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眾人看了左黜,口裏不說,心下思想道:看他這壹些兒大,又瘸了腳,便跳入人的咽喉裏,也刺不殺人,隨他去恐不了事,倒裝幌子。左黜見眾人不則聲,問眾人道:“妳們因甚不則聲,莫不是欺我身小力微,奈何不得人。我變個奈何得人的教妳們看看?”
左黜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身顯出神通,不見了那四尺來長的瘸師。只見身長壹丈,腰大十圍,頭似車輪,目如燈盞,手中執兩把潑風刀如兩扇板門相似。
眾人見了大驚,忙忙的拜道:“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天神。可知道昨日王都排家裏不甚寬大,散了六千人錢米。”眾人拜罷起來看時,端的只是個瘸師。瘸師道:“眾人休三心兩意。因是妳貝州人合當有難,天教我來提拔妳們。妳們從與不從,只在今日。”
說聲未了,營裏跳出兩個槍棒教師來。壹個姓張名成,壹個姓竇名文玉。那兩個各提壹條棍棒在手,叫道:“王都排是好人,合當救他。那個不肯去的,我先與他鬥壹百合。”眾人齊聲道:“都去!都去!”瘸師道:“難得兩位恁般義氣,就煩妳做頭領,教他們在此整頓器械。我今獨自壹個先去救我都排,壞了貝州的知州,妳們就來接應。輔助得王都排做了貝州之主,教妳們豐衣足食,快活下半世。”眾人聽得說,都應道:“我們就來相助!”有詩為證:
重瞳吝賞終亡國,吳起同甘便勒勛。
只為米錢私散去,壹朝反了六千軍。
左黜離了營前,迤邐奔入州衙裏來。正值知州升廳,坐在虎皮交椅上,胡言亂道。左黜入去時,使個隱身法,並無個人看見。左黜壹閃,閃在知州背後,捉個空兒,將交椅往後壹退,知州撲地的跌了壹交,眾人慌忙扶起。知州道:“想是交椅日久腳損壞了,另換壹把坐罷。”左黜暗暗的笑道:“這賊贓狗怎知道我瘸師,也來借名嘲我。我再耍他壹耍!”
眾人將交椅換過,鋪上虎皮坐褥,安放得穩穩的。知州方才坐定,左黜在背後將他紗帽猛打壹下,撲的壹聲響,那紗帽離頭,似箭壹般去了,直到廳下落地。眾人只道知州相公袖裏放出壹只鵓鴿子來了。只見知州捧著頭,叫道:“快拾取紗帽來戴。”
眾人方才曉得是知州的紗帽。正待去拾取,卻被左黜隱在下面,又先拾得在手,大盼盼的拐上廳來,對著知州叫道:“太尹!妳今日沒了冠也,妳今日沒了頭也!”把紗帽撚起,又道:“太尹妳的頭兒已被左黜拾得在此!”眾人聽得左黜二字,便道:“這裏正出榜文捉他,卻來將頭套枷。”
知州見他身材短小,不將他為意,乃問道:“妳便是那瘸師麽?”左瘸將左腿壹拍,說道:“這只腳可是假得的?”知州道:“我正要拿妳,妳如何敢來?”左黜道:“曉得太尹見怪,待來拜見領罪。”知州大怒,罵道:“從不曾見恁般大膽的妖賊。”喚教左右拿下,取長枷來,將左黜枷了,送到司理院去,與王則對證錢米。獄卒把左黜押到勘事廳前,就獄中拽出王則來。王則見了左黜,大驚道:“妳為何也來在這裏?”左黜道:“不是我進來,如何救得妳出去?”
司理院王漿問道:“妳這漢子從實供說,倉庫之中錢米,怎的樣攝了去?”左黜道:“勘官!連妳也不理會得,知州愚蠢,月錢月米俱不肯放支與他們,教兩營人切齒怨恨,我到賠著四千貫錢替知州散了。他不感激謝我,反欲加罪,是何道理?”王漿焦躁,喝令獄卒著力拷打。獄卒提起杖子,拖翻左黜便打。有這般作怪的事,才打壹下去,左黜全然不覺,倒是行杖的叫痛,恰似打在自家身上壹般。換幾個獄卒行杖,都是如此。但是打壹下,便叫起痛來,撇著板子躲向壹邊去了。
王漿不信,走下來自提杖子去打。這棒不像打左黜,倒像打勘官,也撇了杖,把手掩著屁股便走,連叫作怪。只見左黜哈哈大笑,喝聲:“疾!”把自己身上和王則身上的索子,就如爛蔥也似都斷了,枷也開了。嚇得王漿道:“這漢子真是個妖人!”忙叫獄卒並眾人壹齊向前來捉。被左黜用手壹指,禁住了許多人的腳,壹似生根的壹般,壹步也移不動。左黜和王則直至廳下。
知州坐在廳上,依先戴了紗帽,坐著虎皮交椅,比較錢糧。只見左黜喝道:“張太尹!妳害盡貝州人,報應只在今日。我今日不為貝州人除害,非大丈夫也。”知州見他兩個來得兇,掇身望屏風背後便走。忽地堂內搶出兩個人來。那兩人非別,正是張鸞、蔔吉,各仗壹口刀。蔔吉向前揪住知州,張鸞向知州壹刀,連肩卸臂,斷顙分屍,把知州殺了。嚇得廳上廳下人,都麻木了,轉動不得。王則道:“妳眾人聽我說,妳們內中有壹大半是被他害的。今日我替妳們去了禍胎,壹州人都得快活。妳們吃他苦的,隨我入衙裏來,搶掠些金銀,叫妳們富貴。”
眾人見說,都來幫助王則。兩營教師張成、竇文玉,率領著六千軍卒,卻好都到州衙前,聽得說王則殺了知州,壹齊搶入來,正遇著司理院王漿引壹家老小出衙逃避。張成棍起,先把王漿打倒,眾人齊上,踹做肉泥。壹家老小,都結果了性命。胡永兒自己到了州衙裏面,和左黜等將知州滿門殺盡。又訪聞知州平素心腹用事之人,都搜尋來殺了。打開獄門,把罪人都放了。到知州家內,搬出金銀錢寶,綾羅緞疋,在階下堆積如山,連這十三疋彩帛剪下來的五尺零頭,做壹包兒包著,也在奶奶房裏搜將出來。
王則道:“許多財物,都是貝州人的骨髓,今分做三分,把壹分散與營中有請的。壹分給賞鋪行欠賬,及知州詐錢被害之家。壹分散與窮經紀人,教他安心做道路。”王則據住州衙,出榜撫安百姓,令兩營軍人,整頓兵器,頂盔掛甲,分布四門,固守城池。兩個教師就充做統領兩營軍馬。
如今做壹回話兒說過去了,那其間老大壹場事,當時只走了兩個官。壹個是通判董元春,壹個是提點田京。兩個收了印信,棄了老小,奔上東京,奏知朝廷,要請兵與知州報仇。只因這番,有分教:討賊將軍,空費壹番心力,謀王術士,大施萬種妖邪。正是:
壹燈能發千家焰,尺水翻成萬丈波。
畢竟朝廷遺甚人來剿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