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兒

當年明月

歷史軍事

我們從壹份檔案開始。
姓名:朱元璋
別名(外號):朱重八、朱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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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壹章 千古,唯此壹人

明朝那些事兒 by 當年明月

2025-2-12 17:41

  【愛與恨的邊緣】
  萬歷五年(1577)的奪情事件結束了,張居正獲得了徹底的勝利。事實證明,以眼前這些小嘍啰的實力,是動不了張大哥分毫的。自打嚴嵩、徐階、高拱這批高水平選手退役後,江湖人才是壹代不如壹代了。
  張居正對此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所以他越發有恃無恐,推行自己的政令,誰不聽話就滅了誰。自從趕走高拱後,內閣中只剩他壹人,為體現民主風格,他又陸續提拔幾人入閣,先是呂調陽,然後是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當然了,這幾位仁兄雖然籍貫不同、愛好不同、高矮胖瘦長相各異,但對於張居正而言,他們是同壹類人——跑腿的,有著共同的優點——聽話。
  但後來的事實發展證明,對於這四個人,他還是看走了眼,至少看錯了壹個。
  除了工作上獨斷專行外,張居正還常常對人說這樣壹句話:我非相。
  這句話看上去十分謙虛,表明我張居正不是宰相。但很不幸的是,這句謙虛的話還有下半句:乃攝也。
  綜合起來,這就是壹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我不是宰相,而是攝政。
  所謂攝政,就是代替皇帝行使職權的人。對張居正而言,宰相已經是小兒科了,只有攝政才夠風光。壹個平民竟然如此風光,如果當年廢除宰相的朱元璋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活過來。
  但張居正明顯是不怕詐屍的,他受之無愧,並在家裏掛上了這樣壹副對聯:
  〖日月共明,萬國仰大明天子;
  丘山為嶽,四方仰太嶽相公。〗
  這副對聯用黃金打造,十分氣派,但要換在以前,這是個要人命的東西。因為所謂太嶽,就是張居正的字,而眾所周知,對聯的下半句要高於上半句,如此壹來,張居正就比皇帝更牛了。
  而牛人張居正非但沒有拒收,還堂而皇之地裱起來,就差貼在門口當春聯用了。
  但壹個人天下無敵太久,老天爺也會不滿的,畢竟他老人家喜歡熱鬧。於是在冥冥之中,他給張居正找來了兩個敵人,壹個是他的上級,壹個是他的下屬。
  張居正的上級,就是皇帝。綜合說來,這是壹個由愛生恨的故事。
  萬歷皇帝朱翊鈞,嘉靖四十二年(1563)出生,是隆慶皇帝的第三個兒子。這位仁兄運氣很好,六歲就立了太子,四年後又死了爹,直接當了皇帝,比起他那位連個太子名分都沒有、提心吊膽當了三十多年王爺的爹來,強得不是壹星半點兒。
  而如果仔細分析他的童年檔案,妳就會發現,這位被譽為明代第壹懶人的皇帝,實際上曾是壹個無比機智勤奮的人。
  萬歷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從小認字很早,而且很懂事。雖然不用他幫家裏做飯,打洗腳水,但他也知道父親死得早,母親壹個人不容易,要想維持住這個家,就得靠張先生。
  這是他的母親告訴他的,在近十年的時間裏,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和張先生的第壹次親密接觸,是在父親剛死的時候。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壹個十分危急的時刻,萬惡的高老頭(高拱同誌)欺負他年紀小,他媽又是個寡婦,準備把他的皇位奪走,讓他下崗走人。關鍵時刻,張先生出現了,這位蓋世英雄拯救了他們母子,並趕走了邪惡的高老頭。在偉大的張先生的幫助下,好人戰勝了壞人,世界再次恢復了和平。
  這大概就是萬歷對張居正的第壹印象,而此後母親的種種言行也加深了他對張先生的好感。
  由於父親死得早,他的小學教育基本上是由張居正完成的。這位首輔大人可謂多才多藝,除了處理政務外,對他的學習也絲毫不放松,閑來無事還編了壹本書,叫做《帝鑒圖說》。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今天搞壹個優秀少兒圖書評選,這本書絕對可以名列前茅。在此書中,張居正特意挑選了壹百壹十七個歷史事件,其中好事八十壹件,壞事三十六件,每件事情都配有插圖,類似於小人書,講明白為什麽好,為什麽壞,相信只要不是白癡,就壹定看得懂。
  為了貫徹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張居正確實下了很大工夫。他不但編了書,還每天跑來給小皇帝講故事,指著書上的插圖,告訴萬歷,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萬歷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對這個既幫自己幹活,又給自己講故事的張先生,他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甚至於每次張居正上朝時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覺得過意不去:張先生站著,我怎麽好意思坐著?
