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拔刀

　　現在這個世道，尋常人家要省蠟燭，省燈油，加上白天壹天的辛勞，晚上都不會點多長時間燈火，如果半夜要起來上茅廁的話，往往是摸黑去。
　　但在這個宅院裏面，各處檐角下掛著的燈籠，屋子裏面點亮的煤油燈，把裏裏外外都照的像是黃昏時壹樣。
　　關洛陽已經繞這個宅院走了壹圈，換了八個不同的位置觀察，對整個宅院的布局都做到心中有數。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嗅到了壹些不尋常的味道。
　　“外松內緊，看起來懶散，其實都是精銳啊。這種人不可能是普通土財主能夠培養出來的吧？”
　　三城七鄉之間開煙館的被他殺得幹幹凈凈，大的進貨商沒了，流到這裏的煙土自然少了很多，可惜他只有壹人，有些不怕死的想私下裏弄些煙土交易，他也實在管不了那麽周全。
　　而這壹夥人昨天到了澱城之後，就反其道而行之，吹吹打打的開了煙館，招搖過市，似乎生怕他這個青面鬼聽不到消息。
　　“所以是專門引我上鉤啊……那，也就意味著滿宅子都是被認為有資格伏殺我，做慣了這種事的人吧……”
　　關洛陽瞇著眼睛，構思著動手的步驟，眼神在走廊裏那兩個值守的人身上多停留了壹會兒。
　　這兩個人身上都背了槍。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關洛陽已經不是第壹次見到槍械了，當初刺殺河陽縣令的時候，遇到那些火槍的攻擊，著實讓他心驚肉跳了好壹陣子。
　　畢竟壹個在二十壹世紀那最安全的國度成長起來的人，對槍械這種東西，幾乎沒有直接接觸的機會，卻又總是能聽到各種關於威力的描述，不免有壹種難以言喻的敬畏。
　　以至於田公雨都覺得他反應過激到不能理解的程度，給他說了這樣壹段話。
　　“洋槍確實很威猛，比壹般人的刀子拳頭厲害的多，不如說從更早的時候，鳥銃應用於軍中開始，就有很多人覺得拳師應該要被淘汰掉了。
　　但實際上，就算到了今天，該用刀子還是用刀，殺人的終究是人，妳也不要把這些洋槍當成妖魔壹樣來看待。
　　當年我在戰場上打聽過，洋人之間打仗的時候，如果是互相都有掩體的話，幾百發子彈也不壹定能打死壹個人。義和團打八國聯軍的時候，不靠掩體，直接沖鋒，壹場戰役下來，殺傷人數和消耗掉的彈藥數量，也往往是壹比壹百以上。
　　那些號稱八國精銳的家夥，舉槍打兔子都不壹定打得中，妳難道覺得自己跟我練了好幾年，比兔子還不如嗎？”
　　只靠這壹番話，當然不可能直接抹掉關洛陽心中的恐懼。
　　但後來他自己在多次實踐之中，已經能夠非常冷靜的對待這些槍械，帶槍在身的地主劣紳，也沒辦法擋他壹刀。
　　然而這些人身上背的槍，跟他這幾年行刺所見的又大有不同，從形制上來看，似乎已經有點像是從前在影視劇裏看的那些二戰時期的步槍了。
　　必須要更加重視壹些。
　　嗯，這回就不走直搗中宮的路子，先鏟除了這些有重大威脅的槍手，最後再殺領頭的。
　　呼！！！
　　關洛陽那把刀別在腰帶上，雙手在墻頭上壹搭，整個身子已跳過墻的高度，雙腿在墻上壹蹬，整個人像壹只迅猛的大貓，越過了五六米的距離，竄入走廊之中。
　　正在來回巡邏的兩個清兵，都是黑馬褂緊身長褲的裝束，這個時候剛好錯身而過，向不同方向邁步。
