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道標

　　“哇，這個老家夥好醜啊！”
　　在嘈雜的聲音中，原照看著手機上明日新聞的頭條——禦前廚魔試合的冠軍照片，那個咧嘴怪笑的老頭兒正隨意的對鏡頭比劃著V字。
　　那樣子好像從哪裏見過，但無所謂，哼，雖然不知道怎麽贏了懷紙小姐，但定然是用了什麽卑鄙下流的手段沒錯了。
　　壹想到現在的懷紙小姐正在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哭泣，原照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為她討回公道。
　　奈何，狀況不允許啊……
　　原照仰天長嘆壹聲，隨手壹腳，將旁邊壹個試圖悄悄摸自己褲兜的家夥踹開，劃出精準的拋物線，塞進了敞開的垃圾箱裏。
　　環顧四周時，就發自內心的懷疑。
　　這裏真的是瀛洲麽？
　　有別於尋常人想象中的潔凈場景，遍地狼藉根本沒有人打掃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垃圾，街道上到處都是違規的攤販和流淌的汙水。
　　墻壁上到處疊著亂七八糟的塗鴉。遠處隱約聽見幾個臟兮兮的孩子被憤怒的大人追逐，在奔跑中匆匆回頭比劃著中指，呼喊著FUCK之類不堪入耳的臟話。
　　大阪·釜崎區——這裏是整個瀛洲最大的混種聚集地之壹，僅次於京都的丹波內圈和黃泉比良阪。
　　在走私、禁藥、風俗業各方勢力交錯之下的無法地帶。
　　“葉大姐，我們究竟還要等多久啊——”
　　他滿腹心酸，無奈長嘆。
　　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在搞什麽東西。
　　嚼著泡泡糖，手裏還提溜著滑板，葉雪涯穿著寬到離譜的T恤和寬口褲，還帶著壹頂破破爛爛的棒球帽。
　　乍壹看，好像是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來的嘻哈系叛逆姑娘，根本就沒有東夏譜系新生代第壹人的威嚴和氣勢。
　　但隱隱作痛的後腦勺總是提醒著原照膽敢冒犯和偷溜的後果。
　　壹周之前，剛剛到了瀛洲，他坐在車裏吃著火鍋唱著歌，還沒有來得及和二次元的小姐姐相會，結果就在宅物街的前面糟了重——被這個女人守株待兔壹樣抓了個正著。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跟我壹起好了，我這裏正好缺個人幫忙。”
　　這樣說著，直接提起原照的後領來，扯著他在瀛洲各地亂跑，到處漫無目的遊走，然後不斷的丟來各種心血來潮的想法和離譜的要求，完全把他當成跑腿的苦力。
　　結果，就沒有能夠第壹時間前往奈良……原照等反應過來，就已經錯過了和懷紙小姐的夢幻再會。
　　只是想到這壹點，他的淚就要流下來。
　　——追尋真愛的道路，為什麽會這麽坎坷！
　　天地良心，他本來想要跑路的……結果壹離開這個壞女人二百米的範圍，就會瘋狂走黴運。自從三步之內被卡車撞了足足八次之後，可憐的原照只能放棄跑路，被葉雪涯玩弄於鼓掌之間。
　　“可惡……這死老頭兒怎麽這麽討厭！”
　　他怒視著新聞裏的簡報，咬牙切齒，恨不得咬手絹：“我也好想吃懷紙小姐的飯啊。”
　　在旁邊，葉雪涯瞥著這個壹點逼數都沒有的家夥，白眼幾乎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小原啊，雖然很遺憾，但不得不提醒妳——那個死老頭兒能用壹根手指頭吊打妳八百次。”她揉著脹痛的眉心，無可奈何的提醒：“以及，那個女人做出來的玩意兒，妳只要吃壹口之後全村的GDP都可以增加了。
　　最後，更重要的是：妳和她命裏壹根紅線都沒有，妳們兩個之間是徹底的絕緣體，明白麽？”
