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章：妳該死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
　　殿中的人，哪壹個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哪壹個不是精於計算？能穩穩當當地站在這裏的人，絕沒有壹個人是省油的燈。
　　可是現在，他們竟然糊塗了。
　　陛下的態度轉換之快，實在讓人吃驚，更重要的是，陛下這樣做，到底是什麽目的？難道，陛下就壹點都不顧念與寧王的兄弟之情，壹點都不在乎宗室的壓力？
　　朱棣面帶微笑，雖然這微笑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看著郝風樓道：“朕賜妳的刀在哪裏？”
　　郝風樓的心裏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在囚室中的郝風樓壹直在想壹個問題，朱棣和朱權之間本身就有矛盾，可是這些矛盾被所謂的兄弟之情和朱棣所需要宗室和睦氣氛所掩蓋，也就是說，朱棣必須營造壹個和睦的關系，才能區別於建文。縱然他和建文壹樣，心裏渴望著削除藩鎮，裁撤掉藩王們的護衛，可是顯然，這個剛剛定鼎天下的天子並不會急於壹時。
　　郝風樓想要活命，唯壹的機會就是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他左思右想，想到了壹種可能——朵顏三衛。
　　朵顏三衛本是寧王的武裝，被朱棣挾持之後，朵顏三衛自然落在了朱棣的手裏，可是這些蒙古人卻往往認死理，雖然幫助朱棣靖難，也未必和朱權之間會存在某種關系，但朵顏三衛戰力強大，朱棣能奪得天下，最有力的兩大支柱就是燕山衛和朵顏三衛，缺壹不可。假若這個時候，朱棣意識到朵顏三衛與寧王勾結的危險呢？
　　於是，壹場謀劃和行動就開始了，郝風樓指使周芳和吳濤二人開始布置。毆打幾個朵顏三衛的武官也是在計劃之中的事，而這些武官們挨了打，他們第壹個反應就是報復。
　　對於蒙人來說，壹個男人若是受了侮辱，就必須打回去，只有這樣才能洗刷恥辱，於是乎，事情如郝風樓預料壹樣，這些武官回去之後，打聽清楚了動手之人，隨即糾集了大批的人手，展開報復。
　　至於副千戶朱建，也是計劃中的壹環，錦衣衛探聽到了泰寧衛報復的消息之後，周書吏利用朱建對東華門百戶所的垂涎，將他在適當的時機引到了這裏。
　　結果，自然也就不必提了，朱千戶能撿回壹條性命已是難得。至於那些不計後果，頭腦簡單的泰寧衛們顯然沒有想到，他們痛快之後的後果已引起了壹場軒然大波。
　　東華門百戶所百戶郝風樓剛剛收拾了寧王世子，不久之後，朵顏三衛便針對東華門百戶所進行報復，無論怎麽查證，對朱棣來說，都難免將這兩件事牽在壹起，最後得出來的結論只有壹個，那就是寧王是個危險，這個危險如今暴露了出來，朵顏三衛居然還和寧王有若有若無的牽連。
　　朱棣必須當機立斷，絕不會縱容。
　　郝風樓明白，自己贏了，大獲全勝，而現在就是收割果實的時候，他心裏狂喜，臉上的表情卻壹點都沒有表露。他朝朱棣抱拳道：“在五軍都督府。”
　　陸鋒站出班來，道：“陛下，確實有壹把刀，已當作證物繳入宮了。”
　　朱棣的語氣冰冷：“取來！”
　　壹個小太監飛也似的去了，過不多時，壹柄刀奉上。
　　朱棣接過刀，噌的壹聲拔刀出鞘，他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刀鋒上，虎目四顧壹眼，聲若洪鐘地道：“此刀乃朕所賜，妳便是用這柄刀斬傷了寧王世子？”
　　郝風樓道：“是。”
　　朱棣把刀收回鞘中，居然親自將刀佩戴在郝風樓的腰間，輕輕拍了拍郝風樓的肩道：“既是欽賜的禦刀，就該刀不離身，誰若是想收繳，那便是欺君大罪，下壹次不可再如此了，妳明白嗎？”
　　郝風樓道：“微臣明白。”
　　群臣嘩然，朱棣這壹番話既好理解，可同時又讓人糊塗。
　　寧王朱權感覺到不對勁了，朱棣拿出了禦刀，如此鄭重其事的聲明，豈不是說自家的兒子白白被人砍了？這才多大功夫，皇上的態度壹下逆轉，朱權豈肯放棄？他連忙站出來道：“陛下，郝風樓膽大包天……”
