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失神失魂記

　　日落西山，山峰殘留壹抹余暉，似是鑲著壹圈金黃色的邊兒。
　　方失神在夕陽下，夕陽下只有他壹個人，天地間仿佛已只騰下孤獨的他，在樹林壹角無聊走動。
　　鴉雀無聲，連夕陽都似因寂寞而變了顏色，變成壹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空虛、寂寞不如怎的竟突然襲上心頭，也許從前每時每刻都有目標在前，不可能感覺空空蕩蕩，如今跟小白壹起逃亡，失去目標，人就特別仿徨。
　　手緊緊握著“仇生”，就只有這個朋友相伴。
　　在“武英林”內漫步，心情忑忑不安，腦際胡思亂想，如何也難以安定心緒。
　　方失神走路的姿態怪異而突兀，左腳向前邁出壹步，右腳再慢慢地往前拖。
　　每壹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猶豫又猶豫，回首細看淩亂的步伐腳印，方失神不禁有點失落，他的確從未如此迷茫過。
　　如此的壹條道路，會否適合自己，究竟有沒有走錯？
　　生性高傲自負的方失神，經大懶蟲療傷以後，矛盾感覺雖努力在腦海抹掉，但感覺依然怪怪的不好受。加上陷入不如的迷惘，也就更顯得無奈又呆滯。
　　本以為自己智慧非凡，豈料跟小白相比，頓見高下，兩者相距實在太遠。
　　方失神開始對自己質疑起來，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壹直以來向著為名為利的目標疾沖，當碰上真正的障礙，他終於停下來細細思考。
　　自己的人生應否有些改變呢？要變又如何去變？
　　正當方失神混亂迷茫之際，身後突然傳來壹陣驚叫聲，直教他猛然從沈思中驚醒過來。
　　“仇生”出鞘，劍疾若星，宛似壹道銀光，霎時間往後斬向驚叫聲處，先下手為強。
　　有生以來，方失神就像壹柄高手鑄冶的殺劍，銳利、堅硬，壹出爐便作戰拼殺，從未有止息的時刻。初次的沈靜被驚醒過來，防守的意識仍濃烈，“仇生”破殺而出，作出好自然的保護。
　　仍在微微顫動的“仇生”停在壹個少女雪白的頸項之前，劍刃白，卻比不上少女的肌膚雪白，白裏還隱現嫣紅。
　　月兒照在她脖子上，紅唇微微張開，露出兩只自得好可愛的大門牙，飄來少女的甜香。
　　仿佛是溫的、香的，令人陶醉，會把男人融化。
　　她是恬靜的，在月光底下，細長的脖子，潔白皮膚下的血脈，寧譅地躍動素淡的生命，教人禁不住心生愛憐，無法自抑。
　　方失神原來是壹個很能自制的男人，他凝視著眼前純真少女的紅唇，口唇微微嗆動了壹下，星眸半合，竟好想吻下去。
　　壹輪明月灑下清輝，更可愛的是微風。
　　方失神的臉好癢，原來是發絲。
　　眼前不知名的長發小姑娘，發絲被晚風吹亂，輕輕拂過方失神的臉龐，教他愈覺有種難以名狀的快意。
　　少女沒有理會方失神的劍，逕自跪下，捧起地上壹件形狀奇怪的東西，生氣地道：“壞人，妳殺我小強。”
　　方失神細看少女掌中之物，方才發現是壹只用竹葉編織而成的小草蜢，定是自己剛才不留神把它踏扁了。
　　少女看著手中草蜢，眼眶竟泛起淚光，真情流露，慘然道：“小強呀小強！妳往黃泉路去了，可憐我獨活世上，嗚……，還來不及跟妳道別呢？妳……好可憐啊！”
　　哭得傷心欲絕，絕非惺惺作態，為的只是壹只葉織草蜢，倒教方失神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應對。少女把臉上淚痕抹幹，努力平復心情，氣憤道：“妳殺了我小強，要重重的賠償啊！”