　　左邊那個清兵只覺眼側壹花，腦子裏忽然砰了壹下。
　　關洛陽腳步落地的聲音，和拳頭擊打在此人太陽穴上的聲音，同時響起，成為這個清兵生命之中聽到的最後壹響。
　　右邊那個清兵聽到身後異響，轉身看去，只見同伴身體歪斜，即將摔倒。
　　地上壹條影子壹伏壹起，就已經來到他面前，青色的面具在他眼中猛然放大，幾乎撞到了他的鼻梁。
　　喀！
　　關洛陽壹拳擊斷了這人的脖子，任由兩具屍體先後倒地。
　　沈悶的聲音即將引來其他巡邏的人。
　　穿越過來整整六年的時間，關洛陽也迷茫過，猶豫過。
　　他用前三年的見聞，看著城裏鄉下那些人努力的活，又無力的死，看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破家滅財，瘦的像萎縮骷髏壹樣的煙鬼，躺在墻根底下，道路兩邊，無人收埋，才想清楚了自己要做些什麽。
　　那些肆無忌憚的壓榨著勞力血淚，欺淩百姓弱女，踐踏著人命的東西，無論是領頭的還是幫兇，都是該被槍斃十次的渣滓。
　　故而方才手底下又添兩條亡魂，關洛陽目光也波瀾不驚，口中微微吐出壹點濁氣，再深吸氣，腳步穿插，迅速斜行出手。
　　他動起來的時候，快的幾乎像是在附近這幾根柱子之間不斷折射的影子，往往壹閃之間，就能從這壹根柱子旁邊，竄到約三米外的下壹根柱子那裏。
　　幾秒鐘之內，支撐著這壹段走廊的左右各四根柱子，就被他分別印了壹掌。
　　廣州附近的有錢人家，建造涼亭、走廊之類的建築時，往往都是以柏木為柱，這種木料不易變形，防腐蝕性好，剛性也強。
　　眼前這八根柱子，每壹根的直徑都接近二十厘米，斧子砍在上面也只會留下很淺的痕跡。
　　但被關洛陽的手掌擊中之後，就有細密的裂縫，在柱身上呈蛛網狀擴張開來。
　　在這個清朝末年的世界，雖然從沒有見過什麽神仙鬼怪，也沒聽說過三尺氣墻、降龍神掌之類的武林絕學。
　　但關洛陽從田公雨那裏學到的拳術武藝，對體能的鍛煉提升效果，卻遠遠不是從前那個世界可以比擬的。
　　兩千斤左右的力道，含而不露，凝在掌心方寸之間，別說像這樣打出貫穿柱身的裂紋，就算壹鼓作氣直接打斷，也並非不能。
　　打完這八根柱子之後，關洛陽身子壹縱，手搭邊沿，翻到走廊頂上，直接趴了下來。
　　今夜烏雲蔽月，星光稀疏，關洛陽壹身灰裏泛青的衣服，伏在走廊頂上之後，幾乎與瓦片顏色融為壹體。
　　這時候附近巡邏的人才趕過來，發現地上的兩具屍體後，立刻吹響哨子示警。
　　十幾人陸續趕到這走廊附近，四處巡視，小心戒備。
　　客廳中的四人，登時被驚動，客廳另壹側幾處院落裏的那些巡邏人手，也紛紛動作起來。
　　關洛陽身體微微移動，壹條腿從廊頂上掛下去，壹腳踢斷了之前就被他打出裂紋的某根柱子，接著雙手在廊頂壹撐，整個人飛縱退開。
　　原本八根柱子都已經出現貫穿性裂紋，這根柱子壹斷，其他柱子紛紛錯位，相繼傾倒。
　　整段走廊都塌了下來，煙塵四起，碎瓦飛濺。
　　聚集在走廊附近的這些人，當場被砸死、砸傷，哀嚎遍地。
　　躲得遠些的幾名清兵，也被關洛陽臨走之前擲出的瓦片打中要害，壹命嗚呼！
　　他翻墻而去，身子起落，觀察過的宅院布局在心中流淌，故意繞開客廳所在的那個院落，闖到另壹側的院落之中。
　　李飄零、莊成賢等人，相繼趕到這裏，走廊坍塌掀起的煙塵還沒有散去，那些清兵的慘叫，在這黑夜之下，格外刺耳。
