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回來了！

　　“何方妖邪……”
　　“何方妖邪……”
　　“……”
　　宏大蒼茫的嗓音並非只有壹個來源。
　　花草樹木、山川河流、流雲清風，甚至每壹個五靈境之人的體內，都在傳出這個嗓音。
　　古老、慈悲、深沈。
　　西北方向，已經能遠遠望見火靈聖地的某處，壹群衣衫襤褸、滿身傷痕的普通人怔怔站在原地。
　　就在剛剛，他們還在為了壹些小小的沖突大打出手，誓要將別人或者將自己殺死。
　　但自從這個聲音出現的第壹個瞬間，所有的動作都停下，所有的憤怒、絕望等情緒，統統被安撫。
　　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只有從心底湧出的親切，還有蓄滿眼眶的淚水，證明那壹定是個對他們很重要的人。
　　“是誰呢？”
　　壹名手握柴刀的彪形大漢不停揉眼，卻怎麽也揉不盡眼淚，“我明明沒聽過這個聲音，我明明不認識他才對，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悲傷？”
　　“不知道啊……”
　　剛剛被砍翻在地的陰鷙婦人，此時已經完全忘記了痛楚，同樣面露悲傷：“肯定是對我們很重要吧？”
　　很重要？
　　這幾個字，如同巨石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口，掀起萬丈波瀾。
　　他們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
　　在前不久，這些人或事對他們來說，也是‘很重要’。
　　壹直到邪魔來襲。
　　雖然有五靈宮的弟子安撫，又壹路帶著他們去往曾經朝思暮想的聖地，但離開故土的惆悵、生死難料的絕望，長途跋涉的疲憊……
　　種種負面堆積，讓其中的壹小部分人率先崩潰。
　　崩潰帶來了混亂，混亂引起了更多的崩潰。
　　漸漸地，人們不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或事，所思所想只有活著，或者說活到最後。
　　有傷病者影響了趕路的速度？
　　那就找個晚上偷偷的殺死。
　　有貌美者得到了五靈宮弟子更多的照顧？
　　那就找個晚上偷偷的……然後再殺死。
　　有孩童哭鬧讓人煩躁？
　　不用等晚上，因為孩童力弱，不需要出其不意。
　　總之，為了能讓自己盡可能的活得更久，過往所在乎的，統統被拋棄。
　　直到此刻，直到這個聲音出現。
　　哐當。
　　柴刀落地，大漢踉蹌了壹下，面色恐懼無比：“不，不……我連父親和妻兒都可以拋棄，怎麽還會有重要的人呢？不……”
　　眼眶中的淚水染成殷紅滾落下來。
　　突然，壹個無比虛弱的聲音響起。
　　“是……是天帝……”
　　天帝？
　　大漢豁然轉頭，看向聲音來處。
　　那是壹個身穿火紅色袍服的少年，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剛剛加入火靈宮不久，就被派往塵世接引凡人去火靈聖地。
　　然而，本是天之驕子，人人艷羨的少年，此時卻像個乞丐壹般弓著身子側躺在地上，臉色無比蒼白。
　　“妳……”
　　大漢的瞳孔收縮了壹下，茫然無比：“妳還沒死……”
　　剛剛爆發的混亂，正是由他而起。
　　少年為了阻止，被壹刀捅了個對穿……
　　“本來……本來要死了……聽……聽見天帝的聲音……”
　　少年勉強笑了笑，用力將身子抻的直了壹些，讓更多人看到自己的臉，“天帝，五行天帝……我們的祖先，要打邪魔了……他……沒有拋下我們不管……”
　　大漢渾身壹軟，猛地跌坐在地。
　　五行天帝，五靈境之主，五靈境之祖。
　　每壹個五靈境人從年幼起，就聽過無數五行天帝的傳說，幻想或者夢想著，有壹天自己也能成為這麽偉大的人，保護五靈境的安寧。
　　哪怕沒能成為五靈宮的弟子，也會將這個夢想傳遞給自己的孩子，孫子……
　　“天帝，天帝……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大漢突然大笑起來，“我曾經想成為他的，我的孩子也想成為他的……”
　　“可我現在做了什麽？”
　　“我殺死了朋友，拋棄了孩子……”
　　“哈哈哈哈哈！”
　　大漢瘋癲壹般的又哭又笑，冷不丁瞥見壹邊的柴刀，渾身壹顫。
　　然後，柴刀被他重新握在了手中。
　　“後人周望生，有罪！！！”
　　大漢仰天咆哮。