　　“朕說過，夠了！”朱棣竟然嚴厲地打斷了朱權的話，惡狠狠地瞪著朱權道：“朕是天子，還是妳是天子，妳想做什麽？朕的寧王殿下，妳想做什麽？”
　　連續兩個妳想做什麽，飽含深意，尤其是前頭那壹句朕是天子還是妳是天子，更是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
　　朱權呆了壹下，他吞了吞吐沫：“陛下……”
　　“住口！”朱棣的目光如刀鋒壹樣，與朱權的眼睛對視：“朕讓妳住口！妳到底想如何？妳想怎樣？妳莫非以為跟著朕靖難，得了這貪天之功，就可以無所顧忌，就可以縱容自己的兒子橫行不法，仗著自己是宗室，就可以目無法紀，可以胡作非為，妳眼裏還有朕嗎？朕容不下妳，朕要告訴妳，妳若是再敢如此，朕容不下妳！”
　　朱棣的眼眸掠過了重重的殺機，他說話的時候，下巴微擡，嘴角不斷抽動，牙齒偶爾咬著，胸膛不斷起伏，甚至擱在後腰的手也爆出了青筋。
　　朱權從未見識過朱棣如此可怕，滿殿的文武大臣也從未見過朱棣這樣的表情，所有人嚇得大氣不敢出，誰也不知為何就突然觸犯到了朱棣的逆鱗，誰也不知道天子為何震怒。
　　朱權退縮了，他感受到了朱棣的殺意，這絕不是裝模作樣出來的，是壹種實實在在的殺氣，他打了個冷戰，拜倒在地，艱難地道：“臣弟惶恐。”
　　“妳惶恐嗎？妳哪裏有惶恐之心，朕要告訴妳，妳若是不想做人臣，朕就讓妳做人都不可得！”
　　這番話簡直就等於是將刀架在了朱權的脖子上，朱權嚇得冷汗淋漓，他第壹次感覺自己和死亡相距得如此近，仿佛和死神擦身而過，壹向自負的他，竟然在這種威壓之下趴伏於地，瑟瑟發抖，不敢擡頭。
　　可是朱棣的怒火顯然還很旺盛，偏偏又無處發泄，他突然低吼：“紀綱，紀綱……”
　　紀綱想不到陛下竟會叫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出來，道：“陛下有什麽吩咐。”
　　朱棣瞪著他，怒氣沖天。
　　紀綱感覺壹下子矮了壹截，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運氣不太好，陛下縱是盛怒，可是終究不能向寧王發泄，而恰好自己……
　　果然……
　　朱棣壹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紀綱的臉上。
　　紀綱乃是讀書人出身，雖然靖難過程之中有過行伍的磨礪，可是終究身體不算矯健，這壹巴掌挨得太結實，以至於打得他頭暈腦花。
　　紀綱的身子搖了搖，卻很快穩住，忍住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連忙道：“微臣萬死。”
　　“妳……該死！”朱棣冷聲道：“朕讓妳掌錦衣衛，不是讓妳吃幹飯，也不是讓妳做壹個應聲蟲，錦衣衛是什麽，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天子親軍是阿貓阿狗人人能欺淩的嗎？妳太教朕失望了，若再有下次，妳自己請罪罷！”
　　紀綱真感覺自己受了無妄之災，挨了壹巴掌，顏面喪盡，唯壹的安慰只怕也只有朱棣這番話了，似乎陛下有意提振錦衣衛地位的樣子，他連忙道：“是，微臣萬死。”
　　朱棣冷笑壹聲，慢慢走上金殿，坐上禦椅，居高臨下地看著群臣，最後淡淡地道：“今日是禦審嘛，禦審就要有禦審的樣子，喋喋不休成什麽體統？鄭愛卿，妳來定案。”
　　刑部尚書鄭賜板著臉出來，道：“微臣以為，此事是寧王世子挑起，既是皇親，更該莊重，郝風樓既是天子親軍，理應糾察不法，至於傷了寧王世子，念在郝百戶手持的乃是天子欽賜禦刀，既是禦刀，那麽也可如陛下親臨，所以，郝風樓無罪。”
　　到了這個地步，鄭賜若是再不了解朱棣的意圖那就是豬了，方才他還糾結於大明律和大誥，而現在，委實沒有任何糾結的必要了。
　　朱棣淡淡壹笑，又道：“大理寺和都察院那邊怎麽說？”
　　兩個法司主官站出來，壹個個面如土色，艱難地道：“臣附議。”另壹個道：“事實清楚，想來是郝百戶無罪。”
　　寧王朱權依舊跪在地上，朱棣不讓他起來，他只好保持這屈辱的動作，可是事情到這個地步的時候，他的眼眸裏掠過了壹絲憎恨，咬著牙的寧王，沒有說話。
　　朱棣頜首點頭：“既然如此，就這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