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6章 離之君的由來

　　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說，林三酒都找不到自己相信離之君的理由。
　　首先，梟西厄斯就是由“府西羅”產生的吧？他幹了什麽，離之君會壹點也不知道嗎？梟西厄斯幾乎將壹行人全滅的時候，他有什麽反應？
　　其次，“離之君”難道不是壹個漫畫角色嗎？這壹點究竟是怎麽回事，也是壹團亂麻……總之，他怎麽可能在今天之前，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府西羅”呢？
　　時隔多年，他忽然再次遇上了黑澤忌，再次遇上了自己之後，最大的希望竟然只是成為同伴……怎麽想，好像都太把自己當傻瓜看了。
　　但是，理智、理由、常識……種種堅實可靠的反駁聲浪，卻始終無法淹沒林三酒心中另壹個小小的，清晰的直覺：離之君說的，確實是真心話。
　　說奇怪，卻也不奇怪。
　　她見過人被光明與希望照亮了面孔時，臉上霎時浮起的小心與不敢置信。
　　她也見過當壹個人獨自沈浮在漆黑海浪裏，遙遙望著對岸燈火時的獨孤和渴望……不同的是，斯巴安壹直在默默地隱忍等待。此時此刻，他或許也正如過去壹樣，壹聲不吭地蜷起身體，忍受著每壹下心跳的折磨。
　　但離之君卻是強硬而近乎貪婪的：他想要成為船上的同伴，他就會像捕獵的野獸壹樣，猝不及防間壹口咬住獵物的脖子，在其不再有掙紮離去的跡象時，才會慢慢松開牙齒，壹下壹下地舔舐著他自己咬出來的傷口，輕聲哀求它留下來。
　　林三酒不傻，她沒有將自己的直覺流露出來半分。
　　“我不相信。”她冷冷地說，“植入記憶……就是妳對待親友的方式麽？”
　　“不……但是我給了我們壹個成為親友的機會。”
　　離之君嘆了壹口氣，沿著儲物櫃慢慢滑坐下來。看起來，他是真的壹點也沒打算動手；他的雙腿軟軟地伸長了，姿態開展而松弛。
　　即使是戰力再高的人，這種姿態下要自保也不是壹件輕易的事。
　　“我有什麽選擇余地呢？妳們發現我是府西羅的第壹時間，就已經將我當作了敵人。有了梟西厄斯的陰影，不管我說什麽，就算我有機會說，妳們難道就能心無芥蒂地接納我嗎？當黑澤忌意識到，他壹直以來的朋友其實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時，他……他不殺了我已經不錯了。”
　　他苦笑了壹聲，胡亂抓了幾下頭發。“我不知道該怎樣讓妳相信我。有壹部分的我，倒希望梟西厄斯還活著了……如果我也參與了對他的戰鬥，受了傷，甚至失去了壹只腳或壹只手……妳就會相信我了，是不是？”
　　“要取得我的信任，或許妳可以先從回答問題開始。”
　　林三酒盯住他的眼睛，朝他從上到下地比了比。“妳——妳現在究竟是誰？‘離之君’又是怎麽回事？妳從頭告訴我。”
　　就算她想問，令她困惑糊塗的地方也實在太多了，她怕自己反而會越問越亂。
　　“說來話長了。”
　　離之君的目光，仿佛被她的話給引進了時空的深處，面上浮起了幾分怔忡。“我有很久很久……都沒想起過我作為‘府西羅’的身份了。
　　“我也忘了……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仿佛在壹夕之間，我的老家世界就被末日給結束了，我與其他千千萬萬幸存下來的進化者壹樣，被拋入了末日世界裏。那個時候的我，仍然是府西羅。”
　　林三酒想起了皮娜手中的漫畫小說，忍住了沒有打斷他。
　　“我很快就發現，我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壹樣，不管是進化速度，還是進化能力的威力、數量或種類，我都遠遠超出了平常人……這並非是我自誇，妳是見識過我的能力產物的。”
　　“梟西厄斯是妳的能力產物？”
　　離之君——或許應該叫他府西羅了——聳了聳肩膀。
　　“從某種意義來說，是的。但是我按照時間順序壹步步地說吧，因為現在提起梟西厄斯，就往前跳了太多了。”
　　林三酒點了點頭。她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要也跟著壹起放松下去；她相信府西羅說的是真心話，可是她在得到全部真相之前，依然要做好兵戎相見的準備。
　　“像我這樣不知為何尤其受上天眷顧的人，應該不止有我壹個吧？”府西羅笑了笑，說：“可是我敢保證，在這樣的人之中，產生了與我壹樣心情的人，壹個也不會有。”
　　他說到這裏，竟像是有幾分——有幾分羞恥似的，朝壹旁轉過了頭，避開了林三酒的目光。
　　“什麽樣的心情？”林三酒不由問了壹句。