  問題在於皇帝沒法站著上朝,於是他給了張居正壹個特殊待遇,每到夏天熱時,張居正的身邊就站著兩人,專門給他扇扇子;冬天冷時,張居正的腳底下總有壹塊鋪好的氈布(當然,別人是沒有的)。當旁邊的諸位同僚擦汗、打哆嗦時,張先生這裏卻是氣定神閑,搞得大家總仰天長嘆:人和人就是不壹樣啊!
  在萬歷看來,張居正是壹個類似父親的人。
  而那位在壹旁煽風點火、引導萬歷的李貴妃(現在是太後了),對張居正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動機。
  李太後是壹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籍貫山西,出身低微,家裏原來雖做過小生意,也無非是混碗飯吃,幸好長得漂亮,被皇帝選中,還生了個兒子。估計她從小經常逛集貿市場,討價還價,社會經驗豐富,所以在宮中很會來事,人緣也好,這才開始發達起來。但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她的本性始終未曾變過——生意人。
  從看到張居正的第壹眼起,李太後就意識到,這是壹個極有利用價值的人,不但能謀善斷,而且政務能力極強,加上她的丈夫隆慶皇帝為人老實、膽小怕事不說,還是個老病號,哪天腳壹蹬就咽了氣,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雖說李太後精明強幹,也有壹定的政治野心,但她很清楚,中國很廣闊,事情很復雜,像收稅、打仗、城管、救災之類的事,自己是搞不定的,只能依靠大臣去辦。換句話說,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從這壹點看,她比後來的那位慈大媽(慈禧)不知要強多少倍。
  【關於後宮參政問題的調研】
  這是個十分有趣的問題。綜觀整個明代,什麽事情都有,太監專權,大臣獨裁,可偏偏老婆(後宮)參政的問題並不多見,什麽女主當國、垂簾聽政,壓根兒就沒有市場。看上去很讓人費解,但只要略為分析,就會發現,其實原因十分簡單。
  先介紹壹下相關知識。要知道,在中國歷史上,女性參政折騰事的並不少見,但折騰出好結果的卻並不多見,像慈禧這類的二桿子倒有不少。講到這裏,也請諸位女性同胞切莫動武,容俺說完。
  女性在從政方面之所以比男性困難,說到底是個生理結構問題。政治問題是世界上最復雜的問題,需要極大的理性,但女性情感豐富,很多事情上往往會跟著感覺走。比如慈禧大媽,開始知道光緒改革,還比較支持,但壹聽說改革要革自己,就把人給廢了。這還在其次,關鍵在於她明明知道大清國快完蛋了,不改革不行,只為了吐口惡氣,把維新派的那壹套也給廢了,實在太不理智。
  當年秦穆公的兒子恨透了商鞅,等老爹壹死,就找來幾匹馬把他給分了(五馬分屍,學名車裂),但分屍歸分屍,商鞅的那壹套他還是照著用,壹點兒不耽誤。相比而言,慈大媽的檔次實在差得太遠。
  到後來,慈大媽因為洋人不準她廢掉光緒,且壹直指手畫腳,壹怒之下,就去利用義和團,把那壹幫大師兄、二師兄都請到京城,估計是戲看多了,什麽刀槍不入的鬼話都相信,還公然向全世界列強宣戰(早幹嗎去了),也不派兵出國,唯壹的軍事行動就是攻打各國使館。就那麽高幾層樓,對方撐死也就上百人,清兵圍,義和團圍,十天半個月打不進去,等到人家壹派兵又慌了,趕緊撤除包圍,還往使館裏送西瓜。被人趕到西邊,壹路上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回來卻又十分大度,表示願意以舉國之力,結列強之歡心。
  說起這位慈大媽,真是壹聲嘆息,不知從何講起。國家被她搞得壹團糨糊,亂象叢生,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慈大媽感情太豐富,不按常理出牌,雖說工於心計,也只能玩玩權謀,整死幾個親王,過過舒坦日子,讓她治國安邦,那是沒有指望的。
  當然了,成功的例子也是有的,比如偉大的武則天女士,壹步壹個腳印,從宮女到皇後,再到皇帝,但凡敢擋路的,全部幹掉,連兒子也不例外,看似和慈禧沒什麽區別,但她在歷史上的名聲比慈禧實在好得太多。
  因為當慈禧看戲的時候,武則天在看公文;慈禧在吃幾百道菜的時候,武則天連晚飯都顧不上。自執政以後,她始終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松懈。她很清楚,作為壹個政治家,除了得到,還必須付出。
