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預報

風月

靈異推理

公元2020年
珠穆朗瑪
遠方傳來了撕裂的轟鳴。
巨大的冰層自漆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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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六百壹十六章 彤姬

天啟預報 by 風月

2023-3-16 22:13

  凡人的生活註定難以適應。
  即便是從繈褓嬰兒時期開始也壹樣。
  習慣了作為神明的無所不能之後,面對無所能的困苦境地時,便難以忍受自身的渺小。
  而更難以忍受和適應的,是那個名為羿的家夥。
  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作為人而存在的時日如此短暫,可即便是連帶著之前作為神明的漫長時光,也很少會遇到如此離奇的家夥。
  從自己兩歲開始起就餵女兒喝酒,三歲的時候扛著女兒壹起去打老虎,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教她如何設下陷阱捕獵猛獸,而在女兒五歲的時候就把所有的活兒全都丟給她……然後開始無所事事的到處討嫌。
  每天不是打架就是喝酒,喝醉了之後,就吹噓著自己登上不周,壹箭射落了九個太陽的豐功偉績。
  遺憾的是,完全沒有人相信。
  然後,隔三差五去對人而言完全是魔境的荒野裏找樂子玩,包括且不限於暴揍妖魔和山精,甚至就連神獸的後代也完全不放過。
  最終的結果就是動不動就搞出壹大堆麻煩來,唯壹要站出來收拾殘局的,便是自己這個倒黴女兒。
  然後,爛攤子越來越多。
  麻煩的事情越來越麻煩。
  可不論用什麽方法去提醒和規勸,他卻依舊死性不改。
  不高興了就撒酒瘋,高興了之後還撒酒瘋,還拉著旁邊的人壹起跳舞,最後跳的人越來越多。外來者都以為聚落裏在過節。
  其他聚落的使者如果不尊敬他,就會被他打掉壹嘴的牙。如果尊敬他,他就會邀請使者壹起切磋,然後打掉壹嘴的牙。
  傻缺壹個。
  偏偏喜歡這個傻缺的人不在少數。
  哪怕是曾經的帝夋,在焦頭爛額的時候,也不由得會望天感慨幾句,人的生活從來如此艱難,還是只有自己是如此?
  總感覺位置好像哪裏不對。
  當爹的是羿還是自己?
  不過艱難的時光總有盡頭,這幾年就省心了。
  煩心的事情沒那麽多。
  因為他快死了。
  “竟然是老死,真丟人啊。”
  搖椅上,枯瘦的老男人吧嗒了壹下嘴,緬懷著烈酒的味道:“這麽死掉的話,和虎豹和妖魔同歸於盡的先祖們恐怕也會看不下去吧?
  妳以後可不能像我壹樣啊,彤。”
  他認真的叮囑:“壹定要拼個夠本的才行!”
  “……”
  彤姬沈默的坐在煉爐的前面,頭都懶得回,不想理他。
  唯壹能夠感受到的,是越來越濃厚的死亡氣息。
  如此清晰。
  凡人的死和神明的消亡,又何其相似呢?
  不論是否在天命的桎梏之下,最終,形骸朽壞,靈魂消散之後,依舊要歸於世界,再無任何的存留。
  如此卑微。
  卑微的令人不快。
  倘若旁邊還有個不知死活絮絮叨叨的家夥在不停的羅嗦的話,就更加的不快了。
  啪!
  自開啟的熔爐之中,珍貴玉髓和白露為引,融化金石之大丹,最終化為了翠綠色的液體,落入碗中。
  再然後,拍在了老東西的面前。
  “別廢話了。”
  她面無表情的說:“試藥。”
  不死之藥。
  確切的說,只不過是距離完成還有十萬八千裏的試驗品而已。
  神祗依舊難逃千年之後的衰亡,何況凡人呢?
  哪怕是窮搜如此眾多的寶貴材料,最終所作出的,也只能為凡人延續壹二百年的生命。
  可寂靜之中,羿只是沈默著,看著面前的碗。
  許久,收回了視線。
  只是搖頭。
  “將它留給姮吧,悄悄的給,不要說。”
  他說:“嫁給我這麽壹個浪蕩的家夥,煎熬受苦了壹輩子,她可沒少抱怨過……要是知道我臨死之前將這麽珍貴的東西給她,說不定就會感動到流眼淚,後悔沒有對我好壹點,然後追悔莫及吧?”
  說著說著,笑容得意起來了。
  太怪了。
  怪到讓彤姬想要殺人。
  “妳就不能聽我壹次麽!”
  彤姬怒吼:“吃了它,別墨跡了!”