　　莊成賢張大了嘴，嗓子尖的破了音，發狠叫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他根本沒有看到有敵人的蹤跡，只看到自己最倚重的三十名精兵，直接在這裏死傷了壹小半。
　　難道這破宅子年久失修，這段走廊今天就這麽巧在這裏塌了？
　　不對，這些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聚在這裏，之前有哨音示警，是青面鬼！可是……可是……
　　莊成賢眼神顫抖，嘴裏發出急促的氣音。
　　他們研究卷宗，自詡對青面鬼了解極深，這個人自從刺殺了河陽縣令之後，對火槍就越來越不放在眼裏。
　　就算看到這裏有火槍，他又不可能認出這些新槍到底有多厲害，怎麽會壹反常態，選擇先對這些槍兵下手？！而且他還真成功了！
　　今夜這場布局，剛壹開始就好像從莊成賢手中甩脫了韁繩，往未知的兇險狂奔過去。
　　莊承賢心中湧起壹股不祥的預感：“不好！快……”
　　李飄零最警醒，沒等他話說完，猛然回頭跑去。
　　既然這個青面鬼先針對槍手，那除了這邊已經死傷無用的槍兵之外，客廳右邊那些院落裏面，還有壹批。
　　……
　　這座宅院右半部分的院落，是用來給家眷住的地方，沒有走廊，假山，小竹林之類的景觀，只有幾處圓拱門相連的院子。
　　而這幾個院子通向客廳後院那裏的路徑只有壹條。
　　在這幾個院子裏巡邏的清兵，先聽到哨音，又聽到走廊坍塌的巨響，紛紛湧向那條路上，準備過客廳後院，到發出響聲的地方去查看。
　　墻頭上掠過壹道影子，直接落在人群之中。
　　周圍清兵受驚，紛紛看來。
　　那戴著青色面具的人，在落地的壹剎那，左手扶腰間刀鞘，右手按上了刀柄。
　　明朝的《單刀式說》中有提到：“如執輕刀壹言，制不得法，鐵不煉鋼，輕則僥薄，砍下壹刀，刀口偏歪壹邊，焉能殺人。
　　如要堅硬，則刀必厚，厚必重，非有力者不能用也。
　　故制法，惟以刀背要厚，自下至尖，漸漸薄去，兩旁脊線要高起，刀口要薄，此即輕重得宜也。”
　　關洛陽手裏的這把刀，是田公雨為他量身打造，刀柄七寸，有竹節紋路，刀刃兩尺七寸，重心得當，順手至極。
　　他拔刀的壹瞬，不像是人在用刀，而像是壹頭猛獸收藏已久的獠牙利爪，突然彈出。
　　有清兵的眼中幾乎看到那條持刀的手臂，像孔雀開屏壹樣，展開了壹道道殘影。
　　人的眼睛，有視覺暫留的效應，如果物體的位移變化快於零點壹秒，那麽前壹幕的影像，在人的視野之中，還沒有來得及消失，就會形成殘影。
　　關洛陽這壹揮刀的過程中，留下的殘影如此完整，則是因為他不僅是刀刃揮動時的變位時間，遠短於零點壹秒，就連手腕、手肘、乃至於靠近肩部的大臂移動，也達到了壹個極高的速度。
　　這壹刀落在視力稍差壹些的人眼睛裏面，簡直就好像是他在拔刀的壹瞬，手臂和刀刃，突然消失了壹下，只剩下刀頭燈光反射形成的壹圈弧光。
　　嗤！！！
　　只這壹圈刀光，就把周圍三個人的身子斬斷。
　　他們低頭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肋骨以上的身體，與其下的軀體開始分離。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壹聲驚叫。
　　濺射狀的血跡潑了壹地，噴在外圍的人臉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