　　方失神只覺眼前少女十分可愛，性子天真爛漫，心中已有好感，她的話愈多感覺也愈快樂。
　　猶如生長在汙泥上的蓮花，那壹種清新、脫俗、出塵的感覺，未有被汙泥所沾染，平生豈能輕易覓見！
　　看著她，方失神壹身戾氣盡消，人亦變得祥和，從懷中掏出僅余的壹只金元寶交到少女手上，道：“能夠賠的就只有這些。”
　　豈料少女把金元寶塞回力夫神手裏，仍氣憤的道：“不，元寶是死，小強是活，豈能相抵！”
　　少女邊說從懷裏掏出四只金元寶來，交在方失神手上，道：“元寶我也有，妳快賠我壹只活生生的小強來，明白了沒有啊？”
　　方失神壹時間無言對答，這小姑娘情真又激動，說時眼眶竟又紅了起來，珠淚險險便要掉下來，教人甚是憐惜。
　　在月色的映照下，少女別有另壹番美態，悄臉嬌嫩白膩，蛾眉斂黛，膚色欺霜勝雪，帶有壹種驚心動魄的美。
　　她的眸子裏仿佛漾起了壹個悠悠的夢，教方失神看得迷迷糊糊，醉死其中。
　　漫長的人生中，方失神閱歷極深，碰上過的武林中人有狡詐的、有卑劣的、有美的、有醜的，可是每壹個亦不能在他心中留下特別感覺。
　　就只有眼前這純真少女竟教自己壹見鐘情，刻骨銘心的感覺，真的不願離去，只願長伴左右。
　　白發魔女的美、冷柔柔的艷、唐芙的俏，都比不上眼前少女的素淡雅致來得吸引，她仿佛揉合了美、艷、俏為壹體，發出壹種無瑕的純真，毫無雕琢的無媚，愈想抑制就愈沖動。
　　即使是氣憤，也是另壹種美態。
　　白發魔女、冷柔柔、唐芙他們各自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在紅塵中打滾，故此即使是美，也難免變得庸俗兼附。
　　這動人少女也許人生只為快樂而快樂，簡單又合理的生活目標，卻難有誰能做到，故此壹般人往往欠缺了如此清淡的純美。
　　手拿著踏扁了的“小強”哭成淚人，舉動幼稚可笑，但由那少女表現出來卻揉合了難得的純情可愛。
　　方失神好壹會才抑壓住妄然沖動，輕輕的道：“小姑娘啊，我踏毀了妳的小強，唯壹可行的賠償就是這些銀兩，難道妳要我投胎化作另壹小強，長伴妳身旁麽？“銀兩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總會教妳滿意的了！”
　　少女把再次湧出來的眼淚抹幹，忽然向方失神問道：“妳快樂嗎？”
　　怎麽問得如此奇怪？從來未有想過自己快不快樂，只要達到理想目標，便自然快樂吧。只是快不快樂跟以銀兩賠償踏扁了的小強又有啥關系？當真莫名其妙，教人摸不著頭腦啊！？
　　少女卻不理會方失神反應，自言自語再道：“剛才我發現有壹大群兇神惡煞的家夥湧進樹林，身上大多負傷，定然是被人追殺，妳衣衫上亦有大片血汙，想來也是他們壹夥吧。唉！被人追殺又怎會快樂。”
　　方失神正想回話，卻被少女搶著道：“妳別胡說八道了！以妳這種生性局傲的武林中人來說，就只有成為壹國之君，手握千軍萬馬，左擁右抱後宮三千，那種生活才會感到快樂。妳腦裏所想的，都被我猜中了，對麽？”
　　少女神情隨著說話而變化，時而憤怒、時而嘆息，表情豐富，也難怪方失神對她大生好感。
　　纖手拉著方失神衣袖，滿懷關切的道：“先給我坐下來吧！”
　　雙手愛惜地撫摸著“已死”的小強，少女老氣橫秋的道：“妳知道麽了壹個人要令自己快樂，是必須、必然、必定要付出好大代價。”
　　她嘆了壹大口氣，站起身來，在方失神面前來回鍍步，像極壹個書生模樣，喃喃地道：“妳以為得到榮華富貴，便會快樂無窮嗎？但當妳得到了之後又會如何？空虛、寂寞，反而充斥心頭，嘿……，當真是個大傻瓜！”
　　美少女不住在教訓自以為是的方失神，毫不忌諱，說話不留三分情面。