　　“我記得當時的我，幾乎在任何壹個末日世界裏，都不會遇見什麽危險與艱難。生存很快就變得不再是壹個問題了……對我來說，甚至簽證也是壹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不過很奇怪，”府西羅輕輕笑了壹聲，“不需要它的人，反而更受它的歡迎。”
　　林三酒被這句話勾起了無數回憶；她沈默著表示了贊同。
　　“沒有了當務之急，我的生活就變得……很無趣了。”
　　府西羅曲起雙腿，雙臂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從林三酒的角度上，正能看見他低垂下去的脖頸；好像是壹種保證，如果她有所懷疑的話，隨時都可以切斷它。
　　“不管是末日之前，還是末日之後，人類的壹生啊……就是轉輪裏的倉鼠。我們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行動，不停地對這個宇宙做功……拼盡努力，只是為了能夠停在原地，維持原狀。”
　　他在儲物間略略泛白的燈光下，伸開了兩只手掌。他的手很大，指骨清晰修長。
　　林三酒隱隱提防著那雙手上會出現什麽東西，但府西羅似乎只想看壹看自己多年以後，空空蕩蕩的手。
　　“吃過飯以後，很快又會餓的。睡了壹覺也不夠，還是會變累。即使身為進化者，有了這麽令人驚詫的能力，也避免不了任何壹件身為人類不得不去做，做了卻又覺得沒有意義的事。”
　　他聲音含混地說：“當初的我，就已經是壹個能力非常強大的進化者了……按照很多人的想象來說，我壹定過著隨心所欲的恣意日子。可是妳知道那壹段時間裏，最讓我覺得啼笑皆非、不甘不願，卻擺脫不掉的事情是什麽嗎？”
　　府西羅自己也覺得好笑似的，嗤了壹聲，說：“洗鍋。”
　　“啊？”林三酒壹怔。
　　“作為壹個人，我總要吃飯的。吃飯就會用到鍋，加熱也好，烹煮也好……用了就要洗，因為末日世界中未必常常能找到壹口可用的鍋。”
　　他好像感覺到了某壹種荒謬，眼睛彎彎地笑了起來：“末日誒！根本沒有鐵絲球，洗潔精，自來水……然而我卻要想辦法洗鍋，而且是壹次又壹次地洗。食物殘渣有時會擠進指甲縫裏，手指肚上會殘留油膩，令人又惡心又厭煩。有時洗不幹凈，壹用力，鍋就穿了，那麽還要再去找壹口鍋。
　　“我後來也使喚過別人。然而這又開啟了壹系列新的煩擾，用身體管家嗎？還是抓壹般進化者？怎麽控制？傷到什麽程度比較好？怎麽防止他反抗？怎麽防止他逃跑？沒了還要再找壹個。最後我發現，還不如我自己來的快。”
　　府西羅搖著頭，說：“我那個時候，可以使人迷失於我的聲音裏，可以植入壹段對我有利的記憶，可以在瞬息之間使壹棟樓倒塌……然而所謂的進化能力，末日世界，都像是壹層漂亮的糖紙。在糖紙之下，依然是身為人類的生活——頭發臟了要洗，指甲長了要剪，指甲刀卻找不到了。吃了東西要刷牙，要洗衣服，修裝備，找鞋帶，在褲子上摩擦已經沒電的電池，討價還價，收集可燃物，聽說了壹個交易的好去處，去了才發現早就荒廢了，殺掉壹個背叛妳的人，依然不得不硬著頭皮再去認識下壹個。”
　　他長長地嘆了壹口氣。
　　“人類啊……好像意識不到自己正時時刻刻承受著無窮無盡的，細碎微小的磨煩，硌硬，壓擠和枯燥。但是，赤腳走在壹條沒有盡頭的石子路上的人，似乎只有我壹個。”
　　“然後呢？”林三酒問話時，慢慢地也坐了下來。
　　“有壹次我獨自走在路上，手裏拿著壹只指向針。我記得當時我是在找壹個什麽地方……有件急事需要處理，不過那個不重要。總而言之，我拿著它，走著走著，指向針滑了下去，摔在地面上，就那樣碎了。”
　　府西羅忽然坐直身，幾乎不受控制地仰頭大笑起來。
　　“什麽啊，我可是進化者！可我也有沒能拿穩東西的時候，特殊物品也有易碎的類型，再強大也有找不到的目的地。因為這麽無聊的原因，我卻沒能及時趕去完成那壹件我惦念很久的事……豈不是太可笑了嗎？”
　　林三酒楞楞地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麽，明知他是那壹個給朋友們植入了記憶的、產生了梟西厄斯的府西羅，她卻依然產生了壹種沖動，想要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沒事的——被生命所磨煩壓墜著的人，壹定是太疲憊孤獨了吧？
　　“我低頭看著那個指向針的碎塊，覺得世界很荒謬。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這樣拼命跑步留在原處的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府西羅平靜下來，繼續講述道：“那之後不久，我就想到了壹個解決辦法。”
　　“……什麽辦法？”
　　他笑了壹笑。
　　“我將自己變成了壹個身體管家。這壹個身體管家的人格，是我從壹本漫畫上看到的角色，離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