  所以慈禧只是個陰謀家,武則天是政治家。陰謀家只能整人,政治家除了整人外,還要整國家。
  而李太後就不同了,她既不是陰謀家,更不是政治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個維持家庭的家庭主婦。
  歷朝歷代,之所以老婆幹政頻繁出現,說到底還是因為皇帝權力大,用歷史術語講,這叫後權源自皇權,壹旦皇帝死了,兒子又小,老婆想不掌權都不行。可在明代,皇帝本人就沒什麽權,隆慶皇帝幹了五六年,有壹多半時間在挨罵,想買點兒珠寶首飾,戶部還不給錢,過得非常之窩囊。面對這種局面,想把日子過下去,也就只能依靠張居正了。
  而且張居正這個人除了工作出色外,長得也帥,當然這個帥的定義和今天不同。在明代,有壹把大胡子是帥哥的第壹特征(絡腮胡子不算,那是土匪特征),最符合標準的,是關公的那壹種,隨風飄揚,不但美觀,蘸點兒墨水就能寫字,也很實用。張居正五官端正不說,還有壹把這樣的胡子,又有能力又有相貌,李太後要不喜歡他,那就真沒天理了。
  所以雖然這對母子的閱歷和動機不同,但有壹點他們是壹致的,那就是張先生是壹個很重要的人,必須依靠他——至少目前是這樣。
  對這對孤兒寡母的心思,張居正十分明白。對李太後,他禮敬有加,給足面子,畢竟這人也算自己的上級;但對萬歷,態度就完全不同了,張先生似乎完全不把皇帝當幹部,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想怎麽訓就怎麽訓,比爹還爹。
  最駭人聽聞的壹件事情,是在萬歷讀書的時候發生的。那時萬歷正在讀《論語》,張居正站在壹邊聽,讀到其中壹句“色勃如也”的時候,小朋友壹時大意,認了個白字,把“勃”讀成了“背”音。
  這實在不是個大事,可萬歷剛剛讀完,就聽得身旁壹身大吼:
  “這字應該讀‘勃’!”
  如果妳今天在學校裏讀錯字,被人這麽吼壹句,也會不高興,估計個把性格型的還會回壹句:老子就愛讀“背”,妳怎麽著?
  但當時的萬歷,至高無上的皇帝大人卻沒有回嘴,不但沒有回嘴,還嚇得發抖,趕緊修正。相信這句話他壹輩子再也不會讀錯了。
  在封建社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張居正的行為都是大逆不道,拉出去剮壹千遍都不過分。連孩子他親爹都沒這麽訓過,張先生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欺負朱重八不在了。
  但張居正之所以有如此舉動,絕不是為了耍威風,只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隱藏著壹個夢想。
  三十年前,當張居正剛剛進入朝廷時,坐在皇位上的是嘉靖,這位極難伺候的仁兄讓張先生吃盡了苦頭,前後躲閃,左右逢迎,歷經千辛萬苦才把他熬死。
  接班的隆慶卻是個完全相反的人,什麽事情都沒主意,也不管,大事小事都得自己幹。
  雖說這樣也不錯,但張居正知道,自己總有壹天是要死的,攤上這麽個皇帝,出了事誰來擦屁股?
  所以他希望培養壹個合格的接班人,他希望經他之手,成就壹位千古明君。
  萬歷,妳就是我的目標,我將用畢生之心血去培養妳。我已不再年輕,也終將死去,但我堅信,妳的名字將和漢武帝、唐太宗並列,千古傳誦,青史流芳。
  如此,則九泉之下,亦當含笑。
  事情似乎比想象的還要順利,在很長壹段時間內,所有人都在張居正的軌道上有條不紊地行進著,朝政很穩定,皇帝很聽話,皇帝他媽很配合。
  然而,正是因為太正常,正常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就出問題了。
  我當年上高中的時候,有壹個同學,簡直嗜玩如命,每天最大的夢想就是不用上學,到處去玩,於是經常曠課,終於惹怒了老師,讓他回家去了。開始這位兄弟還很高興,可在家住了兩個月,死乞白賴地又回來了。我問:何以不玩?答:玩完,無趣。
  萬歷皇帝的情況大致如此,剛即位時,他才不到十歲,什麽事情有張居正管著,啥也不用幹,高興都來不及;可時間壹長,就沒意思了,拿起壹份奏疏,想寫點兒批示,壹看,上面張居正都給批好了,壹二三四,照著辦就行。這還不算,連畫鉤蓋章的權力他都沒有,要知道,那是馮保的工作。
  畢竟十六七歲了,沒有事幹,那就找人玩。但很明顯,張居正沒有陪他扔沙包的興趣,於是萬歷只好找身邊的太監玩。