  躺椅上,老人呆滯了壹下,嘴唇開闔了壹下,好像被嚇到了壹樣,眼中隱隱浮現淚光:“真過分啊,彤,有這麽對父親說話的女兒麽?”
  彤姬不為所動,越發的冷漠,瞪著他:
  “妳不會真覺得妳是我的父親吧?”
  委屈的神情和淚水消失不見,好像戲法壹樣,搖椅上的老人展露笑容,昂著頭,如此得意:“為什麽不是呢?”
  令彤姬,無言以對。
  他早就知道了。
  或許從壹開始。
  這麽多年,他們都未曾觸及過這壹話題,可彼此卻早已經對真相心知肚明。
  “就沒想過殺了我嗎?”彤姬問:“我可是幾乎毀掉壹切的元兇。”
  “為什麽要殺?”
  羿反問,“毀掉壹切的是帝夋,可妳是我的女兒啊,彤。作為父親,如何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那樣平靜的神情,毫無猶豫。
  令她陷入了沈默。
  “神和人,是不壹樣的,彤。
  即便是曾經作為帝夋,但我可以確定,妳和祂並不相同。
  妳只是還沒有察覺到這壹點而已。”
  躺椅上的老人看著身前的女兒,悲憫輕嘆:“可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為妳而悲傷。
  因為妳所習慣的神明的職責和束縛太過於沈重了。
  妳卻未曾如人壹般的過活。”
  彤姬冷漠的反問,“都是失敗和笑話而已,難道有什麽區別嗎?”
  “作為神明,長存於世,高踞與雲端之上,無所不能。
  可作為人的壹生,卻如此短暫。諸多不便和困苦中,唯壹可堪誇耀的,便只有這壹份同神明相較不值壹提的自由了。”
  羿悲憫輕嘆:“凡人的壹生太過短暫了,也太過於渺小。可妳所追求的,即便是對神明而言,也太過於遙遠……”
  “我已經註定,看不到那壹天了。”
  他握住了女兒的手,那麽用力:“可我走了之後,當妳孤獨和痛苦時,又該怎麽辦才好呢?”
  “……”
  有那麽壹瞬間,彤姬很想要甩開他的手。
  可是卻並非是因為厭惡和憤怒,而是恐懼和不安,所能夠感受到的,除了那壹縷微薄的溫度之外,便只剩下死亡的氣息。
  只是如此的感受,便不知為何,如此的難過。
  “我會讓壹切都得到挽救的,羿,包括妳。”
  彤姬任由他握著手,躲開他的視線:“再給我壹點時間吧,不論是衰亡還是死,我都可以解決。”
  羿只是搖頭,微微壹笑。
  “我只希望,有朝壹日,當妳的路走到盡頭的時候,能夠感覺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他說:“我希望妳的追逐能夠,有所結果。”
  那樣的笑容,刺痛了彤姬的眼睛。
  就好像,洞見了遙遠的未來和結局壹樣。
  如此悲傷,又如此的期冀。
  “作為凡人,這樣的話未免太過於狂妄了吧?”
  “不,這只是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期許和祝福而已。”羿握著她的手,最後叮囑:“等我死了之後,就離開這裏吧。
  不要在困守在這個小小的聚落裏了,妳的未來和妳所想要的,不在這裏。”
  “太蠢了。”
  彤姬再忍不住勃然大怒:“妳在說什麽傻話?”
  可羿只是看著她。
  毫無動搖。
  “飛鳥張翅,旋風而上,是為‘羿’——”
  他輕聲問:“作為神明,妳將這樣的自由給了我,可作為人,妳什麽時候才能張開翅膀呢?”
