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來了，不速之客

　　五月初四，酒仙樓。
　　環形酒樓裏，所有的雅間隔板已經撤除，障子門、推拉窗兒也都打開了，席位全都朝向環酒客座中間的圓形舞臺。
　　壹大早就開始布置了，門前和酒樓內，此刻也是披紅掛彩，喜氣洋洋。
　　後廚裏，雞鴨魚肉壹桶桶、壹車車的，各料的幫廚忙不過來了，大廚也親自上手，案板叮當作響。
　　酒仙樓裏，左領軍隊錄事參軍姬逸軒穿著壹身大紅的新郎袍服，所謂紅男綠女，時人新婚，就是男穿紅，女穿綠。
　　人逢喜事精神爽，姬參軍紅光滿面地指揮家人和酒店夥計調整著他不滿意處的裝飾和布置。
　　他今年四十出頭，正是壹個男人各種狀態最巔峰的狀態，心智自然也是最成熟、也最敏捷的時候。
　　可是，壹想到今日就能迎娶過門的美嬌娘，還是忍不住心尖兒發燙。
　　那個小妖精！
　　姬逸軒不是沒吃過肉的雛兒，可壹想起那個小尤物來，還是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有些沈不住氣。
　　他的父親，前駙馬都尉姬軍延見兒子興沖沖的樣子，不禁憂心忡忡道：“軒兒，妳不理妳伯父的態度，不但要迎娶壹個風塵女子為妻，還如此大操大辦的，若是叫妳伯父知道了……”
　　姬逸軒哈哈壹笑，道：“父親，妳不用擔心。我伯父就我壹個侄子，還指望我給他養老送終呢，他不情願，又能捱多久？
　　放心吧父親，等我娶了娘子過門兒，過個壹年半載，給他生個白白胖胖的小侄孫，抱到他面前奶聲奶氣地喊壹聲阿爺，妳看他還能跟我板著個臭臉！”
　　姬駙馬遲疑道：“那……今日妳成親之後，就搬出府去了？”
　　姬逸軒攤手道：“咱們跟伯父沒分家，伯父又對我續弦的妻子不滿，住在壹起可不是讓彼此為難麽？
　　放心吧，我沒在外面置宅子，租的，等娘子有了身孕，我馬上就往回搬，嘿嘿，到時伯父的氣兒想必也就消了。”
　　姬駙馬嘆了口氣，嘟囔道：“妳也是四十不惑的年紀了，還能叫個女人給弄得五迷三道的，叫為父說妳什麽好。”
　　……
　　後廚裏，小安青黛和另壹個胡姬正系著皮圍裙，坐著小馬紮在收拾魚鮮。
　　大木盆裏壹尾尾鮮魚，幹凈俐落地壹棒子敲在魚頭上，然後用剪刀剖腹、去內臟、去腮，剪鰭，很利落地就收拾完畢，扔進旁邊泡著清水的大木桶裏。
　　胡姬壹邊收拾魚鮮，壹邊對青黛道：“青黛啊，那位唐修公子，對妳癡心壹片，我勸妳呀，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她丟了壹條收拾好的魚進木桶，酸溜溜地道：“人家有錢又有勢，還對妳這麽好。不是他捧場，妳有機會重新成為咱們酒仙樓第壹舞娘？
　　就說妳老去南市送衣服鞋子和食物的那個光明小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也跟人家唐修公子完全沒法比呀。
　　他這是沒看上我，他要是喜歡的是我，哼哼，我早把他推到床上去了，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說，就妳……”
　　她恨鐵不成鋼地道：“這男人啊，都是多情而不長情的主兒，他可以為妳流血流汗，可是不會在原地等妳太久喔，妳要是繼續猶猶豫豫的，等他喜歡了別人，妳後悔就晚啦。”
　　小安青黛嗔道：“人家光明小禪師壹心修行，從未動過凡心，我也沒想壞了人家的修行，哪有妳說的那麽不堪？”
　　胡姬道：“好，不說光明和尚，那唐修公子怎麽說？”
　　小安青黛道：“他是對我很好，可是，我總覺得他性情輕佻，不夠沈穩……”
　　“沈穩拿來當屁吃啊！”胡姬把魚摔進了水盆，濺了青黛壹臉。
　　胡姬恨鐵不成鋼地道：“他兩手空空，才需要成熟穩重啊，人家壹出手，就是妳壹年都賺不到的錢。這樣闊綽的豪門公子，妳需要他沈穩來做什麽？年少不輕狂，老氣橫秋才好？”
　　青黛擦擦臉上的水，遲疑地道：“可是，難道妳沒看出來，他這人風流的很，有壹回侍酒時，我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兒，他絕對不只壹個女人……”
　　胡姬瞪眼道：“那又怎樣？有權有勢的人誰不是這樣，就說那十七公主，還是女人呢，還不是壹樣……”
　　她把聲音迅速拉低了些，然後又微微揚聲，道：“再說了，只要不用我每天在前臺歌舞，累得腰酸背痛，還要給酒醉的客人陪笑臉兒。
　　前臺跳完了舞，還得來這煙熏火燎之地幹活，每天睡在那麽陰暗狹小的房間，明明身處鬧市，卻沒多少時間去逛，去了也買不起東西……”
　　胡姬嘿嘿笑道：“要是有人讓我住豪宅，有仆傭伺候，每天山珍海味，每個月都有月例銀子領，他愛著家不著家，真要給我領回幾個姐妹兒來，我還求之不得呢，悶了壹塊兒打葉子戲啊，多快活。”