  太監玩什麽,他就玩什麽。太監鬥蛐蛐,他就鬥蛐蛐;太監喝酒,他就喝酒;太監喝醉後喜歡睡覺,他喝醉後喜歡鬧事(酒風不好)。
  於是萬歷八年(1580),酒風不好的萬歷兄終於出事了。有壹天,他又喝醉了,在宮裏閑逛,遇上了壹個太監,突然意氣風發,對那位仁兄說:妳唱個歌給我聽吧。
  壹般說來,在這種場合,遇上這種級別的領導,就算不會唱歌,也得哼哼兩句過關。可這位太監不知是真不會唱歌,還是過於害怕,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出聲。
  皇帝大都沒什麽耐心,特別是喝醉的皇帝。看著眼前的這個木樁子,萬歷十分惱火,當即下令把這位缺乏音樂素養的兄弟打了壹頓,打完了還割了他壹束頭發,那意思是本來要砍妳的頭,而今只割妳的頭發,算是法外開恩。
  換在其他朝代,這事也就過了,天子壹言九鼎,天下最大,不會唱歌就人頭落地也不新鮮。但萬歷不同,他雖是皇帝,上面還是有人管的。
  在萬歷剛剛發酒瘋的時候,馮保就得到了消息,他即刻報告了李太後,於是當皇帝大人酒醒之後,便得到了消息——李太後要見他。
  等他到地方的時候,才知道事情大了。李太後壓根兒不跟他說話,壹見面就讓他跪,然後開始歷數他的罪惡。萬歷也不辯解,眼淚壹直嘩嘩地流,不斷表示壹定改過自新,絕不再犯。
  好了,到目前為止,事情還不算太壞,人也罵了,錯也認了,就這麽收場吧。
  然而,李太後不肯幹休,她拿出了壹本書,翻到了其中壹篇,交給了萬歷。
  這似乎是個微不足道的舉動,但事實上,張居正先生的悲慘結局正是源自於此。
  當萬歷翻開那本書時,頓時如五雷轟頂,因為那本書叫《漢書》,而打開的那壹篇,是《霍光傳》。
  霍光,是漢代人物,有個哥哥叫霍去病,很有名,但在歷史上他比哥哥還有名,幹過許多大事,就不多說了,其中最大的壹件事情,就是廢過皇帝。
  廢了誰,怎麽廢的,前因後果那都是漢代問題,這裏不多講,但此時、此地、此景,讀霍光先生的傳記,萬歷很明白其中的含義:如果不聽話,就廢了妳!
  而更深壹層的含義是:雖然妳是皇帝,但在妳的身邊,也有壹個可以廢掉妳的霍光。
  萬歷十分清楚,這位明代的霍光到底是誰。
  生死關頭,萬歷兄表現了極強的求生欲望,他當即磕頭道歉,希望得到原諒,並表示永不再犯。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看到懲罰已見成效,李太後收回了威脅,但提出了壹個條件:皇帝大人既然犯錯,必須寫出檢討。
  所謂皇帝的檢討,有個專用術語,叫“罪己詔”,我記得後來的崇禎也曾寫過,但這玩意兒通常都是政治手段,對“凈化心靈”毫無作用。
  想當年我上初中時,為保證不請家長,經常要寫檢討。其實寫這東西無所謂,反正是避重就輕,習慣成自然,但問題在於,總有那麽幾個不厚道的仁兄逼妳在全班公開朗誦,自己罵自己,實在不太好受。
  而皇帝的“罪己詔”最讓人難受的也就在此,不但要寫自己的罪過,還要把它制成公文,在天下人面前公開散發,實在太過丟人。
  萬歷兄畢竟還是臉皮薄,磕完頭,流完淚,突然又反悔了,像大姑娘上轎壹樣,扭扭捏捏就是不肯動筆。關鍵時刻,壹位好心人出現了。
  “我來寫!”
  自告奮勇者,張居正。
  要說還是張先生的效率高,揮毫潑墨,片刻即成,寫完後直接找馮保蓋章,絲毫不用皇上動手。
  萬歷坐在壹旁,呆呆地看著這壹切。喝醉了酒,打了個人,怎麽就落到這個地步?差點兒被人趕下崗?
  在他十八歲的大腦裏,壹切都在飛快運轉著,作為壹個帝國的統治者,為什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是誰導致了這壹切?是誰壓制了自己?
  他擡起了頭,看到了眼前這個正在文案前忙碌的人,沒錯,這個人就是答案,是他主導了所有的壹切。這個人不是張先生,不是張老師,也不是張大臣,他是霍光,是壹個可以威脅到自己的人。
  在張居正和李太後看來,這是壹次良好的教育機會,萬歷將從中吸取經驗,今後會好好待人,在成為明君的道路上奮勇前進。
  然而就在這壹團和氣之下,在痛哭與求饒聲中,壹顆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八年的感情就此畫上句號。不是因為訓斥,不是因為難堪,更不是因為罪己詔,真正的原因只有壹個——權力。
  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已經是皇帝了,妳憑什麽指手畫腳,憑什麽威脅我?妳何許人也?貴姓?貴庚?
