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雨中，倒履相迎

　　“吱~嘎嘎嘎~~~”
　　學宮後門不經常開啟。
　　所以幾個甲士冒雨沖過去，將那大門拉開時，已經澀了的門軸發出壹陣難聽的聲音……
　　行雲低聲道：“姑娘。”
　　安青子醒過神兒來，急忙和行雲走向大門旁邊壹棵茂密的文冠樹下。
　　將她們的身子往那粗大的樹幹後邊藏了藏。
　　大門將開未開之際，安載道就已將刀還鞘，雙肩壹抖，任那蓑衣跌落在雨水之中。
　　瓢潑大雨登時淋在他的壹身鐵甲之上。
　　鐵甲上的血跡，瞬間被雨水沖刷下去。
　　那鐵甲甲片都是以皮革拴系的，雨水壹淋，沈重無比。
　　可安載道就只是直挺挺地站著，直到那大門被緩緩推開。
　　正前方，便是那輛馬車，車中，唐治端坐如儀。
　　安載道立於寬闊的大門之下，兩人隔著雨幕，看到了彼此的模樣。
　　壹見安載道出來了，徐伯夷馬上跳下馬來，大叫道：“安節度，徐某不負所托，將皇孫唐治安全帶回來了！”
　　郭緒之、袁成舉等遊俠兒見狀，也紛紛跳下馬來。
　　安載道深吸壹口氣，兩腿邁開。
　　有力的腳步，將地上雨水壹步步濺起，宛如乍現的壹朵朵蓮花。
　　到了那馬車前壹丈處時，安載道突然停下。
　　他單膝往雨水壹跪，雙手抱拳，沈聲大喝道：“臣，朔北節度使安載道，叩見皇孫殿下！”
　　跪坐在車中的賀蘭嬈嬈，輕輕偏過臉兒，以45度角，看向唐治。
　　嬌靨斜斜上仰著，如同壹朵想要承露的鮮花。
　　縱然他對自己說的都是真心實話，如今面對這唾手可得的皇帝之位，他會不會改變心思？
　　賀蘭嬈嬈心中忽然升起壹抹隱憂。
　　唐治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也有壹種莫名的緊張與刺激。
　　他不是壹個喜歡冒險、喜歡爭鬥的性子，但他也不願意躺平在汙泥裏。
　　就算要做鹹魚，他也要做壹條有理想的鹹魚。
　　如果妳把他擺在骯臟的泥地裏，他也會掙紮幾下，把自己蹦到幹燥、平坦的地方，再躺平了……
　　做鹹魚！
　　而現在，就是該他蹦噠的時候了。
　　他站起身，彎著腰經過賀蘭嬈嬈身邊時，在她肩頭輕輕地按了壹按。
　　仿佛是安慰，又似乎是承諾。
　　然後，他便邁步走了出去。
　　唐治昂然立於車轅之上，徐伯夷、郭緒之等遊俠兒站在壹旁。
　　唐治被雨淋了片刻，並沒有壹個遊俠兒過來給他放腳踏。
　　行叭！
　　被淋成了落湯雞的唐治輕咳壹聲，自己跳下了車，快步迎上前去。
　　“大將軍快快請起！”
　　唐治伸手攙扶安載道，壹臉感動。
　　“小王虧得大將軍忠心耿耿，方才脫離魔掌，大將軍勞苦功高，何必行如此大禮！”
　　這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唐治從未感覺自己會有這麽好的演技。
　　也許是因為在蟬鳴寺已經演了五年，也許是身在險中，所以能放下壹切包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的原因吧。
　　所以，盡管從未學過什麽表演，但是這壹刻，唐治卻宛如影帝附體，把他激動、感念與興奮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安載道救駕來遲，讓皇孫受苦了！”
　　安載道站了起來，握住唐治的手道。
　　唐治就勢抓著他的手，用力地搖了搖。
　　“大將軍忠勇體國，挽大炎於危難之中，北國劍起壹麾雄，實為大炎擎天柱，小王感激涕零！”
　　安載道聞言大悅，這位皇孫倒是個識相的，他對唐治的第壹觀感很好。
　　安載道恭敬地道：“吾祖盡然公受大炎天子詔命，節度於朔北，如今已歷三代，安氏世受國恩，安敢不忠於大炎？