  彤姬愕然。
  呆滯著。
  “我死了之後,就不會有人再束縛妳了,彤。妳便自由的去選擇,踏上什麽樣的道路,成為什麽樣的人吧。
  不要放棄,也不要失望,因為在路的盡頭,壹定能夠有所結果,壹定會有為妳所留的報償。
  相信我吧,這是我作為父親的保證。”
  垂死的老人最後壹次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像是觸碰舉世的珍寶壹般。
  就像是當年觸碰那個繈褓時壹樣。
  面對著死亡,並不悲傷,只是滿懷著喜悅和平靜。
  最後道別。
  他說:“我已見證了妳,就像是妳見證我壹樣。”
  當幹枯孱弱的手掌失去最後的溫度,從她的臉頰上滑落時,躺椅上的老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斷絕呼吸。
  不論如何的呼喚和吶喊。
  短短的七十余年的時光,同永恒的世界相較,不足壹瞬,可是卻又如此的狂妄和傲慢。
  輕蔑著既定的所有,我行我素的決定著自己的人生,尊崇著自己的道德和規則,並貫徹了這短暫的壹生。
  自由的活著,自由的選擇了死亡。
  命運、神明和死亡,都未曾讓他低頭。
  現在,他死了。
  寂靜裏,彤姬沈默著,看著那壹張平靜的面孔,想要說什麽,可眼淚不知為何流出來。
  作為神明,羿是她的仇敵,可神明已經消亡了。
  作為凡人,羿卻是她的父親……
  但她的父親卻已經死了。
  成為人的第十五年,她第壹次的,感受到,作為人的悲傷。然後,才發現,不知不覺,卻早已經學會了作為人的喜樂和歡欣。
  當她成為太壹,失去了所有的同伴。
  可當她選擇去成為人的時候,卻註定會失去更多。
  現在,她自由了,可是卻對壹切無所適從。
  世界太過於龐大,也太過於殘酷。
  她已經看到了漫長的迷途。
  “我要走了,父親。”
  在簡陋的葬禮之後,她凝視著沈默的墳塋,最後道別。
  無人回應。
  可在幻覺之中,卻依舊仿佛能夠聽到那愉快的笑聲。遙遠的余音回蕩在天穹之上,隨著風壹起,追逐著她,向了遠方去。
  即便是對於曾經的神明而言,旅途也依舊如此漫長又艱苦。
  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之後,她再壹次的將精力投註到了往昔視為玩具的秘儀和煉金術之中去,以此為生。
  如此,孤身壹人的遊蕩在大地之上。
  匆匆數年。
  她自九州之間跋涉,穿過了不知多少聚落,見證著繁榮和衰敗,和平和戰爭,尋覓著往昔的遺痕。
  可即便是踏遍了曾經同伴們的聚所,依舊找不到任何神明存在的痕跡了。
  在昆侖山的最高處,在深海之中,甚至憑著颶風和木翼升至雲層之上,尋找曾經屬於自己的宮闕。
  可除了壹重重塵埃和坍塌的遺跡之外,壹無所獲。
  神明們已經不再出現在於塵世之間,就好像舍棄了世界,將她壹個人留在這孤獨的世界裏。
  可直到最後,當茫然的尋覓迎來終結,她再壹次回到了大地時,那曾經被自己忽略的低沈鳴動,才變得如此清晰。
  來自大地之下。
  那浩蕩莊嚴的奔流,貫穿山巒和河流,遍及壹切,籠罩所有。
  名為龍脈的龐大存在。
  自奔流之中,熟悉的鳴動重疊在壹處,如此熟悉。
  那壹瞬間,自遲滯的恍悟中,彤姬終於迎來答案。
  他們無處不在。
  他們就在這裏。
  這便是神明們最後的歸處……
  將所有的壹切神性和力量歸於龍脈,將這壹份職責,交托到凡人的手中。
  令神明自天命的桎梏中解脫。
  他們的靈魂化為奇跡和變化,同此方的大地和世界融為了壹處,從此往後,凡人和神明具為壹體。
  縱然這無窮的力量隱匿在每壹個人的靈魂之中,難以窺見,但只要善加引導,恒久的維持的話,那浩蕩的規模,終有壹日能夠真正的顯現於塵世之間吧?
  從此,於這壹片大地,於整個世界壹同長存。
  或許,這便是往日白澤想要和自己商量的事情吧?
  如此離奇和誇張的計劃,也只有那個家夥能做得出來了,也唯有曾經的自己,不能接受。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比彤姬還要更早的,察覺到了她的虛偽和野心。可即便是如此,他們卻依舊讓彤姬重新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作為人,去面對這壹切。
  從此之後的時光裏,她的足跡遍及了現境的每壹寸角落,以人的視角,見證著永無休止的紛爭。
  以不同的名字,從所有人的生命中經過。
  然後,以不同的作為,留下了截然不同的傳說。
  見過她的人都將她當做了難以捉摸的幽魂,可沒見過她的人,都將她的存在當做荒誕無稽的醉話和傳言。
  壹次次的漫長沈睡,又壹次次的短暫蘇醒。
  她早已經應該死去,可偏偏死亡未曾到來,即便是她刻意的尋覓,可每壹次閉上眼睛,在漫長的夢境盡頭,總能夠看到,那壹柄閃耀的彤弓。
  遺留在自己靈魂中的神之楔。
  或許這就是常儀和羲和所遺留的祝願。
  因為她們的祝福,她無法死去,因為羿的期許,也無法放棄和停下。
  就這樣,自神明和人之間徒勞徘徊,自世間疲憊的尋覓徒勞的追逐著永恒和超脫。
  可所得到的的,只有永無休止的循環。
  壹次次的見證著徒勞的掙紮,壹次次的迎來破滅和死亡。
  直到神明們死去。
  直到她漸漸的從人化變成了傳說,她是曾經的帝俊,是曾經的精衛,是曾經的不死之鳥……
  在這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她漸漸變成世間升變的集合,壹切變化和超拔的記錄者,自無窮事象之中所蛻變而成的精魂。
  直到有壹天,當她再度自沈睡中醒來,看向瀕臨崩潰的世界,諸神隕落之後的現境。
  還有那群自稱為先導會的旅行者。
  他們遊走在世界各處,向所有甘願響應的人發出邀約,自毀滅即將到來的時候,描繪著屬於所有人的未來和明天。
  以及,名為天文會的龐大存在。
  她再壹次的開始了見證。
  就在其中,沈默的旁觀著,見證著這屬於人的偉大創造和時代,見證著他們所創造的奇跡和功業。
  有那麽壹瞬間,她甚至覺得,超過自己、超過曾經所有的救贖終有壹日將在人的手中完成。
  可輝光之下,日復壹日增長的,還有黑暗。
  她同樣凝視著那壹片擴散的陰霾。
  直到有壹天,自那個幕後的推動者的口中,得知所謂的【救世主計劃】的存在。
  “斷絕所有的罪孽和地獄?依靠壹個人?”