  這就是萬歷八年發生的醉酒打人事件,事情很簡單,後果很嚴重,皇帝大人的朋友和老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敵人。
  但整體看來,局勢還不是太悲觀,畢竟還有李太後,有她在中間調和,張居正與萬歷的關系也差不到哪兒去。
  可問題在於,這位中年婦女並非緩沖劑,反倒像是加速劑。在日常生活中,她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小生意人本色——把占便宜進行到底。
  自從有了張居正,李太後十分安心,這個男人不但能幫她看家,還能幫她教孩子,既當管家,又當家庭教師,還只拿壹份工錢,實在太過劃算。
  對於小生意人而言,有便宜不占,那就真是王八蛋了。於是慢慢地,她在其他領域也用上了張居正,比如……嚇唬孩子。
  小時候,我不聽話的時候,我爹總是對我說,再鬧,人販子就把妳帶走了,於是我立刻停止動作,毛骨悚然地坐在原地,警惕地看著周圍。雖然我並不很清楚,人販子到底是啥玩意兒,只知道他們喜歡拐小孩,拐回去之後會拿去清燉,或是紅燒。
  萬歷也有淘氣的時候,每到這時,頂替人販子位置的,就是張居正。李太後會以七十歲老太太的口吻、神秘詭異的語氣,對鬧騰的小孩說道:
  “妳再鬧!讓張先生知道了,看妳怎麽辦?”(使張先生聞,奈何?)
  這句話對萬歷很管用,很明顯,張先生的威懾力不亞於人販子。
  自古以來,用來嚇唬小孩的人(或東西)很多,從最早泛指的老妖怪、魔鬼(西方專用),到後來的具體人物,比如三國時期合肥大戰後,戰場之上彪悍無比的張遼同誌,就曾暫時擔任過這壹角色(再哭,張文遠來了)。再後來,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也客串過壹段時間。到我那時候,全國拐賣成風,人販子又成了主角。
  總而言之,時代在變,嚇人的內容也在變,但有壹點是不變的,但凡當這類主角的,絕不是什麽讓人喜歡的角色。
  所以從小時起,在萬歷的心中,張居正這個名字代表的不是敬愛,而是畏懼,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他的那位生意人母親。
  對不斷惡化的局勢,張居正倒也不是毫無察覺,在醉酒事件之後不久,這位老奸巨猾的仁兄曾提出過辭職,說自己幹了這麽多年,頭發也白了,腦袋也不好用了,希望能夠早日回家種紅薯。報告早晨打上去後,壹頓飯的工夫回復就下來了——不行。
  萬歷確實不同意,壹方面是不適應,畢竟您都幹了這麽多年,突然交給我,怎麽應付得了;另壹方面是試探,畢竟您都幹了這麽多年,突然交給我,怎麽解釋得了。
  兩天後,張居正再次上書,堅決要求走人,並且表示,我不是辭職,只是請假,如果您需要我,給我個信,我再來也成。
  張居正並不是虛情假意,夏言、嚴嵩、高拱的例子都擺在眼前,血淋淋的,還沒幹,唯壹生還的人,是他的老師徐階,而徐階唯壹的秘訣,叫做見好就收。
  現在是收的時候了。
  這話壹出來,萬歷終於放心了,不是挖坑,是真要走人。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打算批準了,如果事情就這麽發展下去,大團圓結局是可以期待的。然而關鍵時刻,鬧事的又出場了。
  生意人和政治家是有區別的,最大的區別在於,政治家是養羊,生意人是養豬。養羊的,每天放養,等到羊毛長長了,就剪壹刀,然後接著養,無論如何,絕不搞魚死網破、羊死毛絕的事情;而生意人養豬,只求養得肥肥的,過年時壹刀下去,就徹底了事,沒有做長期生意的打算。
  李太後是生意人,她沒有好聚好散、細水長流的覺悟,也無須替張居正打算,既然好用,那就用廢為止,於是她開了尊口:
  “張先生不能走。現在妳還年輕,等張先生輔佐妳到三十歲,再說!”(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
  這可就缺了大德了。
  想走的走不了,今年都五十六了,再幹十年,不做鬼也成仙了。
  想幹的幹不上,今年才十八歲,再玩十年,還能玩出朵花來?