　　青黛瞪了小姐妹壹眼，卻是咬住了下唇，手上收拾魚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有神秘氣質的光明小和尚，確實更叫她傾心。但是，單向的奔赴，真的會叫人漸漸心冷。
　　光明小和尚所具備的優點，唐修公子不具備。而唐修公子的優點，光明小和尚又何嘗具備？
　　完美到樣樣符合心意的好男兒，世上哪有那麽多。真就有，又怎那麽巧就能落在她手上？
　　生長在市井間，經歷了太多生活的苦，要找壹個終身的伴侶，怎麽可能絲毫不考慮現實問題？
　　青黛在心裏想了又想，唐修公子在她心裏的份量，漸漸壓過了光明小和尚。
　　其實，做為壹個背井離鄉，遠從異域來到中原討生活的胡人，真能做了唐修公子的女人，確實是天大的福氣了吧？
　　“哎呀……”
　　因為想的出神，挑向魚腹的剪刀，壹下子劃破了手指。
　　青黛嬌呼壹聲，趕緊把手指放進嘴巴，吮了起來……
　　……
　　陸續有客人到了。
　　姬參軍時不時就腳下如風，親往門前迎接。
　　伯父反對他娶壹個風塵女子，為此甚至動用關系，不讓親朋好友參加他的婚宴，他偏要把這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讓伯父知道，離了他，自己壹樣行。
　　有些客人，平日裏關系沒那麽近，可是為了拉來給自己捧場，姬參軍可是親自登門送請柬，還備了禮物給請來的。
　　不過，他最高興的是，舊連襟鄭主簿幫他請到了汝陽王。
　　哈哈哈，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就算伯父親自出面為他操辦婚宴，也請不來壹位郡王啊！
　　這事兒，他誰也沒告訴，就憋著等在婚宴上，讓所有人都大吃壹驚。
　　人人都覺得他仕途如此順利，是因為他伯父的原因。
　　今天，他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姬參軍能走到今天，自有他的本事，可不是靠的他伯父。
　　那個老東西，哼哼，是我娶的枕邊人，又不是妳，什麽都管、什麽都幹涉。
　　我現在都四十出頭了，妳他娘的還是事事都管，我偏不服！
　　離了妳，我壹樣風風光光。
　　所以，站在門前迎客的時候，姬參軍時不時就抻著脖子往遠處瞅，就盼著汝陽郡王的大駕。
　　不過，他也知道，這等身份的人，肯定不會來的那麽早，只是心情難免急切罷了。
　　隨著客人漸漸增多，尤其是他的頂頭上司，領軍衛左郎將燕八劍的到來，姬參軍必須得到席上去陪著貴客了。
　　無奈何，只好把舊連襟鄭若黔找來，讓他在前邊盯著，壹旦汝陽王殿下到了，趕緊通知他，這才急急忙忙迎著燕八劍進了“酒仙樓”。
　　左郎將燕八劍，其實不太喜歡姬參軍這個部下，總覺得他性情陰鷙，處事的手段也狠辣了些。
　　但是燕郎將喜歡癡情人！
　　燕郎將的人生頗具傳奇色彩。他的父親本是利州都督，武將世家。
　　因為壹個軍頭兒對其父有過救命之恩，燕都督就把自己的兒子跟人家的女兒定了親。
　　但是，那時候他的兒子燕八劍才三歲，人家姑娘已經十二了。
　　等到人家姑娘滿十八歲的時候，他兒子才九歲，可是人家的姑娘不能留在家裏當老姑娘啊，所以只好先成親，把兒媳婦娶過門兒，等兒子十三歲時再圓房。
　　卻不料，就在迎親當天，利州發生叛亂，叛軍沖進都督府，把燕都督壹家殺得精光。
　　年僅九歲的燕郎將混亂中被母親藏進後花園壹口枯井，這才逃得了性命。
　　等新娘家的送親隊伍到了，都督府遍地屍體，他是被自己媳婦兒發現，親自下井，從裏邊拽出來的。
　　沒錯，是拽出來的。
　　小夥子嚇蒙了，而且他也沒見過自己的新娘子，只當也是叛軍壹夥兒的，對她是連咬帶打。
　　新娘子氣不過，把他摁在膝上，重重地打了壹頓屁股，這才消停。
　　他那娘子出身軍伍世家，不但壹身的武藝，而且性格十分堅毅。
　　從此她便當門立戶，照顧著小丈夫，維持著這個家。壹面防著親族對其家產的覬覦，壹面教導丈夫成才。
　　不僅有明槍暗箭，還有風言風語，可她都挺過來了。其中艱辛，實是壹言難盡。
　　燕郎將長大成人之後，能從軍入伍，屢次戰功，完全憑著戰功，四十出頭就成了領軍衛左郎將，絕對離不了他這位賢妻的培養。
　　所以燕郎將對自己的妻子那是又敬又愛，至今，他不納壹妾，從不在外尋花問柳。
　　也因此，他雖然不喜姬參軍的性格為人，可是就沖著姬參軍喜歡了那女子，就不計較她的出身，也不在乎伯父的反對，燕郎將就願意來為他站這個臺，撐這個場兒！
　　酒仙樓前賓客，來的不及先前頻繁了，鄭主簿反而打起了精神。
　　因為他知道，汝陽郡王，應該也就快到了。
　　這時候，長街盡頭，壹群人鮮衣怒馬，招搖而來。
　　唐修策馬於前，神采飛揚，這位仁兄，又來“酒仙樓”捧角兒了。
　　鄭主簿連忙撣撣衣裳，肅然而立。
　　看這架勢，應該就是汝陽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