　　刀身翻轉，尖端對準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那些壹同逃亡之人尚處於同樣的復雜心情之中，對這個變故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壹臉驚駭的看著。
　　然而，就在這千鈞壹發之際，瀕死的少年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壹股莫大的力氣，整個人如同瞬移壹般彈射而起，合身撲向了大漢。
　　砰。
　　大漢的右手被大力撞擊，導致柴刀偏轉了方向脫手飛出，險而又險的擦著另壹邊腋下掠過。
　　“……”
　　大漢重新撐起身子，楞楞的看著趴在自己腿上，已經徹底無力動彈的少年。
　　為什麽呢？
　　這裏的每個壹人，都受到過自己的傷害。
　　尤其是少年。
　　明明是五靈宮弟子，明明沒多少修為，不僅壹路上任勞任怨，擔負起了最辛苦最骯臟的活計，還被自己捅傷近死……
　　他應該最恨自己才是啊……
　　為什麽要救自己？
　　大漢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徹底的茫然。
　　“五靈宮……宮訓，修煉者……必須保護凡人。”
　　少年擡不起頭，語氣也越來越微弱，“我……做到了……”
　　等最後壹個字吐出，少年的身子徹底軟了下去。
　　“……”
　　大漢僵硬在了原地，雙眼瞪到最大。
　　噗通。
　　噗通……
　　整個隊伍幾百號人，壹個壹個跪了下來，以額觸地，身軀顫不止。
　　大漢慢慢的回過神，輕輕的將少年翻轉過來。
　　壹個布滿臟汙，但能看出明顯笑意的面孔出現。
　　“果然是這樣……”
　　大漢似乎明白了什麽，將少年放平，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砰。
　　砰。
　　砰。
　　瞬間，本來被壓抑的哭聲徹底爆發。
　　只有大漢壹反之前，抹了把眼睛站起來，將飛出去的柴刀重新拾起。
　　這個舉動引起了眾人的註意，也引起了壹小部分人的擔憂。
　　“妳還想做什麽？”
　　有人厲聲質問。
　　“做什麽？”
　　大漢看了眼沾滿血漬的柴刀，突然笑了：“我是凡人，也是罪人，但這條命是壹個修煉者換來的，自然要幹修煉者該幹的事了。”
　　說完這句話，大漢大踏步而去。
　　往來時的方向而去。
　　來時的方向……
　　去打邪魔嗎？
　　眾人想起少年之前說過的話。
　　“算我壹個。”
　　有人爬起來，跟在了大漢的後頭。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整個逃亡的隊伍都跟了上去，無論男女，無論老幼。
　　如此類似的壹幕，發生在五靈境的各個方向。
　　明明花費了大量時間，大量精力體力，才堪堪能望見聖地的人們，如同受到了天帝的召喚，齊齊掉頭，往中心處的界門而去。
　　九成是沒有修煉的凡人，壹成是在遷徙的途中被五靈宮弟子傳授新法，獲得了微薄修為的修煉者。
　　他們知道自己不是邪魔的對手，甚至無法對邪魔造成壹絲壹毫的損傷。
　　但他們更知道，如果五大聖地都無法阻止邪魔，那麽逃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與其多茍活幾天然後毫無反抗的被殺死，還不如跟邪魔拼了。
　　白死就白死，反正原本也要死。
　　萬壹能損耗壹點邪魔的力氣，就等同於讓別的人多那麽壹絲活下來的機會。
　　整個五靈境只要有壹個人活下去，那這就不算白死。
　　……
　　……
　　水靈聖地地底。
　　“戮魔大陣，原來這就是戮魔大陣……”
　　水雲子盤膝而坐，任憑頭頂上那個沒有四肢頭顱的軀幹抽走他的修為，面色激動無比。
　　直到那個來自先祖的聲音從血脈深處響起，他才明白了壹部分戮魔大陣的原理。
　　——喚醒殘存在肉身中的意誌！
　　“先祖在上，後人水雲子，願奉上壹切，換得真實光復。”
　　水雲子的眼中閃過堅定，調動所有的力量，主動輸送給上方的軀幹。
　　隨著修為的抽離，境界快速降低。
　　金仙，真仙，人仙，大乘，化神……
　　哢嚓。
　　壹聲脆響，本命神文碎裂。
　　僅僅片刻，水雲子就從壹介金仙大修士，徹底淪為了凡人。
　　“這還不夠。”
　　水雲子面露決絕。
　　下壹刻，雖然全白但仍舊茂密的長發開始掉落，皮膚上的皺紋漸漸增加，四肢也跟著慢慢僵硬。
　　“果然，壽元也可以作為壹種力量……”