  但太後的意旨是無法違背的,所以無論虛情假意,該幹的還得幹,該玩的還得玩。張居正最後壹個機會就此失去。
  既然不能走,那就幹吧,該來的總要來,躲也躲不掉。懷著這種覺悟,張居正開始了他最後的工作。
  從萬歷八年(1580)到萬歷十年(1582),張居正進入了壹種近乎癲狂的狀態。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貫徹壹條鞭法,嚴查借機欺壓百姓的人員,懲辦辦事不力的官員,對有劣跡者壹律革職查辦;強化邊境防守,俺答死了,就去拉攏他的老婆三娘子(當年把漢那吉沒娶過去的那位),只求對方不鬧。裏裏外外,只要是他能幹的,他都幹了。
  大明帝國再次煥發了生機與活力。邊境除了李成梁時不時出去砍人外,已經消停了很多;國庫收入極為豐厚,存銀達到幾百萬兩,財政支出消除了赤字;地方糧倉儲備充足,至少餓不死人。壹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完美。
  與蒸蒸日上的帝國相反的,是張居正蒸蒸日下的身體。在繁雜的工作中,他經常暈倒,有時還會吐血,然而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這就是張居正的最後兩年,每壹天,他都相信國家的前途,相信平民百姓的生計,相信太平盛世的奇跡,相信那偉大的抱負終會實現。
  以他的生命為代價,他堅信這所有的壹切。
  在他的人生的每壹刻,都灑滿了理想與信念的光輝。
  【失去、得到】
  萬歷十年(1582)六月二十日,帝國內閣首輔、上柱國、正壹品太師兼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卒,年五十八,謚文忠。
  張居正死了,皇帝十分之悲痛。這是真的,畢竟壹個人陪伴了自己那麽久,幹了許多事,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是哭了幾場,甚至有幾天悲痛得上不了朝。
  悲痛之余,他還下令撫慰張居正的家人,並舉辦了隆重的悼念活動,壹時之間,全國處處都是哀悼之聲。
  但以他和張居正的關系,和從前那許許多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太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所謂十分之悲痛,其實也就悲痛十分鐘而已。
  所以在短暫的悼念之後,長期清算的時候就到了。六月份張居正死,十二月份就動手了,當然,對手還不是張居正。
  事實上,在當時的朝廷裏,最為人嫉恨的人,是馮保。張先生好歹是翰林出身,壹步壹步熬上來的。馮太監這樣壹步登天的人,要不是後臺硬,早就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現在張居正死了,但馮保似乎還是很鎮定的。因為小時候馮保經常陪小皇帝玩,萬歷也對他很親熱,不叫他名字,只叫他大伴,關系相當之鐵,所以他認為,縱使風雨滿天,天還塌不下來。
  然而,天就塌下來了。十二月,有人告他十二大罪,幾天之後,當年的那位小皇帝就在告狀信上大筆壹揮,下了結論:馮保欺君蠹國,罪惡深重。
  馮保措手不及,當時就暈了過去。
  馮保同誌敬請節哀,蠹國雖是胡說,欺君卻是事實。其實壹直以來,他都是排在萬歷最討厭人榜的第二名,僅次於張居正,因為這位仁兄壹直以來都在幹壹件萬歷最為討厭的事情——打小報告。
  自打掌權後,馮保就以二管家自居了,但凡萬歷有啥風吹草動,他都會在第壹時間告訴李太後,什麽鬥蛐蛐、打彈弓,包括喝醉酒闖禍的那壹次,都是他去報告的。
  在我小時候,這種人壹般被叫做“特務”,是最受鄙視的。到了萬歷那裏,就成了奸賊,年紀小沒能量,也無可奈何,長大以後那就是兩說了,不廢此人,更待何時?
  馮保闖了這麽大的禍,竟還如此盲目樂觀,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壹個人當官當久了,就會變傻,並產生壹系列幻覺,自我感覺過於良好,最後稀裏糊塗完蛋去也。
  不過看在小時候陪自己玩過的份兒上,萬歷還是留了壹手,安排他去南京養老,也沒要他的命。
  這是馮保,張居正就沒那麽好對付了。他在朝中經營多年,許多大臣都是他的人,現在剛死不到壹年,立刻翻案恐怕眾怒難犯。更麻煩的是,現任內閣首輔張四維也是張居正壹手提起來的,自然不肯幫忙,要想整治張先生,談何容易。
  然而很快,萬歷就發現自己錯了,種種蛛絲馬跡表明,除自己外,張先生還有壹個敵人,壹個他曾無比信任的人——張四維。
  這是壹個極為古老的復仇故事,在真相揭開前,張四維已隱忍了太久。
  張四維,字子維,山西蒲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看起來,這不過是份普通的官僚記錄,但實際上,他的背景要比想象中復雜得多。
  張四維的父親,叫做張允齡,是壹名普通的山西商人,不算什麽人物,但他母親王氏卻不同凡響——王崇古的姐姐。
  也就是說,張四維是王崇古的外甥。之前已經說過,朝廷實力派人物楊博也是山西人,而且他的兒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兒,也就是說,楊博的兒媳婦是張四維的表妹。看上去比較復雜是吧,後面還有。
  後來張四維生了兩個兒子,壹個叫張甲徽,壹個叫張定徽,他們兩個幾乎同時結婚,老婆卻是親姐妹——楊博的兩個孫女。
  什麽叫特殊利益集團,相信妳已經明白了。
  王崇古是宣大總督,楊博是兵部尚書(後改吏部尚書),位高權重,卻並非張居正的人,還經常對他頗有微辭。舅舅和親家都這樣,張四維的立場自然也差不多。
  當然,張四維的這些路數張居正都很清楚,所以早在萬歷三年(1575),他就推薦張四維進入內閣,成為了大學士,也算是先下手為強,賣個人情。
  然而這壹次,他終於犯了壹個錯誤,壹個他的老師曾經犯過的錯誤。
  十年前,徐階推薦高拱入閣,認為能賣高拱壹個人情;十年後,張居正也這樣想。
  但事實上,張四維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在這個人的心中,還隱藏著壹個更深的秘密。
  五年之前的那壹天,殷士儋大鬧內閣,要和高拱單挑,張居正勸架,卻也挨了罵。正是在這場鬧劇中,張居正堅定了除掉高拱的決心,但與此同時,他似乎也忽略了壹個重要的問題——為什麽殷士儋會在那壹天突然發作?