　　方失神幾番欲打斷她的說話加以解釋，只是少女嘴巴滔滔不絕，壹再截住方失神，搶著把她的道理壹壹說明，教方失神搖頭嘆息，惟有不再表示意見，只靜心聆聽便是。
　　把毀爛的“小強”放到方失神眼前，嫣然壹笑道：“妳看，我有小強，小強便是我的快樂泉源，人生簡簡單單便可以快快樂樂，妳說呀！小強對我多重要，妳用十只金元寶也代替不了我的小強哩。”
　　快樂，人生只求快樂，原來快樂可以好簡單，只要妳願意，簡單的小草蜢也可以令妳好快樂。
　　方失神在沈思，他好需要時間去冷靜，從前所有人都是供他利用來實現夢想，只是夢想卻未必能帶給他快樂，這個道理他今天才真正學懂哩！
　　在方失神思潮起伏間，少女不住在笑，快快樂樂的笑，對了，這種無牽無掛的快樂感覺，就是少女純美的真正原由。
　　難道自己應該放棄壹切了不，不可能！怎可以意誌消沈，看來這種舒暢感覺和殺戮爭戰兩者互相矛盾，平靜快樂也不屬於他方失神。
　　把已毀爛的小強拆掉，草蜢變回壹片片翠綠竹葉，壹陣晚風吹過，將“小強”的屍骸隨風吹走。
　　“嘩！好啦！小強死了，死得幹幹凈凈，明天可以再做壹只‘小小強’，小強是父親，小小強是兒子，子承父業，小小強將來使成為我的快樂泉源。”
　　小強被風吹走了，少女神情雖然落寞，語氣卻十分愉快，因為她的明天已掌握快樂。
　　撫弄著長長秀發，又再生到方失神身旁，舉頭笑向夜空朗月道：“妳呀！傻瓜，還欠我壹只小強，妳還有甚麽東西作賠償呀！”
　　方失神淡淡道：“妳的家在哪裏？”
　　少女豎起十指，逐個指頭的數道：“壹、二、三，經過三棵生有紅花的大樹，便能到達壹處水鄉，我的家就在那裏。”
　　方失神道：“快告訴村民們退避，危險快將降臨，這個消息就是我給妳的賠償。”
　　扮了個鬼臉，少女像是不大相信方失神說話似的，逕自從懷中取出數片竹葉，十只蔥管般的手指開始把竹葉編織起來。
　　看著她全神貫註在編織，那雙不住變化的靈活眼目，似乎每壹刻都湧出新的念頭、新的主意，笑容從沒在她臉上消失過，就似是雪地裏初綻的紅梅，看得人透心涼。
　　少女在織，方失神在看，氣氛異常寧靜，甚麽天夭大軍即將殺至，壹切都拋諸腦後了！
　　手中編織之物漸漸成形，方失神才發現少女正在編織著另壹只“小強”，終於大功告成，她將草蜢交到方失神手上，笑道：“妳的快樂太少，這只小強便送給妳好了，它定然可以為妳不停的帶來快樂。”
　　方失神把“小強”交回給少女，幽幽嘆道：“傻妹子，小強並不適合我，它也不可能為我加添甚麽快樂。”
　　少女偏偏硬要把“小強”塞入方失神手中，壹邊氣憤的道：“我送給妳，妳應好好接受，男子漢大丈夫怎可能如此婆婆媽媽，哼！”
　　月兒像熱戀壹樣的爬滿了山壁、土坑及整個樹林……。
　　月底下人間有情！
　　從來未有人如此關懷過方失神，他冷傲、狠辣，但他始終也是人，人便好需要真正的情來暖透心窩。
　　“多謝！”
　　只是好簡單的兩個字，卻好難才從口裏吐出來。
　　少女把原來放在地上的藥包背在身上，笑道：“今天幫爺爺采藥，若不是遺失了‘小強’，怎也不會碰上妳這個傻瓜啊！”
　　正要離去，見方失神依然愁眉苦臉，當下又轉身回到他跟前，在他額上輕輕壹吻，笑道：“開心笑吧！別以為我喜歡上妳哩，留下壹個吻和‘小強’，為的只希望妳開心，我走了，別掛念我，嘻……，就算真的好想我，每夜想壹陣子便是了。”
　　快樂終於遠離方失神，他呆呆的撫著被吻的前額，怎麽自己竟臉紅耳赤起來？
　　難道……是愛？
　　這純真又可愛的少女，來去如風，是神仙麽？還是這壹切都只是個夢，夢又何時會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