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壹章 夜香老

　　“倒夜香嘍！”
　　凹凸不平街道上，老頭子樂呵呵呦呵著，聲音悠揚，順著彎曲街道，傳到千家萬戶。
　　壹天清晨，從此開始。
　　壹扇扇門戶開啟，主人帶著嫌棄取出夜壺馬桶，遞給老頭子。
　　老頭子也不嫌臟，倒完黃白之物，仔細沖刷幹凈，再遞給主人家。
　　偶爾遇到好心的，態度好些，還給壹兩個銅錢打賞。
　　老頭子樂呵呵，嘴上說幾句吉祥話，推著夜香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漸行漸遠。
　　上座鬼部的領軍人物，涅槃鬼部第壹鬼，涅槃明王，傳聞他有怪癖。
　　卻從無外人知曉，他的怪癖是偽裝成糟老頭子，沿街收夜香。
　　須知，世間無數活計，此乃最臟最累，也是最下賤的活兒，除非是無人贍養的鰥寡孤獨老人，無人情願做這行當，上街要飯都比這個強。
　　老頭子，也就是涅槃明王，收完夜香，像是個尋常的老人回家，吃飯休息。
　　沒有殺人，沒有屠城，半點神通偉力不見。
　　許久之後，門口出現壹個身影，“鬼神駝求見。”
　　老頭子翻個身，“不嫌氣味惡臭，盡管近來。”
　　鬼神駝走進破棚子裏，望著涅槃明王，恭敬行禮。“明王。”
　　“來找我，有什麽事兒？”
　　“前途未明，還請明王指點。”
　　涅槃明王嘆了口氣，“聽聞妳曾和鬼淵聖交談，提及‘爭房間’的說法？”
　　鬼神駝點頭，“有過。”
　　事實上，那次論談，算是兩代鬼部智者傳承的關鍵壹場。
　　“正仙世家覆滅，我十方鬼部損失過半，才有了鬼神降臨、正仙下凡。”
　　“如今屋子裏房間不缺，可情況也大為不同了。”
　　“妳說，原本有人住在上房，現如今和咱們擠大通鋪，可想而知，那是相當難受。”
　　鬼神駝點頭，這些上房的，多半指的是混跡人間的神仙。
　　涅槃明王似乎覺得餓，從懷中取出半塊冷面餅子，邊啃邊接著說。
　　“大通鋪不比上房，幹凈安全，若是壹個不註意，性命都有危險。”
　　鬼神駝聽了壹驚，“您是說？”
　　涅槃明王點頭，“鬼神正仙，高高在上時神秘莫測，現如今，混跡凡人當中，恰如孔雀落泥坑，不得已斂去璀璨榮光，沾滿壹身汙泥。”
　　“妳說說看，獵人的刀槍藥駕，如何殺不了這樣的孔雀？”
　　鬼神通吃驚問道，“有人要當獵人，屠神誅仙？”
　　“凡人不能屠戮神仙，但劫數可以，妳以為登神升仙後，便壹勞永逸了。”
　　涅槃明王搖頭嘆息，“實則不然，那幫神仙所處的高度，諸劫環繞，如同點卯，無壹日停歇。”“所以，他們選擇離群索居，逃避劫數。”
　　涅槃明王已吃了餅子，覺得噎人，又翻出半杯殘茶喝了，吐出茶末子。
　　“離開老巢，降臨人間，劫數如影隨形，以各種方式化形現身。”
　　“妳以為，那些鬼神都是安分的性格，下凡以來低調行事？錯，他們是不敢惹事兒。”
　　“壹旦稍不留意，引來劫數降身，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鬼神駝質疑道，“知由世家和節氣堂，確有鬼神正仙出手，為何”
　　“替天行道，換句話說，扯虎皮做大旗，劫數不加身，這就是正統大義的名分。”
　　涅槃明王說到這裏，悠悠嘆道，“這樣的機會太少了。”
　　鬼神駝腦子突然跳出壹個念頭，“明王，為何妳知道如此詳細？”
　　他身為鬼部智者，也不及明王知道的仔細。
　　再看涅槃明王的處境，混跡百姓底層，與黃白之物打交道，怎麽看都不像是在謀劃什麽。
　　“因為我曾差點跨出那壹步，卻又及時抽身。”
　　涅槃明王笑道，“類似我這樣的存在，雖無壹掌之數，卻也不止我壹人。”
　　“嗯，距離最近的，便是當年王福。”
　　鬼神駝滿心震驚，還有這種情況，故意放棄機會。
　　放眼天下，是個修行者或鬼物，若要面臨升仙登神的誘惑，絕對不可能拒絕。
　　畢竟，修行終極目的、就是要成為神仙，長生不朽。
　　如果說，世上有人或鬼，明明唾手可得，卻放棄了機會。
　　放在今日之前、鬼神駝無路如何也不信，但現在，他卻信了。
　　“明王是說、有人如妳壹般，看穿了神仙的弱點，企圖利用劫數殺之？”
　　槃明王含笑點頭，“旁人不知道，我就時常有沖動，抓住壹頭神仙，溺死在糞桶裏頭。”
　　他哈哈笑道，“當年我放棄位格，才有了今日的雀母天，妳以為，我會看得上這些鬼神仙人麽？”按照他的說法，壹批競爭者中，最厲害的看破真相，選擇放棄，反而是二流登頂。
　　“眼見天快黑了，我不留客，妳快些走。”
　　這時候，涅槃明王突然趕人。
　　鬼神駝起身，對他恭敬行禮，感嘆不愧是鬼部第壹的存在。
　　這位涅槃明王，絕對是比肩鬼神的可怕存在，更可怕的是，全程交談，他都不能探得對方半點恐怖之處，就想和壹個凡人糟老頭子數說話。
　　臨走前，繁明王不忘提醒星他。
　　“妳記著，以往從無隕落的涅槃鬼，也陸續滅亡了好幾個，大劫降至，所有傳統都將遭受顛覆，未來上座鬼部的數量，削減成五六、二三，也不是沒可能。”
　　送走鬼神駝，捏繁明王望著棚頂的大小破洞，似乎能仰望蒼宮星空。
　　“就指望這壹次了，若還不能破開，我只好困死在這方天地，做壹個，嗯，皮景人。”
　　涅鬢明王哼唱小曲，回想起難得的樂子，皮影戲。
　　幕布之後，小棍兒支起的皮影小人，舉手投足、搖頭晃腦，演繹出壹場場精彩的皮影戲。
　　結果呢，他們口中說的話，手上的動作，都是由捏著小棍的手控制。
　　戲曲內外，人生百態，都在壹掌之中。
　　“天鬼不死，涅槃重生。”
　　“連上座鬼部都以為，自身是天鬼頭顱所化而成，實則不然。”
　　“天鬼無頭，涅鬼部，實則從天鬼的鬼性演化而來。”
　　“壹旦天鬼回歸，重聚鬼性，涅槃鬼部將煙消雲散。”
　　“到時候，也是我唯壹的機會，借助天鬼打開的渠道，看到世界之外的真相。”
　　“我要做幕布前的看客，卻不是手舞足蹈的皮景影小人，供人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