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五章 妳真的是林道主？！

　　國公府膳廳。
　　呂仲坐主位，許崇坐客位，公孫芒陪坐在許崇身邊。
　　雖然上司給下屬陪坐有失妥當，但這壹來是恩師的客人，二來又有太祖遺脈的身份，所以公孫芒毫無半點兒意見。
　　“早就聽順義那小子說，許兄弟是他生平最敬佩之人。”
　　公孫芒端起酒杯，笑道，“當時我還有些不信，現在看來，真是毫無虛言啊。”
　　“大人客氣。”
　　許崇也端起酒杯。
　　二人壹飲而盡。
　　“現在也認識了。”
　　呂仲笑著開口，對公孫芒示意，“給許小友說說東宮裏頭的事兒吧，以後妳二人也相互有個照應。”
　　這話倒是不假。
　　公孫芒可以給許崇事務上的照應，而許崇可以給公孫芒背景上的支撐。
　　對此，公孫芒自己也心知肚明。
　　畢竟，公孫家只是壹個很小的家族。
　　他能進入東宮，爬到詹事的位置上，大部分都是自己爭氣。
　　“恩師，您還從來都沒這麽操心過我呢。”
　　公孫芒笑著調侃了壹句，看向許崇，“既然日後是同僚，那便先與妳說說也好。”
　　“洗耳恭聽。”
　　許崇認真點頭。
　　“詹事府的職責妳也知道，最主要的就是教導太子和輔佐太子。”
　　公孫芒說著搖了搖頭，“可現在，只剩下輔佐太子了。”
　　“哦？”
　　許崇挑眉。
　　“因為，整個詹事府，包括太子太傅在內，都沒有人能夠擔起教導之職了。”
　　公孫芒嘆了口氣，“早在很久之前，太子的學識就超過我們所有人……”
　　太子名姜星河，是永泰帝的第七子，年二十九。
　　自永泰帝登基，立姜星河為太子開始，僅僅入駐東宮五年……大概十四五歲的時候，便沒有任何人可以教導他了。
　　無論是學識、談吐、禮儀、帝王之術，姜星河都做到了東宮之最。
　　“現在，除了每月的月中論政和月末論道，太子都是壹個人自學。”
　　公孫芒苦笑道。
　　“我聽說了吉祥天的規則，是否每壹代的太子都是進步如此之快？”
　　許崇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個就不清楚了。”
　　公孫芒無奈道，“畢竟，太子登基之後，東宮的大部分屬臣也會跟著調任出來。”
　　“這樣麽。”
　　許崇若有所思，又問：“在詹事府，可有什麽需要註意的地方？”
　　“呵呵，妳是想問太子的喜惡和脾性吧？”
　　公孫芒輕笑，“這個妳完全無需擔心。”
　　“怎麽說？”
　　許崇眸光壹閃。
　　“因為，太子不僅僅是學識優秀，他的品性也極為難得。”
　　公孫芒感慨道，“我想，整個天下，沒有人比太子殿下更配得上君子二字了。”
　　這個評價可謂相當之高，因為沒有加上壹句‘除了陛下之外’。
　　說大逆不道不至於，但這種說辭，足以證明公孫芒對姜星河的高度認同。
　　然而，許崇的心反而為之壹沈。
　　因為，永泰帝在當太子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完美無缺……
　　“這麽說吧。”
　　想了想，公孫芒補充道，“士為知己者死，而太子知我，知我們所有人。”
　　這麽邪乎？
　　許崇有些咋舌。
　　該不會這個太子也是永泰帝分身，會那門蠱惑神通吧？
　　“這壹點，老朽也有同感。”
　　呂仲突然插話，“太子還未監國，就已經贏得了大半朝臣的認同，即便是陛下當年也未能做到這壹點。”
　　“哦？”
　　許崇心中微動，問道：“我聽聞，陛下在當年也是朝野壹片美名來的？”
　　“那是因為政績。”
　　呂仲的面上浮現追憶之色，緩緩說道：“比如，當年有壹個太平道的反賊投靠朝廷，帶來了太平道的大量隱秘。”
　　“其中，包括三十個行省分堂的詳細地點，人員，實力等等，還包括太平道總門所在的海外島嶼。”
　　“很快，行省分堂的地點被證實無誤，而朝廷的陽神去海外查探，也的確找到了那座島嶼。”
　　“先帝欲大舉出兵，將太平道氣焰壓到最低，讓大慶安穩上壹段時間。”
　　“而陛下，極力阻止。”
　　阻止？
　　許崇面色壹變，“為什麽？”
　　“陛下說……”
　　呂仲突然壓低了聲音，“太平道的存在，對朝廷來說有益無害，只能遏制勢頭，不能徹底打壓，更不能完全剿滅。”
　　許崇跟公孫芒同時壹驚。
　　“此事雖然算不上什麽秘密，但妳二人還是不要四處聲張的好。”
　　呂仲叮囑了壹句，繼續說道：“總之，陛下引經據典，列舉了歷史上太平道衰弱至極的幾個時期。”
　　“無壹例外，那幾個時期，同樣是朝廷最混亂的時候。”
　　“政務、軍力、法度，等等方面，都有亂象浮現。”