  原因很簡單,因為就在那壹天之前,殷士儋得到了壹個確切的消息:高拱準備趕走他,換壹個人入閣。實在是忍無可忍,殷學士魚死網破,這才算雄起了壹回。
  而那個由高拱安排、入閣頂替殷士儋的人,正是張四維。
  對於這份五年之後遲到的邀請,要他感恩戴德,實在比較困難。
  好了,這起迷案就要水落石出了,我們現已掌握了如下四點:
  壹、王崇古與高拱關系緊密,他的職務是由高拱推薦的。
  二、張居正準備解決高拱之時,楊博曾親自上門,為高拱求情。
  三、張四維是王崇古的外甥,也是楊博的親家。
  四、高拱曾推薦張四維入閣,以取代不聽話的殷士儋。
  於是我們可以得出這樣壹個結論:
  張四維是高拱的親信,壹個由始至終、極為聽話的親信。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當張居正聯合馮保趕走高拱的時候,壹道陰冷的目光正投射在他的背後。
  當然,自信的張居正是絕對不會在意的,在得意的巔峰,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於是當內閣缺少跑腿的人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張四維,那個看上去極其溫順聽話的張四維。
  之後的壹切,就是順理成章了。張居正活著,他無能為力,現在人死了,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萬歷十壹年(1583),陜西道禦史楊四知突然發難,上書彈劾張居正十四大罪。就如同預先彩排過壹樣,原先忠心耿耿、言聽計從的諸位大臣壹擁而上,把張居正從五六歲到五十六歲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天天罵、日日吵,唯恐落後於人。
  眼見群眾如此配合,萬歷自然也不客氣,立刻剝奪了張居正的太師等壹切職務,並撤銷了他“文忠”的謚號。之後不久,萬歷更進壹步,抄了張先生的家。
  之所以搞抄家,原因只有兩個,憤怒,以及貪婪。
  在萬歷小時候,張居正經常對他提出壹個要求——勤儉。每年過年的時候,萬歷想多擺幾桌酒席,張居正告訴他,國家很困難,應該節儉,萬歷表示同意。皇帝進出場合多,萬歷想多搞點兒儀仗,顯顯威風,張居正告訴他,這些把戲只會浪費國家資源,搞不得,萬歷表示同意。
  在張居正死前,無論萬歷對他有何不滿,也就是個工作問題,然而隨著檢舉揭發的進壹步進行,皇帝大人驚奇地發現,原來張先生的日子過得很闊,不但好吃好喝,而且出門闊氣無比,還有頂三十二個人擡的轎子。
  讓我省吃儉用,妳自己過舒坦日子?還反了妳了!
  在憤怒之後,就是貪婪了,畢竟皇帝陛下也要用錢,被卡了這麽多年,不發泄實在對不起自己,抄家既能出氣,又能順便撈壹把,何樂而不抄?
  萬歷十壹年四月,抄家正式開始。
  其實說起來抄家也沒啥,抄家的人家多了去了,倒黴了就抄家,抄完拉倒,今天妳抄我,明天我抄妳,世道無常,習慣了就好。
  但是張家的這次抄家,卻並非壹個簡單的經濟問題,而是壹場不折不扣的慘劇,是慘無人道的人間地獄。
  四月底,司法部副部長丘橓由北京出發,前往張居正的老家荊州抄家。本來也沒什麽,人到了就抄好了,可是破鼓總有萬人捶,對廣大官員們而言,看見人家落井,不丟壹塊石頭下去,實在是件太難的事情。
  原先畢恭畢敬的地方官聽說張居正倒了臺,為了在抄家中爭取壹個好的表現,竟然提前封住了張家的門,不準人轉移財物。
  這麽壹搞,不但財物沒能轉移,連人也沒轉移,因為張家的幾十口人還躲在家裏,又沒有糧食。但這似乎不關地方官的事,於是等丘部長抵達,打開門的時候,他看見的,是十幾個已經餓死的人和幾十個即將餓死的人。
  沒關系,餓不死的,抄家也可以抄死妳。
  經過幾天的抄家統計,從張居正家中共抄出黃金上萬兩、白銀十多萬兩。如此看來,張居正在搞政治的同時,也沒少搞經濟,但總的來說,還不算太過分,和他的前輩嚴嵩、徐階比起來,也算是老實人了。
  沒辦法,大仇未報,人家本來就是沖著人來的,很快就傳出消息,說張居正家還隱藏了二百萬兩白銀,不抄出來誓不罷休。於是新壹輪運動開始,先是審,審不出來就打,打得受不了了,就自殺。
  自殺的人,是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但在死前,他終於發覺了那個潛伏在幕後的仇人,並在自己的遺書中發出了血淚的控訴: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張鳳盤,今張家事已完結,願他輔佐聖明天子於億萬年也!”
