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永恒

　　“把我再次推下去就好……”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明明已經失去憐憫情緒的秦滿江心口壹疼。
　　“不要開玩笑了……”秦滿江皺著眉。
　　“哥，聰明如妳，應該早就猜到了吧？不然，妳也不會在大家都遺忘我的時候，獨自壹人來找我。”
　　她的聲音終於是變成了熟識的那個妹妹，不再平靜，也不再冷淡，和她過去叫“哥”時的語氣壹模壹樣。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仿佛沈澱許久的時間，也在隨著浪濤流走。
　　“哥……妳說……為什麽大家都不願意留在這裏？”秦滿意喃喃道。
　　鉆出厚重雲層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些慘敗的色調。
　　秦滿江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妹妹，從沒見過真正的陽光，也難怪這世界總是陰沈沈的，好不容易露出來的壹點陽光色調也很奇怪。
　　畢竟，陽光這東西，就算連接了夢境，就算融合了記憶，沒有親自感受過照在臉上的溫度，只憑想象仍然難以還原。
　　秦滿江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當然有人願意，他們為了來到這個世界，甚至願意付出自己在現實世界的所有財富。”
　　秦滿意搖搖頭，眼中閃過壹絲茫然：“之前，我和妳想的壹樣，現實世界的人們，都爭搶著要來我的世界，也許……其實我的世界比現實世界更加美好？”
　　“可時間稍壹變長，過去三五年後，我又很困惑。我能聽到他們的心聲，最早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們，已經在後悔了。”
　　秦滿江怔怔地看著她，秦滿意給人的感覺很不妙，危險的氣息在她身邊縈繞。
　　這天氣，仿佛就是她心情的具象。
　　黑壓壓的厚重雲層低矮地懸在天上，偶爾有陽光透過雲縫，卻又沒半點溫度。
　　秦滿江現在唯壹能做的，就是順著妹妹的意思，繼續和她談下去。
　　至少，要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他們發現，這世界的壹切都是虛假的，除了他們這些來自現實世界的人外，其他人都只會按照固定的模式生活，而且，會在壹年後循環……”秦滿意的語氣變得急促，江面上，也開始起風了。
　　“我試著解決這個問題，壹旦他們和其他【人】有了接觸，我就會親自替代那個【人】，把那個【人】從固定模式中解放出來，這樣……就是真人了，可他們還是不滿足。”
　　秦滿意的聲音裏滿是疑惑：“壹年……明明有壹年的時間，為什麽他們總是不滿足？大家明明都是這個樣子，明明是按照現實世界的規律在生活，壹切都和他們過去的生活壹樣，我也給了足夠的變量，為什麽他們還是會後悔，會想逃離我的世界？”
　　她的質疑回蕩在江面上，狂風驟起，吹得所有人都半瞇著眼睛，側過了頭。
　　“哥……妳知道，為什麽這個世界的時間，會以壹年為周期循環嗎？”
　　秦滿意轉過身，蒼白的陽光斜拉著，扯出的影子又瘦又長。
　　不等秦滿江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說：“因為創造出這個世界的我……從母親的肚子裏誕生出生命的那壹刻起，再到被人救活，扔到這個世界，壹共只有壹年的生命……”
　　“壹共，壹年。”
　　她的聲音很低，秦滿江猛然發現，秦滿意的手臂上，竟然出現了壹絲裂紋！
　　“我能維持的真實時間，只有壹年，我只能……讓這個世界，讓我的世界壹年又壹年地重復。”
　　“哥。”
　　她看著秦滿江那雙心疼的眼睛，臉上露出笑容。
　　“其實……只要我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世界，或者在大家壹進來的時候，我就抹殺掉現實世界過來的人，我的時間就可以延續很久很久……”
　　狂風吹得她的身體搖晃不定，這明明是她的世界，但她卻快要碎裂了。
　　秦滿江望著妹妹那雙漆黑的眼睛，什麽都明白了。
　　這個世界因秦滿意而生，妹妹也因這個世界而存在。
　　現實世界那個和自己壹起長大的妹妹，是她在這個世界創造出來的分身，送往了現實世界，去過她希望的那種生活。
　　就和柏陽那具三十多歲的屍體壹樣。
　　她說，這個世界的壹開始，只有壹條沒有岸的長河。
　　通過和現實世界妹妹的夢境連接，她知道了現實世界的樣子，並壹點點的還原了現實世界。
　　可是……
　　整個世界寂靜而空曠。
　　秦滿江看著渾身都開始布滿裂紋的妹妹，她的頭發在風中輕輕舞動。
　　江水激起細碎的白色浪花，飛濺到岸上，落在她的腳邊，融進土壤裏很快沒了蹤跡。
　　這個世界，已經很真實了。
　　她壹直在希望有個人來告訴她……這個世界很好，很真實，比現實世界還要好。
　　只有這樣，她才能說服自己在空曠死寂的世界呆整整二十年，不至於瘋掉。
　　雲層開始散了。
　　散得很離奇，並不是化作壹場大雨，傾盆而下。
　　而是像被橡皮擦擦掉了壹樣，大片大片地忽然消失了。
　　雲層消失後，也沒有露出真實的天空，而是……壹片死寂的虛無。
　　秦滿意癡癡地望著那片虛無，密密麻麻的裂紋已經布滿她的全身，狂風更是吹得她的衣服獵獵作響。
　　“哥……真正的天空，是什麽樣子的呢？”
　　陡然間，江水忽然不再流動，風也不再吹拂……
　　石子，土壤，野草，樹木，下江村的屋子，道路，電線……壹切的壹切！正在以下江村為中心，快速坍塌！
　　整個世界在眨眼之間，縮成了壹張薄薄的“照片”，然後……破碎了。
　　秦滿江幾人震撼地看著這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有江水還在……江水上，憑空站著壹個女孩兒。
　　她安靜地站在江面上，仿佛和江水融為了壹體，仿佛……永遠也走不出這條長河。
　　秦滿江伸出手，伸向她，卻發現自己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和沈骸幾人越來越近。
　　沈骸等人來到秦滿江身邊，壹言未發。
　　眼前這個女孩兒，的確是這個世界的神……
　　壹切如她所言，只要她不願意，沒有人能夠進得來這個世界，就算勉強進來了，她也能隨手將其抹殺。
　　但……從她有意識的那壹刻起，她就在放人進入這個世界，哪怕那會導致她的“時間”縮短，導致這個世界崩塌，她也勉強著自己，以壹年壹個的速度，放他們進來。
　　她，太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