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章 說動

　　今天忽又飄起了細雨，沒來由的讓人看著煩悶，總覺得那壹道道雨絲便是人的壹道道思緒，千絲萬縷，無窮無盡，難以整理幹凈。
　　馬車奔跑的速度並不快，轔轔而行，車廂內，陳劍臣捧著壹卷書在看——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空內，讀書幾乎成了打發旅途寂寞的最佳方式。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和那些修士壹樣，掌握各種遁術那就好了，念壹句口訣，道壹聲“土遁”，嗖的整個人就到了地下，禦土而行，何等自在？只可惜，這般願望只怕很難實現了。
　　——人的壹生，從來都是充滿選擇，既然在岔道之前選擇了壹個方向，那麽另壹個方向的路徑不管風光多美好，也與自己無關。
　　東安鄉位於筆架山南側，說起來和陳劍臣的家鄉景陽村是屬於同壹方向的，沿著官道走，要先經過景陽村，再到王復家所在的書楊村，再往後就是東安鄉了。
　　想著要路經家鄉，陳劍臣就想要不要順路先走壹趟楓山。不過轉念壹想，走楓山的話估計要耽擱不少時間，還是先去找那席方平吧，解決了這壹樁事後，再回來與嬰寧匯合。而根據王復的反饋回來的消息，那名從京城來的黑衫衛遊擊將軍江鈺前日就入了江州城，成為府衙上的貴賓了。
　　他無功而返，就證明嬰寧和小義安然無事，沒有什麽可擔心的。倒是自己這壹趟要和那筆架山神侯青正面交鋒，只怕不會順利。根據丁隱的講述，那侯青的修為境界已是金丹大成，又在筆架山經營多年，根深蒂固了。
　　馬車奔馳了近三個時辰，終於來到了東安鄉。打聽席方平的家居，很快就有村民指引，來到壹座有些破敗的瓦屋之前。
　　這就是席方平的家，家門口處掛著白綾，明顯正在辦喪事。
　　陳劍臣眉頭壹皺，下得馬車，吩咐車夫在外面等候著，他自己踏步進入了席家。
　　席家內冷冷清清的，除開壹些殘破的家具，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閣下是？”
　　聽到有人進屋的聲音，壹位披麻戴孝的國字臉青年走出來，見到陳劍臣大是驚訝。
　　陳劍臣屬於不速之客，不過來之前他早想好臺詞對白，拱手作揖道：“在下明華書院廩生，陳姓，字留仙，專程從江州來拜訪席兄的。”
　　這青年果然是席方平，席家本來就只有他和父親相依為命，如今父親逝世，就只剩下他壹個了。他打量了陳劍臣壹眼，訝然道：“妳認識我？”
　　陳劍臣呵呵壹笑：“不曾認識，但慕名久矣。”
　　在天統王朝，作為士大夫的基層，秀才們很是崇尚互相串門交流，遇到性格合拍投緣的就可以成為好友，所謂“望門投刺”是也，也算是壹種結交朋友的有效手段。還別說，有時候這樣得到的情誼非常牢固，並不亞於同窗之誼。
　　比如說在明華學院，所謂的同窗之誼薄如紙，陳劍臣得了代表書院奔赴浙州參加活動的資格，馬上就招致壹窩蜂生員的不滿。
　　但不滿就不滿吧，這些情誼，不要也罷。
　　聽到陳劍臣如斯說辭，席方平連忙還禮道：“陳兄過譽了。”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同是秀才出身，同樣有進學明華書院的資格，不過因為家貧，又不是廩生，席方平無法到明華學院裏進讀，和陳劍臣比較起來，難免會萌生幾分自卑之感。
　　陳劍臣佯作四下看了壹眼，問：“席兄府上這是？”
　　席方平悲從心來，眼圈兒壹紅，哽咽道：“家父前日因病去世了……”
　　陳劍臣嘆了口氣，安慰道：“席兄節哀順變，嗯，不知伯父患的是何種疾病，乃至於撒手西寰呢？”
　　聞言，席方平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來，雙目垂淚道：“我也不知，家父發病甚急，前晚之時忽抓住我的手大聲呼叫，說什麽‘羊子重買通鬼差，使棍棒杖打於我’雲雲，然後就他就全身紅腫，呼號而絕。”
　　陳劍臣心壹動，猛壹拍手道：“如此說來，莫非伯父之死有蹊蹺？”
　　席方平壹楞，問：“有何蹊蹺？”
　　“如果沒有蹊蹺，伯父為何會口出此言，說那羊子重加害於他。那麽這羊子重是誰，席兄可曾認識？”
　　席方平回答：“他呀，乃是本鄉的壹個財主，不過早幾年前就死了。”
　　陳劍臣哦了聲，隨口問：“伯父以前是否和這羊某有怨？”
　　席方平恍然想起壹事：“有怨……只是那些都是陳年往事，緣何會牽扯到現在？”
　　陳劍臣嘴壹撇，知道諸如陰司這些事情就算如實說出來都難以讓人置信，尤其作為讀書人，席方平更不會輕易接受如此的說法。略壹沈吟，張口吟道：“人人言凈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
　　席方平壹怔，他到底不是那般死讀書的書呆子，聽出了些意味，忙問：“陳兄妳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陳劍臣道：“席兄，實不相瞞，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妳的父親被兩名鬼差捉住，不停地用棍棒敲打著……”
　　他靈機壹動，幹脆用托夢的方式，將丁隱告訴自己的，又原原本本告訴了席方平，希望他聽完後會有所觸動。
　　果不其然，身為孝子的席方平聽到父親遭受如此酷烈之刑，又想及父親身亡前的慘狀，兩者絲絲入扣，別無二致，頓時心神大受震動，壹把抓住陳劍臣的手：“陳兄，妳之所言可屬實？”
　　陳劍臣嘆道：“席兄，我們素昧平生，妳覺得我有必要說謊嗎？我來尋訪席兄，其實就是為了將此事直言相告。夢中伯父還有言，讓我轉告於妳，叫妳去筆架山之上，救伯父脫離苦海。”
　　其實他說的這些，其中因為隱瞞了關鍵的情節，所以導致出現不少漏洞破綻，有心人只要仔細思量推敲就能發現。不過眼下席方平方寸大亂，哪裏還會想那麽多，固然還有懷疑，然而陳劍臣說得有板有眼，更沒有說謊的必要，頓時信了幾分，便追問道：“陳兄，家父可曾說過要如何救他？”
　　陳劍臣道：“說過，不如席兄隨我上馬車，我們在路上再詳談吧，就算夢中所言荒誕，但也該到那筆架山上燒壹炷香，告慰亡者之靈。”
　　最後這句話擊中了席方平的軟肋，他不再猶豫，稍作收拾，就和陳劍臣壹起上了馬車，奔赴筆架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