  她再忍不住嘲弄:“人類,還真是無可救藥啊。”
  “或許妳對人依舊無法信賴,但是沒關系,妳可以親自把控,主導這壹切!”會長微笑著:“我們可以救贖所有。”
  “不,妳們什麽都得不到。”
  她受夠了那樣空洞的笑容,轉身離去:“留給妳們的,只有悲劇和毀滅,僅此而已。”
  從那壹天開始起,名為彤姬的存在自理想國之中消失無蹤。
  只不過是壹個旁觀者的離去,僅此而已。
  甚至沒有多少人察覺。
  當她最後壹次,眺望著已經截然不同的世界時,便能夠看到遠方黑暗的太陽升起的模樣,再無任何的留戀。
  就這樣,將彤弓拋入白銀之海的最深處,歸還人世。
  她沈入了無數夢境的最深處。
  迎來無人攪擾的安眠。
  直到有壹天,自命運之書的鳴動之中,再度醒來。
  她睜開了眼睛。
  槐詩,睜開了眼睛。
  看著她的面孔,還有笑容。
  她也在看著自己。
  如此愉快。
  “感覺如何,槐詩?”
  彤姬垂眸,俯瞰著懷中的契約者,低垂的長發宛若流水,從他的臉上劃過,那麽輕柔:“是否有從前任太壹的失敗中,得到些許的教訓呢?”
  “……不好意思,沒有哦。”
  槐詩茫然的眨著眼睛,思索許久,搜腸刮肚的想要找到什麽值得自己警醒的地方,可到最後依舊毫無領悟,反而是想起了另壹件事情。
  不由得瞪大眼睛,震驚失聲。
  “等等,那這麽算來,妳豈不是已經……”
  不需要死亡預感。
  那壹瞬間,槐詩自她的笑容裏看到了勝過深淵的恐怖和黑暗。
  話語戛然而止。
  僵硬。
  而彤姬依舊在微笑著,看著他:
  “已經什麽?”
  槐詩吞了口吐沫,幹澀的說道:“豈不是……已經,很辛苦很不容易了?”
  “是啊。”
  彤姬頷首,循循引導:“所以呢,要對壹直為妳辛苦付出、不計艱辛的善良溫柔大姐姐,說些什麽呢?”
  “謝謝彤姬!”
  槐詩吶喊,不假思索。
  於是,勝過深淵的恐怖黑暗無聲消散,只剩下了甜美又愉快的笑容。
  然後,擡起了雙手,毫不留情的捏著槐詩的面孔,風暴揉搓,直到他奮力掙紮著,低頭求饒,才緩緩的收回了這微薄的懲戒。
  “最後,找到了嗎,彤姬?”
  槐詩撥開蒙在臉上的頭發,問道:“挽回壹切的方法。”
  “沒有哦。”
  她擡起兩根手指在眼前,比劃了壹個渺小的距離:“還差壹點點……不過很遺憾,世界又雙叒叕要毀滅了嘛,估計也沒機會再找了。”
  說著,她低頭看向懷中的契約者,“那麽,在世界毀滅之前,妳會給我答案麽,槐詩?”
  “我也找不到啊。”
  槐詩遺憾的攤手,最後保證道:“不過,我至少幫妳壹起找嘛。”
  他說:“反正,等我們拯救了世界之後,還有壹大把時間呢。”
  在這短暫的沈默裏,彤姬怔怔看著他,許久,嘴角微微勾起。
  無聲的微笑著。
  她點了點頭。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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