朕的,妳是個好孩子,妳……”
“咳!聖人,臣有梁王府的緊急消息,要稟奏聖人。”殿下,忽然傳來了竹小春的聲音。
賀蘭曌與賀蘭嬈嬈齊齊壹詫,擡眼向殿下望去。
賀蘭嬈嬈與竹小春何等熟稔,聽小春這聲音……怎麽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呢?
賀蘭曌道:“進來說話。”
竹小春閃現在殿上,向著賀蘭曌叉手壹個長揖。
賀蘭曌沈聲道:“梁王府發生了什麽事?”
竹小春壹臉嚴肅,恭聲道:“聖人,今日梁王宴請冀王……”
長街之上,冀王的儀仗,緩緩而上。
寒風瑟瑟,車子掛著厚厚的氈簾兒,以抵擋寒風的侵入。
車中,冀王唐仲平和韋王妃面容呆滯地並肩而坐。
冀王的鼻孔裏塞著兩團布條兒,壹只瞇起的眼睛烏青壹片。
韋妃保養得宜的白皙臉蛋兒上,印著壹個很清晰的元寶圖案,那是衣架上端雕刻的元寶花砸在她臉上時印下來的。
韋妃的半邊臉頰已經腫了,把那只“金元寶”襯得相當立體。
車外,左側馬上,典軍文傲伴車而行。
右側馬上,唐治騎著壹匹高頭大馬,發髻散了,長發在風中飛揚。
他的衣衫也被撕破了,禦寒的冬衣裂開了好幾道大口子,裏邊絮著的蠶絲和駝絨暴露出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但是馬上的唐治,卻是昂首挺胸,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