　　水雲子滿意的笑了。
　　然而沒過多久，就在他的生命力即將被徹底抽幹之時，天帝的軀幹主動切斷了聯系。
　　水雲子渾身壹僵，豁然擡頭，死死的瞪著天帝軀幹。
　　天帝說話了沒錯，殘存的意誌在復蘇也沒錯。
　　但這壹切，都是可以通過提前的設定來運轉，並不代表復蘇的天帝意誌會擁有智慧。
　　而主動切斷聯系，則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您……”
　　水雲子嘴唇動了動，想要問什麽卻又不敢。
　　而這時，天帝的聲音再次傳來。
　　不是從他體內響起，由靈魂接受，而是從上方的軀幹傳出，被雙耳聽到。
　　“妳，很好。”
　　這個聲音不再有威嚴，只有長輩對晚輩的慈祥。
　　瞬間，水雲子熱淚盈眶，深深的拜伏了下去：“後人水雲子，謝先祖憐憫。”
　　咻。
　　軀幹給的回應，是沖天而起！
　　“朕。”
　　“回來了！！！”
　　……
　　……
　　金木水火土，還有中心界門，壹共六道光柱直入天穹，交匯在了壹起。
　　沒有轟鳴，沒有震動，六塊殘軀就這麽自然而然的拼湊在了壹起。
　　壹個偉岸的身影在交匯的光芒中出現。
　　“朕！”
　　“回來了！！！”
　　真真切切‘說’出來的話，回蕩在整個五靈境。
　　這壹刻，修煉者也好，普通人也好，齊齊拜伏於地，對這位古老的先祖，由衷的表達了最高的敬意。
　　對此，心情壞到了極點的，當然只有暗涯了。
　　“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他不可能還活著！！！”
　　暗涯震撼無比。
　　雖然他看不見五千丈之外的畫面，但那個聲音卻是傳進了五千丈之內的。
　　五行天帝……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剛剛成長到虛無之芽，擁有了壹定智慧且能保留住記憶的時候，就聽說了很多五行天帝的傳聞。
　　最古老的真實之果，最強大的真實個體……等等。
　　那時的他還只是壹個小小的虛無之芽，乍聞敵對的至強者，自然而然就有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以至於在他猜到這方空間的原身後，還生出了不小的忌憚，哪怕吞吃也都非常謹慎，只敢由中心向四周壹點壹點平推，生怕觸動了什麽布置喪失了退走的機會。
　　然而這忌憚，也僅僅只是‘五行天帝的布置’而已。
　　他做夢都想不到，五行天天地的布置，居然會是活著？！
　　“不，不可能活著……”
　　暗涯強迫自己冷靜，“哪怕是壹等位格，真實個體也絕對不可能從那個時期活到現在，他這應該是復蘇，壹次性而且短暫的復蘇！”
　　“該死！”
　　“這壹定是那個小鬼弄出來的！”
　　“他想讓五行天帝囚禁我，自己獨享這方空間！”
　　“或者……”
　　暗涯想到壹種可能，悚然而驚：“是吃掉我！！！”
　　咻！
　　這個念頭剛壹冒出來，暗涯想都不想就消失在了原地。
　　目標是被他破壞界門後形成的豁口。
　　同時，那些散落在四處的分體，也都在他的意念之下消失，直接增長到聚合體之上。
　　“哼，縱然妳再狡猾，本主宰的智慧也足以識破了。”
　　“壹具死而復生的屍體罷了，只要進了大墟，又能耐我何？”
　　“除非妳能狠下心，趁著這段時間，將整個世界都吃掉，否則的話……”
　　“壹等位格的屍體，就是我的了！”
　　暗涯怦然心動，對準那個連通大墟的豁口，壹頭撞了過去。
　　然而……
　　砰！
　　明明什麽都沒有，明明只是壹個豁口，卻像是多出了壹層看不見的屏障，將實體狀態的暗涯彈了回來。
　　“！！！！”
　　暗涯看著那壹圈圈蕩開的透明漣漪，陷入了巨大的驚恐。
　　要知道，他這個聚合體，此時已經聚集了六成以上的身軀了。
　　能阻攔他的，只有同為壹等位格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這層屏障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但毫無疑問，壹切都被算好了。
　　“完了……”
　　“他們要對我動手了……”
　　暗涯僵硬的轉過身，想去觀察對方的動作。
　　可惜，感知被壓縮，他無法捕捉到五千丈之外的任何畫面或者動靜。
　　那個讓他憤恨不已的小鬼，幾乎是當著他的面飛起，與天穹上的偉岸身影匯合到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