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驚變與奇跡

　　想象壹下，有壹天妳的模型旁邊來了壹只哈士奇。
　　每壹天，它都用壹種今天沒活動夠的危險眼神端詳著妳的作品，趁著妳不註意的時候對妳的模型甩著哈喇子。
　　躍躍欲試。
　　從此日復壹日，妳徘徊在心力交瘁的邊緣。
　　偏偏妳還打不過它。
　　直到有壹天，妳看到它邪魅壹笑，裂開嘴，朝著妳的模型撒著歡奔跑了過去——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恐懼和驚慌，而是壹種’啊，這壹天終於來了’的解脫感。
　　就好像死刑犯看到壹直在拉肚子的劊子手終於回到了刑場上。
　　如釋重負。
　　搞快點，給我壹個痛快！
　　現在，痛快來了。
　　伴隨著地動山搖的轟鳴，千裏熔巖地獄也在這劇烈的震蕩中掀起波瀾。
　　槐詩已然狂奔而至，帶著電光，甩著舌頭，巨大的眼瞳炯炯有神地盯著天上的大蛇，全神貫註，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正前方的顫抖的鋼鐵城市。
　　如山的巨影已經將顫顫巍巍的泰坦帝國籠罩。
　　在城頭上，狐貍只來得及最後壹聲驚恐尖叫：“槐詩不要呀！！！”
　　下壹瞬，轟鳴就已經從正前方爆發。
　　那是雷霆撕裂空氣的爆響。
　　稀薄的空氣飽受蹂躪，猛然向內側擠壓，碰撞在壹處，再緊接著又哀鳴著退向了兩側，如是反復招蕩。
　　像高速攝像頭下面用來做槍支測試的凝膠那樣。
　　大地之上，已經出現了四個均勻而深邃的凹陷，龐大的力量筆直地匯聚成壹束，直通向數公裏之下的大地，然後才轟然炸裂。
　　最終成功地引發了壹場混亂的地震，給城市之下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地質環境增添了壹筆新的傷痕。
　　因為那壹只山寨的超超超巨型閃電俠已經四肢用力，騰空而起。
　　向著天空。
　　筆直地飛出。
　　只有興奮的聲音回蕩在哀鳴的風裏：
　　“I——Can——Fly！！！”
　　簡直是奇跡壹樣。
　　不折不扣的山巒級怪物擺脫了大地的束縛，如此任性的騰飛在風中，咧嘴甩著自己舌頭，向著更上方飛出……
　　在更高處，糾纏在戰鬥中的不死鳥嚇得眼睛都直了，顧不上防禦，不要命地拍打著翅膀，拉升著自己的高度。
　　沈浸在鬥爭之中的大蛇渾然不覺背後襲來的危機，依舊全神貫註地對不死鳥發起襲擊。
　　直到終於聽見背後擾動的虛空裏傳來的興奮咆哮。
　　錯愕回頭。
　　便看到壹個黑影在八只巨眼之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最後，那壹張碩大的狗嘴充滿了它的視界。
　　喵喵喵？
　　仿佛有幾十萬個問號同時從深淵中升起，種滿了大地。
　　下壹瞬間，巨蛇就被上升趨勢難以維持的貝希摩斯抓住了尾巴尖，奮力，握緊，隨著它自身龐大的質量壹起，向著下方隕落而出。
　　倉促之間，它只來得及發出壹聲淒厲到宛如無數人在哭叫的尖銳嘶鳴。
　　再然後，便隨著槐詩壹起，重歸大地的懷抱。
　　“全體成員——”
　　僥幸躲過壹劫的狐貍擡起頭，等看到那個從空中迅速墜落下來的影子時，臉都綠了，扯起嗓子尖叫：
　　“——抗震準備！！！
　　話音未落，遠方的大地好像喜迎鞭炮的糞坑、慘遭胖子荼毒的跳水泳池、發售了新版本之後的網遊服務器壹樣……
　　炸了！
　　無數蓋格計數器嘀嘀作響。
　　所有的觀測手段都顯示在爆炸的正中心，爆炸發生的那壹瞬間，簡直有相當於上千噸當量的核子裂變的現象爆發。
　　核彈。
　　現在狐貍的臉已經像是幾百年前某個美洲漫畫中的巨人角色壹樣了，綠得透徹，來不及說什麽，恐怖的震蕩就隨著颶風壹同席卷而來。