　　今不得已而舉義旗，但還是要皇孫殿下您來主持大局的，臣安載道願盡忠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安青子藏身於樹後，眼見父親對這唐治大禮參拜，耳聽得二人壹番言語，已經相信眼前這個唐治就是真唐治了。
　　安青子心中驀然浮起壹個念頭：
　　此人若是大炎皇孫唐治，那唐郎府上的那個唐治又是何人？
　　唐郎知不知道那個皇孫是假的？”
　　安青子註意到，此時在後門外迎接皇孫的，只有她父親壹人，唐氏父子都不在。
　　安青子的心中便泛起壹抹怪異的感覺。
　　她在其中，嗅到了壹抹不同尋常的味道。
　　雨中，唐治和安載道又相互表演了壹番“君臣情深”，兩個人便都淋成落湯雞了。
　　這種感覺，大抵和唐從心落榜時故意把自己淋成落湯雞的心態相仿。
　　只不過，這裏沒有漏了電的電線桿子可以扶。
　　安載道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事關重大，恕臣冒昧，還請皇孫殿下示以‘玉碟’！”
　　雖然安載道並不認為徐伯夷等遊俠兒會造假，但是這個驗證身份的步驟，卻是必須要有的。
　　不然的話，他從未見過這個皇孫，隨隨便便就認下了，卻也未免草率。
　　雖然這個皇孫長相，與他之前看到的肖像極為相似。
　　可光憑這壹點，卻是無法說服群臣的。
　　他不驗看，回頭百官也是要驗看的，還是先驗看壹下為宜。
　　這“玉碟”，又名“玉冊”。
　　說是玉碟玉冊，實際上它的質地可不是玉的，而是黃金所鑄的壹枚腰牌形狀的冊記。
　　是專門賜予皇室中人的壹種身份證明。
　　這個純金所制的“玉碟”，只是皇族血統、身份的壹種證明。
　　所以，即便是冀王唐仲平被貶為庶人，流放於放州蟬鳴寺，也沒有被收回。
　　因為那不是官印，而是血統證書。
　　唐治壹聽安載道所言，坦然壹笑道：“理當讓將軍驗視。”
　　唐治便從腰間摘下“玉碟”，遞給了安載道。
　　這血統證書，他平素可不是掛在腰間的。
　　但他知道到了北地，勢必要驗看他的“玉碟”，因而提前掛在了腰間。
　　安載道雙手接過，仔細觀看。
　　雨水就淋在那玉碟上，金子的光澤閃閃發亮。
　　那玉碟非常精致，上邊雕以四爪金龍，牌面上鑄刻著唐治按照大炎皇室的族譜應有的排位、身份和名字。
　　這是真的！
　　安載道馬上就確定了。
　　為了立假皇帝，唐浩然找工匠按照他北朔王的玉碟樣式造了個假玉碟。
　　可是那假玉碟與這真的壹比，做工簡直粗鄙不堪。
　　所以，他們原也沒打算讓文武們細看。
　　到時候由唐浩然拿在手中，向眾人亮壹亮相就成了。
　　可現在有了這只真玉碟，卻是不怕別人仔細檢視了。
　　安載道心中壹塊石頭落了地，便畢恭畢敬地道：“皇孫殿下，請！”
　　壹見安載道要陪著唐治回學宮，徐伯夷等人馬上就護著馬車跟了上來，卻被守門的兵丁攔住。
　　徐伯夷急了，高聲叫道：“安節度，我等可是拼了性命，才護送皇孫殿過來的。”
　　唐治聽了，便對安載道說道：“這些遊俠兒護小王北上，死傷慘重，忠心可嘉。”
　　安載道心想，這些江湖莽夫倒也懂得搶個“從龍之功”？
　　他也不在乎，便揮壹揮手，吩咐道：“讓他們進來吧！”
　　那些兵士壹聽，便閃向兩旁。
　　徐伯夷等遊俠兒大喜，知道這賞金是不會被賴掉了，便喜滋滋地跟了進來。
　　安青子親眼看到了父親驗視皇孫玉碟的壹幕，她心中只是轉著壹個念頭：
　　殿裏的那個皇孫是假的，停鶴知不知道？
　　如果知道，停鶴不僅勸她入宮，還是侍奉的唐家炮制出來的假皇孫，他卻瞞著自己？
　　壹時間，安青子的心裏就像堵了壹團棉花，憋得透不過氣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