　　“胡說！”
　　原照瞪大了眼睛，熱血沸騰：“真愛是可以突破壹切的。”
　　“舔狗可真是夠了。”
　　葉雪涯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把泡泡糖吐出來，隨意的搓成球形，拋向遠處的垃圾堆：
　　“原照，單相思並不會改變結局，舔狗也只會惹人厭惡而已——小小年紀不學好，看來妳堂姐揍妳揍的是真少。”
　　這兩天，她可沒被原照少煩，把她當街頭賣藝的占蔔師，讓她給自己和可愛的懷紙小姐推壹推命盤。
　　只可惜，怎麽推都沒有好結果——
　　不用推，葉雪涯都能看得出來那個叫懷紙素子的女人究竟多有問題。
　　命數詭異的要命，好像忽然從石頭裏跳出來壹般，無根無底，但背後的淵源和潛藏的聯系卻復雜的要命，至少有十六中完全不壹樣的卦象結果，而且還在隨時組合不斷的變化。
　　典型的命鎖——有人不希望懷紙素子被人占算，根據她的命數設置了數十層復雜兇險到極點的迷霧和詛咒。
　　就算是如此，也沒有能夠完全瞞過葉雪涯。
　　師承玄鳥這樣的譜系之主，葉雪涯的風格和他壹樣，從來不過分依仗細節，而是擅長俯瞰大局。
　　倘若只是‘相性’這種程度的問題，根本用不著破解。只看聊聊幾柱的方位和走勢，她就知道原照跟人家完全沒可能。
　　不，應該是……完全就是天克才對。
　　如果這個命盤是男人還好，無非是原照做個壹輩子的弟中弟，黴了點沒關系，但否極泰來之後反而能夠因禍得福，大器晚成，屆時成為東夏譜系的中流砥柱不再話下。
　　如果這個命盤是女人的話，原照就慘了。
　　壹旦搭上關系，那就壹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是絕對，或許就跟他說的那樣真愛能突破壹切呢？但怎麽看這個小老弟，都不像是配得起那種鑰匙的人啊……
　　人還是得有點逼數的。
　　這種腦子壹熱就要去莽的鐵憨憨還是算了吧。
　　說又不聽，聽又不懂，懂了又不做……
　　原家的男人自古以來就都是沒腦子壹根筋，上了年紀老成持重的還好，起碼有家族重責在身不會亂來，但如果年輕點……
　　算了，費腦子也沒用，還是只能靠鐵拳制裁。
　　反正葉雪涯是打定主意，絕對不讓原照和那個女人再扯上任何壹點關系了。
　　她伸手，食指和中指展開，像是剪刀壹樣直接將原照的手機信號減掉，沒收。
　　“行了，別摸魚了，裏面磨蹭了那麽久，差不多人也該來了。”
　　葉雪涯話音剛落，就有沈重的腳步聲從門後面響起。
　　終於，去而復返。
　　厚重的閘門上拉開了壹道望孔，展露出壹張帶著隱約鱗片的面孔，獸性的豎瞳冷冷的掃了他們壹眼。
　　“大長老正在休息，今天不見外客。”來者冷聲說：“妳們該走了，這裏不歡迎妳們。”
　　在這破地方等了半個小時，門都沒進，壹杯茶都沒有就算了，竟然還是這副態度。原照瞪眼就準備發怒，可是葉雪涯擡起手拍了壹把他的後腦勺，打斷了他的動作。
　　“走吧，原照。”
　　她無所謂的說：“人家不見客人，難道妳還能沖進去把人揍壹頓不成？”
　　“就這麽走了？”原照不解的問。
　　“不然呢？”
　　葉雪涯瞥了壹眼身後再度緊閉的大門，輕聲哼笑，“況且，這不是已經收到回復了麽？人家壹門心思往坑跳，妳在外面磕頭磕到邦邦響也沒用。”
　　“那接下來呢？大阪的事情是不是辦完了？”原照眼前壹亮，瞬間興奮：“我們去哪兒？”
　　“京都。”
　　葉雪涯冷酷無情的掐滅了他心中的念想：“我們去京都——遊戲時間結束了，原照，該去和這裏的主人們打個招呼了。”
　　隨手，扯起中二少年的後領，葉雪涯轉身遠去。
　　許久之後，緊閉的大門後，才傳來如釋重負的嘆息。
　　……
　　……
　　奈良，靜室之中，琥珀端詳著面前跪坐的少女，在沈默裏，手中轉著那壹把代表著風度和威嚴的折扇，沈思。
　　許久，開口問道：“已經想好了麽？”
　　“嗯。”
　　真希頷首，躬身致謝：“已經受到大家太多的照顧了，留下來添太多的麻煩也不好，我想我應該告別了。”
