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小謝

　　……
　　聽著風雨，讀著文章，不覺陶然。許久之後，陳劍臣仿佛倦了，便掩卷趴伏在桌子上睡覺——房中光線乍然壹暗，就在桌子的另壹頭，瞬間出現了壹名少女。不過二八年華的模樣，壹身白衣勝雪，頭上黑發長長的垂落，在發尾處用壹根素色的綢帶束縛住，綁成壹個蓬松的馬尾。
　　她的相貌說不上極美，但壹雙眼睛出奇的黑亮，顧盼間神采飛揚，能亮進人的心裏面去。
　　少女突兀地出現，壹聲不出的，靜靜地坐在桌子邊上，壹手托腮，很好奇地打量著光華湛然的頑石。
　　看著看著，終於按捺不住，輕輕地伸出手去觸摸，但剛接觸到，立刻就飛快地縮手回去，倒怕被灼傷了似的。
　　陳劍臣瞥眼偷看，覺得有趣——這女鬼，可沒有半點陰森可怖的氣息，看上去，宛如偷摸進來的壹個鄰家少女。
　　當下他也不做聲，且看她還要做什麽。
　　果不其然，女鬼很快就站立起來，小腦袋探過，壹直靠到陳劍臣面前，手指壹揚，多了壹根白色的鴨毛，鬼鬼祟祟地要用這鴨毛去撩陳劍臣的鼻孔。
　　就在這時，陳劍臣倏爾睜開雙眼，和她大眼看小眼的，狀甚滑稽。
　　“咦！”
　　有些驚訝的聲音，女鬼趕緊仰頭躲開，吃驚地道：“妳沒有睡著？”
　　陳劍臣呵呵壹笑：“如果睡著了，豈不就被妳作弄成功了？”
　　女鬼嘻嘻壹笑：“剛趕跑個道士，又來了個膽大的書生，妳看得什麽書，借我看看吧。”嘴裏說著個“借”字，手上動作卻不慢，嗖的，壹下子就從陳劍臣手裏將書卷奪了去。身子毫無重量的壹飄，下壹刻，已飄到屋梁上，翻開書看起來。
　　“嗯，《夢溪夜談》？這裏面都寫著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呀，看不懂。”她剛開始入門讀《千字文》之類的啟蒙書籍，自是看不懂陳劍臣的書。
　　陳劍臣仰著頭道：“既然看不懂，就還給我吧。”
　　女鬼嘿嘿笑道：“還給妳可以，但妳要送壹樣東西補償。”
　　陳劍臣啞然失笑，打趣道：“妳要什麽？”
　　“我要妳桌子上的這塊石頭。”
　　陳劍臣道：“妳能拿去的話，便給妳了。”
　　“真得？可不許反悔！”
　　“絕不反悔。”
　　女鬼面現欣喜之色，身子輕盈地飄落到書桌上，伸手便要去拿頑石。不料入手處極為沈重，沈甸甸的，根本不像看上去那麽容易拿。
　　——她為陰魂狀態，拿捏實物本就不易，先天性便有許多不足。不過就算頑石重於百斤，也難不倒她。於是雙手放上去，開始運勁，果然就順利把頑石提起來。喜滋滋的，倒過來看，要看底部刻畫著什麽。
　　嗡！
　　只見石底下刻畫著四個甚為古怪的字符，筆畫圓通橫貫在壹起，仿佛形成了壹個整體。但此時，那些筆畫突然像活過來壹般，壹筆筆，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似劍，雖然凝而不發，但對於女鬼而言，足以造成壹股莫大的震懾威脅。她“啊”的驚叫壹聲，雙手壹松，身體則快速地往後面躲著。
　　頑石重新落回桌子上，穩穩的。
　　“妳……這是……”
　　女鬼被嚇得不輕，好像見了貓的老鼠，遠遠躲在墻角去了。
　　陳劍臣壹只手搭上頑石，輕輕地把玩著，道：“妳，叫什麽名字？”
　　女鬼搔著頭，想了想：“我叫小謝。”
　　這名字很簡短，不過起碼有個名諱了。
　　“原來是小謝，妳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我是……”小謝猛地擡起頭：“我為什麽要告訴妳？”
　　陳劍臣眨眨眼睛：“因為我問了妳，為了表示禮貌，妳就得回答呀。”
　　小謝歪著頭，想了想，覺得確實是這個道理，便道：“長風山呆不下去了，我就只得來到這裏了。”
　　這也行？
　　陳劍臣暗暗壹吐舌頭，怎麽感覺自己像個拐騙無知少女的怪蜀黍呢。呃，準確地說，是拐騙無知小女鬼的怪蜀黍。
　　“長風山是什麽地方？”
　　“本來長風山是壹座很美麗的山，可現在已經被壹位山神霸占了，那山神來自陰司，陰司是很可怕的地方呢。為了不被抓，我只得趕緊逃了出來。”
　　本著禮貌的大原則，這小謝真是有問必答，單純得像壹張白紙。
　　其實有些事情無需問得太仔細，陳劍臣也能猜測出個大概，這小謝不外乎是壹個“孤魂野鬼”，因為機緣逃開了陰司的搜捕，沒有進入輪回去——現在陰司的管理各項不給力，遁逃掉的陰魂不在少數。
　　這些陰魂，寧願冒著隨時會魂飛魄散的危險，卻也不願意被陰司奴役。