　　整個大地瞬間變成了冷酷暴虐的海洋，掀起了層層漣漪。
　　巖層在抖動，像地毯壹般，折騰著上面這壹顆硬幣大小的金屬造物。
　　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在某壹個瞬間騰空而起，緊接著，又在無數液壓閥門的哀鳴裏重重落地，壹壓到低。
　　光是為了維護足以支撐整個城市的柔性抗震層，巨鸛吱兒壹聲尖叫，瞪大眼睛，七竅滲出了血絲。
　　那龐大的壓力就好像整個城市都砸在了他的身上壹樣。
　　等狐貍終於灰頭土臉地從城墻後面爬起來的時候，探出頭望向城外，終於忍不住倒吸了壹口冷氣。
　　“我嬲……”
　　自城南壹百公裏之外，槐詩落地的地方，已經憑空地隆起了三座石山，而升騰的煙霧和熔巖之中，地形已經被永久的改變了。
　　揉皺了的毛毯，不復往日的平整。
　　就在爆炸的正中心，龐大的灰潮已經消失無蹤。壹片死傷狼藉裏，顯露出數個裂谷交錯形成的深邃坑洞。
　　坑洞的最深處，從腰椎正中間斷裂巨蛇已經難以發出原本酷似哭喊的鳴叫了，此刻它全身已經不知道變成了多少段，有氣無力地發出壹陣嚶嚶嚶的哀鳴。
　　“能夠接下本座這壹招’壹氣動山河’，妳倒也不差！”
　　腦震蕩的槐詩從坑裏爬起來，晃了晃腦袋，渾然無事地將它提起來，照著肚子又是壹拳。
　　再多碎了壹段。
　　巨蛇吃痛，嚶嚶的哀鳴戛然而止，酷似哭喊的尖叫再次響起，如此淒厲。
　　濃郁的毒雲從傷口中噴薄而出，籠罩深坑，可怕的腐蝕性就連槐詩都感覺到壹陣刺痛，眼耳口鼻之間火辣辣的。
　　更可怕的是它感覺到了壹陣無力和虛脫。
　　它中毒了！
　　竟然有毒素對如今的自己還能起到作用！
　　“卑鄙，妳竟然下毒了！”
　　槐詩劇烈地喘息著，反而吸入了更多的毒氣。
　　它感覺到中毒的癥狀越來越深，實在無可奈何，只能以毒攻毒……提起了巨蛇，張大嘴，猛然嗷嗚壹口，狂啃。
　　嘎嘣壹聲。
　　巨蛇劇烈的痙攣，最後慘叫了壹聲，再無聲息。
　　死得透透的。
　　緊接著，槐詩的金屬吐息橫掃，攪散了毒雲，哪怕呼吸不到什麽空氣依舊感覺到壹陣清新。
　　低頭看了壹眼手裏漸漸失去溫度的蛇屍，頓時感覺到壹陣緊迫感。
　　得趕快些，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原湯化原食。
　　得趁熱。
　　完全忘掉了這壹具屍體蘊藏著不知道多少深淵沈澱和猛毒，就跟嗑藍瓶壹樣，稀裏嘩啦地壹頓狂擼。
　　感覺終於飽了。
　　他嫻熟地吐掉了嘴裏的骨頭，打了個飽嗝，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又大了壹圈。
　　想到自己還十七歲，正是長身板的時候，偶爾發育壹下也很正常，他就完全沒把這壹檔子事兒往心裏去了。
　　緊接著，他就聽見身後迸發的巨響……
　　就在金屬城市之內，數十個避難所內驟然傳來了淒厲的慘叫。
　　壹個個巨大的洞口驟然從虛空之中浮現，無窮盡的深淵沈澱席卷而出，形成海潮。
　　緊接著，壹條如同蠕蟲壹般的古怪侵蝕種就從裏面緩緩探出頭來，長滿了利齒的吸盤大口向人群裏壹撲，便好像絞肉機開張了壹樣，瞬間迸射出無數血漿。
　　倉促之間的恐怖變化誰都沒有想到。
　　那壹只在空間迅速穿梭的蠕蟲不斷地開鑿出了壹個又壹個的裂口，源源不斷地灰潮湧入城市裏。
　　它奇長的身體在身體之內瘋狂穿行，真得像是寄生蟲那樣。身體胡亂地攪動著，令城市核心之中龐大的反應爐轟然爆裂。
　　然後，又是壹聲巨響。
　　那是深度平衡儀爆裂的聲音。
　　壹瞬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極其難看，金牛座甚至來不及打招呼，便迅速地騰空而起，沖向了滾煙滾滾的城市之中。