　　琥珀有些傷腦筋的擡起折扇敲著腦門，有意無意的瞪了靜室角落裏喝茶的某個男人壹眼，然後問道：“是因為懷紙那個家夥不告而別的關系麽？”
　　真希笑著搖頭，“和懷紙小姐無關，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在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我覺得，懷紙小姐就算是知道了，也壹定會支持我吧。”
　　“……支持不支持倒是不壹定，但既然是妳的決定，我不阻攔。”
　　琥珀嘆息，放下了裝腔作勢的折扇，並不是以當主的身份，而是以家人的身份詢問：“想好接下來去哪兒了嗎？”
　　“暫時還沒有想好，不過先回去跟母親報個平安吧，然後有機會的話，努力學習，進學，啊，如果能夠考到懷紙小姐的母校就好了，如果到時候成績合格的話，推薦信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她誠懇的俯身懇請道。
　　“象牙之塔啊……像妳這樣的人，就算沒有推薦信也應該是十拿九穩才對。”琥珀說：“如果妳不介意和裏見氏牽扯在壹起的話，我沒問題。”
　　“那就太感謝了。”
　　真希開心的仰起頭來，眉開眼笑。
　　在少女的額角，弧度光滑的小小尖角從碎發之間隱隱突出來壹點，在尖角的中間，翻著隱約銀輝色的金屬光芒，像是壹個小小的環。
　　這就是發育期結束之後，混種之血所存留下的後遺癥。
　　靈魂壹旦升華，那麽肉體也會隨之蛻變，向著健全和完美的基礎姿態變化。在短暫的發育期裏，需要消耗大量的熱量來支撐這壹份近乎重生的改變。原本的病癥都會得以修正，混種血脈所存留的隱患也會被剔除，原本對地獄近乎於無的微弱抗性也會得到補正的機會，雖然相較正常的升華者會稍有遜色，但已經相差不遠。
　　而更重要的，是隱藏在異化之血中的災厄碎片也會因此而得到長成，融入身體裏，令發育之後的身體向著深淵之中的某種大群靠攏，並且在天賦和能力方面得到那壹支大群的加成。
　　“也就是說，是‘鬼’嗎？”
　　琥珀看了壹眼真希額頭上的尖角，點頭說道：“怎麽說呢，雖然感覺完全和妳不相像，但意外的有些登對。”
　　發育結束之後，真希所得到的，自然是‘鬼’最為出名的能力之壹——怪力，看上去瘦瘦小小，但本身的力量已經巨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倘若以源質激發的話，無異於壹輛人形戰車。
　　而所帶來的短板，是造血功能無法跟上，短期內如果大量使用怪力的話會進入重度貧血之中。但這種古代人才會頭疼的問題，只要兩個血包就可以解決。
　　倒是壹份樸實剛健的力量，很適合真希這種壹根筋的運動系少女。
　　“那麽，就祝妳壹帆風順吧，真希。”
　　挽留無果之後，琥珀誠懇的祝願道：“感謝妳的幫助，不論什麽時候，裏見氏都歡迎妳回來，八犬士中的位置我會為妳壹直留著。”
　　“我這邊才是深受照顧才對。”
　　少女俯身壹禮，拿起了身旁沈重的背包，微笑著起身：“那麽，我就告辭了。”
　　琥珀起身，將她送出門外，臨別之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問：“妳確定不用我幫妳解決掉那筆錢麽？只是壹千萬美金而已，和懷紙那個家夥拿的報酬比起來根本是九牛壹毛。”
　　“不必了。”
　　真希微微搖頭，緬懷的看著掛在背包上的黑卡：“既然做出選擇，就要承擔後果。
　　況且，只不過是壹千萬的黴運和不幸，總有壹天我會努力打工還完的。到時候，我就壹定能夠有資格面對這壹份全新的人生吧？”
　　“壹個兩個，都是死腦筋啊。”
　　琥珀嘆息著，低頭，點燃了嘴角的煙桿，最後問道：“那麽，想好用全新的人生做什麽了嗎，真希？”
　　“這個啊，暫時還沒想好。”