  所謂張鳳盤,就是張四維;所謂輔佐聖明天子於億萬年也,相信讀過書的都能明白,這是壹句罵人的話,還順道拉上了萬歷。
  這就是張敬修臨死前的最後壹聲吶喊。
  但張敬修不會想到,他這壹死,不但解脫了自己,也徹底解脫了張居正,以及所有的壹切。
  張敬修壹死,事情就鬧大了,抄家竟然抄出了人命,而且還是張居正的兒子,實在太不像話。恰好張四維兩個月前死了爹,回家守制去了,他這壹走,原先的內閣第二號人物申時行,就成為了朝廷首輔。
  這位仁兄還比較正派,聽說此事後勃然大怒,連夜上書要求嚴查此事。萬歷也感覺事情有點兒過了,隨即下令不再追究此事,並發放土地,供養張居正的母親家人。
  事情終於解決了,萬歷的仇報了,他終於擺脫了張居正的控制,開始行使自己的權力。張四維的心願也已了結,他在家鄉守孝兩年,即將期滿回朝之際,卻突然暴病身亡。厚道的人說他死得其所,不厚道的人說這是幹了缺德事,被張居正索了命。
  無論如何,仇恨與痛苦,快樂與悲傷,都已結束。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曾經寫過無數個人物,有好人,也有壞人,而張居正,無疑是最為特殊的壹個。
  他是壹個天才,生於紛繁復雜之亂世,身負絕學,以壹介草民闖蕩二十余年,終成大器。
  他敢於改革,敢於創新,不懼風險,不怕威脅,是壹個偉大的改革家。他也有缺點,他獨斷專行,待人不善,生活奢侈,表裏不壹,是個道德並不高尚的人。
  壹句話,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而是壹個復雜的人。
  但在明代浩如煙海的人物中,最打動我的,卻正是這個復雜的人。
  十年前,當我即將踏入大學校園時,在壹個極為特殊的場合,有壹個人對我說過這樣壹番話:
  妳還很年輕,將來妳會遇到很多人,經歷很多事,得到很多,也會失去很多,但無論如何,有兩樣東西,妳絕不能丟棄,壹個叫良心,另壹個叫理想。
  我記得,當時我礙於形勢,連連點頭,雖然我並不知道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壹晃十年過去了,如他所言,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所幸,這兩樣東西我還帶著,雖然不多,總算還有。
  當然,我並不因此而感到自豪,因為這並非是我的意誌有多堅強,或是人格有多高尚,唯壹的原因在於,我遇到的人還不夠壞,經歷的事情還不夠多,吃的苦頭還不夠大。
  我也曾經見到,許多道貌岸然的所謂道學家,整日把仁義道德放在嘴邊,所作所為卻盡為男盜女娼之流。
  我並不憤怒,恰恰相反,我理解他們,在生存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僅此而已,雖不合法,卻很合理。
  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人在歷經滄桑苦難之後,都會變成和他們壹樣的人。
  直到我真正讀懂了張居正,讀懂了他的經歷、他的情感,以及他的選擇,我才找到了壹個答案,壹個讓人寬慰的答案。
  他用他的人生告訴我們,良知和理想是不會消失的,不因富貴而逝去,不因權勢而雕亡。
  不是好人,不是壞人,他是壹個有理想、有良心的人。
  〖張居正,字叔大,嘉靖四年(1525)生,湖廣江陵人。
  少穎敏絕倫,嘉靖十八年(1539)中秀才,嘉靖十九年(1540)中舉人,人皆稱道。
  嘉靖二十六年(1547),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編修。徐階輩皆器重之。
  嘉靖四十壹年(1562),徐階代嵩為首輔,傾心委於張居正,信任有加,草擬遺詔,引與共謀。
  隆慶元年(1567),張居正四十三歲,任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進入內閣。
  隆慶六年(1572),隆慶駕崩,張居正引馮保為盟,密謀驅逐高拱,事成,遂代拱為內閣首輔。
  萬歷元年(1573),張居正主政,推行考成法,整頓官吏,貪吏聞風喪膽。政令傳出,雖萬裏外,朝下而夕奉行。
  萬歷六年(1578),丈量天下土地,推行壹條鞭法,百姓為之歡顏,天下豐饒,倉粟充盈,可支十年有余。
  萬歷十年(1582)六月,張居正年五十八歲,去世,死後抄家。長子自盡,次子充軍。〗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世間已無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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