　　可已經來不及。
　　來自地獄的引力已經自城市的正中央迸發，深度瘋狂下降，無數沈澱飛揚而起，籠罩了所有幸存的族群。
　　恐怖的畸變和侵蝕在此降臨。
　　再然後……
　　所有還有余暇去關註城內狀況的探索者都忍不住楞了壹下。
　　確實，來自地獄的侵蝕和畸變在城內擴散，卻並未曾像是預料中爆炸那樣瞬間覆蓋了全部，反而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了壹樣。
　　哪怕存在著滲透，可依舊被封鎖在局部，病竈無從轉移。
　　好像壹只無形的大手推動著無數驚恐的靈魂，冥冥之中將他們串聯在了同壹處，求生的本能和意誌在此迸發，凝結成實質。
　　簡直是個奇跡。
　　在壹絲壹縷稀薄到近乎難以窺見的霧氣籠罩之下，絕大多數的深淵侵蝕被隔絕在外。哪怕這壹層保護如此的微薄與渺小，但依舊是區別有和無的存在。
　　奇跡壹般地在深淵海潮之下，阻擋了侵蝕擴散。
　　整整六秒鐘。
　　奇跡壹般的六秒鐘！
　　而等喘過氣而來的海德拉猛然從核心中鉆出來時，九張大口已經瘋狂地張開，發出咆哮：“荒禦前！！！”
　　巨大的水母從戰場上歸來，無數觸須卷動，撥弄著空氣，形成了狂暴的雨水，瞬間籠罩在整個城市之上。
　　宛如七海決堤那樣的洪流將壹切深淵沈澱盡數溶解，化作了黑色的潮水。
　　而在海德拉狂暴的吞吸之下，盡數沒入了九頭蛇的大口之中。
　　涓滴不剩。
　　吞下了這無以計數的深淵沈澱之後，海德拉奮力卷動著膨脹的身體，和那壹只古怪的蠕蟲糾纏在同壹處，九張大口撕咬著它的血肉。
　　在他金屬牙齒之上，來自煉金術中的奇跡壹同楔入了蠕蟲的身體，帶來瞬間的僵硬。
　　拔河那樣，被海德拉奮力地從其中扯出，甩起，飛向空中。
　　無需多言。
　　金牛座所化的雷霆風暴瞬間將它吞沒，而隨著大半的雷雲消散之後，蠕蟲已經消失無蹤，只有焦臭的味道和漫天的飛灰從空中落下。
　　此刻的金牛座已經小了好幾圈，像電弧壹樣纖細，再難以維持自己的存在，話都來不及多說就投入了殘存的反應爐中去了。
　　奄奄壹息。
　　蠕蟲灰飛煙滅之後，虛空的裂口也紛紛合攏，消失不見。
　　雖然城內還有所混亂，但源頭已經被遏制住了，恢復穩定是遲早的事情。
　　終於從滅亡的懸崖邊上後退了壹步。
　　只是海德拉卻楞在原地。
　　它僵硬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緩緩變色的身體，像腐爛壹樣，迅速發黑，不斷生長出壹節節古怪的觸手和節肢。
　　它被侵蝕了。
　　“還來得及嗎？”狐貍問。
　　海德拉艱難地搖了搖頭，勉強地笑了笑：“不行了，我恐怕……抱歉……”
　　“妳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無需多言。”
　　狐貍垂下眼眸：“再見。”
　　“嗯。”
　　趁著自己還存有理智，海德拉艱難地從城內遊曳而出，來到了槐詩的面前，已經長出觸須和肉瘤的頭顱擡起，微笑壹樣地咧了壹下嘴。
　　“麻煩妳啦。”
　　“這不是分內的事情嗎？”
　　槐詩沈默了片刻，手中，憤怒之斧迅速浮現。眼看著刀斧緩緩擡起，縱然早有覺悟，但海德拉依舊忍不住有些慌亂：“餵，妳小心點……”
　　“別擔心。”
　　槐詩安慰他：“這事兒我常幹，利索的很。”
　　葛魯魯被逗笑了：“瞎扯，哪裏有人成天砍隊友的頭啊？”
　　話音未落，斧刃的淒嘯迸發，空氣中數十道交錯的寒光迸射，壹閃而逝。巨蛇僵硬在了原地，嘴唇微微開闔，好像無聲贊嘆壹樣。
　　幹得漂亮。
　　它緩緩地閉上了眼瞳，了無牽掛的化作飛灰。
　　這就是末世來臨之後，第壹個退場的探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