　　真希最後回頭，露出璀璨的微笑：“不過，我想要像懷紙小姐壹樣！”
　　沒錯，像她壹樣的，帥氣的，瀟灑的，行走在黑暗裏也會閃閃發光，將那些迷茫的眼瞳照亮。
　　去變成無助者的太陽。
　　只要努力下去，終有壹日，自己也能夠追逐上那個遙遠的背影吧？
　　就這樣，心懷著希望，少女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旅途。
　　……
　　沈默中，琥珀凝視著少女漸漸遠去的背影。
　　許久，許久，嘆息著，斜眼看向身後：“某個家夥，真是罪孽深重啊。”
　　槐詩聳肩，“我得說，什麽都沒做。”
　　“不就是因為妳什麽都沒做，所以才罪孽深重嗎？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渣男本性真是夠了。”
　　琥珀不快的皺眉，“我本來還指望妳能幫我攔著她的，結果妳甩壹封道別信就換了馬甲，還全程打醬油劃水……難道就壹點都不擔心麽？”
　　“總不能照顧她壹輩子吧？”
　　槐詩攤手：“她已經長大了，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能怎麽樣？壹輩子披著懷紙的馬甲，還是拿條鏈子把她栓起來？”
　　“所以說，渣男就是渣男，連玩膩了都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槐詩氣的想要翻白眼：“妳夠了啊，就算我是渣男也沒渣妳啊，妳那麽義憤填膺做什麽？”
　　“大概是看不順眼吧，麻煩換成小姐姐可以嗎？”琥珀打量著他久違的真實模樣，挑起眉毛：“還是說，終於體會到羞恥，不再沈迷女裝了麽？”
　　“這種東西難道會有人喜歡麽？”
　　琥珀哼笑，“有啊，我看某人穿的就很帶勁兒的樣子，奔放的要命。”
　　“怎麽說呢，充其量不過是逃避現實而已吧？”
　　槐詩靠在屋檐的廊柱旁邊，端詳著庭院裏的魚塘，輕聲感慨：“偶爾想要過過輕松的生活而已，請個假，去壹個沒有去過的地方，改頭換面，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也可以過壹過不那麽累的日子……但不論跑多遠，總要回歸原本的生活。
　　琥珀，休息時間結束了。”
　　“身份問題怎麽辦？要幫忙麽？”
　　“本來指望妳的，不過某個熱鬧看夠的老王八終於願意幹活兒了，我在瀛洲的通緝被取消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槐詩擡起手，展示了壹下手機上的通知，“然後，又被塞了壹堆麻煩的活兒，學術交流的團隊出了點問題，我恐怕得趕快到京都去。”
　　“什麽時候走？”
　　“今天吧，我剛剛訂了壹個小時後去京都的火車，速度快點的話，還能在買個瀛洲很出名的車站便當。”
　　“真辛苦啊。”琥珀說。
　　“誰又不是呢？加油吧，當主閣下。”
　　槐詩掛上了鞍包，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忘了答應我的報酬，咱們京都再見吧。”
　　最後回頭，看了壹眼身後已然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琥珀。
　　槐詩揮手，就此道別。
　　屋檐之外的熾熱的陽光灑落，在槐詩的腳下，漸漸拉長的影子擡起頭，似是微笑那樣，擡頭看向遠方。
　　新的旅途開始了。
　　命運之書的扉頁上，字跡無聲變化，浮現出嶄新的墨跡。
　　【神跡刻印·懷紙素子】
　　——燃燒自我，達成僅限壹次的神跡。
　　希望會到來，就像是苦難終將結束那樣，開拓前路的英雄將成為了後繼者的道標，指引迷途之人踏上命運之路。
　　只要太陽還會再度升起，長夜裏便不必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