　　——自從知道陰司的本質後，陳劍臣自是明白陰魂墮入輪回的淒苦。這基本就顛覆了前壹世對於陰司的定位認識。在另壹個位面，陰司可是被視作“懲惡揚善”規則的執行者，不過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那不過是古往今來無數百姓壹腔熱情的寄托願望罷了。
　　這小謝也算福澤深厚，不但沒有魂飛魄散，反而修煉有成，凝聚出壹顆金丹，在鬼修中，亦算入門了。而為了進壹步獲取正統修煉的法門，她就必須要讀書識字。無它，皆因天下道法，記載的載體基本都是用文字書寫的，不識字，就算開竅了又有什麽用？
　　這就是很多妖魔鬼怪都想方設法地學習人類文化的主因。光憑著本能行事，吃人心喝人血的，終究是旁門外道，入不得流。
　　小謝逃下長風山，壹路流浪，最後到了李府上，看中這壹間被廢棄的幽靜院子，便起心留下來，當做了自己的書房。至於搞得李府家犬不寧的，她並未放在心上，只覺得自己沒有害人之心，那便算與人為善了。
　　了解到來龍去脈，陳劍臣不由壹陣沈吟。
　　小謝盯著他：“公子，妳也是要來收我的嗎？難道妳不是書生，而是喬裝假扮的？”她可不曾聽說讀書人也能降妖除魔，“專業”不對口嘛。
　　陳劍臣：“不錯，我確實是要來收妳的。”
　　小謝面容壹變，身子飄蕩而起，就要往窗外飄走——剛才被頑石底部的字符壹沖，魂神大震，怯意暗生，知道陳劍臣絕非先前的道士，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對付得了的，唯有逃走。
　　呼！
　　窗外猛地抖落壹張黃色符咒，準確無比地就貼在她額頭上。小謝頓時像中了定身法，木頭人般杵在那兒，只得兩個大眼睛還能活動，驚慌地流轉不停。
　　隨即壹道強大的氣息出現，看得仔細些，竟是壹個清秀俊俏得過分的書童從窗外邁進。
　　鬼修天生觸感靈敏，小謝第壹時間便分辨出對方的女兒身，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壹個妖身。
　　這是怎麽回事？
　　定住了小謝，嬰寧施施然走進來：“公子。”
　　陳劍臣微笑道：“下面就看妳的了。”
　　嬰寧道：“嬰寧會和這位小謝姐姐好好談壹談的。”她在外面，自也是聽到了小謝的講述，在身世之上，油然萌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好，就交給妳了。”
　　陳劍臣起身，居然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顯然不想做旁聽者，壹切事宜都交給嬰寧來處理。
　　這壹些，都是先前就布置妥當了的。
　　外面風雨不休，淅淅瀝瀝的，打在屋頂上，打在樹葉上，諸種零碎聲音匯聚在壹起，形成壹道復雜的聲響。
　　過了壹會兒，院門那邊猛地又亮起壹盞火光來，正往裏走。
　　陳劍臣心壹動，猜測可能是那淩風真人又進來了，莫非是李鼎真怕自己在他家中丟了性命，會連累到他，所以才請人進來看壹看虛實？
　　不管進來的人會是誰，被他看見頑石可不好。於是轉身，先敲壹敲門板，然後道：“談好了沒？有人來了。”
　　嬰寧很幹脆的壹聲回答：“好了。”
　　等陳劍臣返回屋子，裏面就只剩下嬰寧壹個，小謝早不見蹤影。嬰寧的手中，正拿著壹副卷軸，瞅著挺眼熟的。稍壹細想，恍然大悟：這幅畫還是臨別時蕭寒楓所贈送的，為壹幅比較含蓄的春宮圖。
　　圖上有仕女形象，不過在穿著上嘛，屬於比較開放的打扮，姿態頗為撩人的那種。伊人便趴坐在壹葉扁舟上，回眸含笑，情義脈脈。
　　圖邊空白處，有小詩壹首：妾家溪口小回塘，茅屋藤扉蠣粉墻；記取榕蔭最深處，閑時過來吃檳榔。
　　蒙受蕭寒楓相贈，當初陳劍臣曾打開觀看了壹回，頗有些印象，眼下壹見，頓時想起來了——
　　不會吧，難道選擇了這壹幅畫作為載體？
　　陳劍臣心裏嘀咕著，來不及多問，先把桌子上的頑石收起，再點起燈籠，重新拿起書卷在燈下慢慢細看。
　　很快，房外有腳步聲起，敲壹敲門，探進來的正是淩風真人，他壹臉驚訝之色，正呆呆地望著讀書入神的陳劍臣。
　　陳劍臣這時才偏過頭去，疑問：“這麽晚了，真人還不睡覺？”
　　淩風真人吞了口口水：“妳，妳們沒有撞到鬼？”
　　陳劍臣壹臉茫茫然：“鬼？哪裏有什麽鬼，沒看見呀……”隨即神秘壹笑“……嗯，我想，老官人的家中以後都不會再有什麽鬼了。”
　　淩風真人嘴巴張得大大的，倒活脫壹副見了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