　　“陛下列舉完後，就這麽當著先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直言人心有惡。”
　　“這個惡若沒了去處，便只能反噬自身。”
　　“而太平道的存在，可以大幅度承載大慶的惡。”
　　呂仲緩緩吐了口氣，“這番言辭，險些讓陛下丟了太子之位，若非百官死諫，只怕……”
　　“後來呢？”
　　許崇瞇著眼睛問道。
　　“後來，先帝雖沒有貶黜太子，但仍舊執意出兵。”
　　呂仲搖了搖頭，“然而，太平道的三十行省分堂，只剩下數量眾多的低境界武者……所有高境界的，包括六大家族的主要力量，都回到了那座島嶼，伏擊朝廷主力。”
　　“結果如何？”
　　公孫芒忍不住開口追問。
　　“結果當然是勝了。”
　　呂仲瞥了公孫芒壹眼，“只不過是慘勝，五十萬將士，最低都是開竅三重，回來的卻只有五萬。”
　　“不應該啊。”
　　公孫芒皺起眉頭，“這麽大的事情，第壹個要排除的就是陰謀……而既然決定出兵，肯定也會嚴格封鎖消息，怎麽會變成這樣？”
　　“沒人知道為什麽。”
　　呂仲搖了搖頭。
　　我可能知道點兒……
　　許崇心中冷笑。
　　不出意外的話，朝廷的出兵計劃，是永泰帝泄露出去的。
　　這壹點，文昌帝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許崇若有所思，問道：“這是哪壹年的事情？”
　　“有……有四十年了吧？具體記不太清。”
　　呂仲回答，然後繼續道：“總之，這壹戰之後，太平道銷聲匿跡了十年。”
　　“這十年的時間，果真如陛下所說，亂象漸顯。”
　　“京城這邊還好，地方上，開始出現大面積的殺良冒功、相互謀害、肆意盤剝等等。”
　　許崇扯了扯嘴角。
　　毫無疑問，沒了太平道的存在，地方官吏只剩下了朝廷這壹個提升實力的渠道。
　　而只靠朝廷的話，就只有熬時間，通過考滿。
　　那些不安分的，有野心的人，自然不甘於此。
　　“也就是這件事情之後，先帝昭告天下，讓太子監國。”
　　呂仲笑了笑，“剛好，太平道又再次浮出水面，在各地建立分堂，埋下暗子。”
　　“從那時起，朝廷對太平道的態度，就從盡力打壓最好是剿滅，變成了控制和遏制。”
　　“每隔壹些年，找機會拔掉那麽壹兩個分堂，展露朝廷威嚴。”
　　“唔，那個太平侯謝長青就是這麽回事兒。”
　　呂仲朝許崇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
　　許崇微微點頭，“那您之前說的，當今太子不壹樣？”
　　“嗯，不壹樣的。”
　　呂仲應聲，解釋道：“當今太子，雖然學識高超，但壹樣會犯錯，比較……比較……”
　　“比較真實？”
　　許崇猜測道。
　　“對，就是這個。”
　　公孫芒樂了，連連點頭不止，“太子殿下很真實，會犯錯，不過，他很快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而後請教任何能幫他改正錯誤的人，之後便不會再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許崇松了口氣。
　　所謂真實，就是真誠的同時，讓人覺得並不遙遠，並不高高在上。
　　跟永泰帝應該還是不壹樣的。
　　“可惜輪道剛剛過去，否則的話，許兄弟只要經歷過壹次，就能明白我說的並無誇大了。”
　　公孫芒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話題就沒了什麽營養。
　　呂仲試探許崇有沒有婚配，有沒有心上人。
　　公孫芒不停的表示自己有個年方十八，美貌如花的侄女兒。
　　與此同時，另壹個許崇頂著林狂的面目，已經飛至無盡海域。
　　六大家族的樓船，都是各自漂浮在不同的位置。
　　這個位置基本上是隨時隨地都在更改。
　　但林狂說了，最遠不會離岸超過三萬裏。
　　因為再遠的話，就超出了樓船子體的定位範圍。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以濱州海岸為線，半徑三萬裏的龐大海域之中，尋找到方家的樓船。
　　無論方家是什麽態度，只要以林狂這個末路道主的身份出現在方家樓船上，方家的旁支就壹定會通知嫡脈。
　　後面就要看臨機應變了。
　　“說實話，這範圍……也太大了。”
　　許崇在高空之上遨遊，時刻盯著下方海面。
　　雖然以陽神的速度，壹個晝夜能將三萬裏跑出好幾個來回，但那是直線趕路。
　　而像這種大面積的搜尋，不是幾天時間就能完成的。
　　這時，數十點光芒印入眼簾。
　　“嗯？運氣這麽好？”
　　許崇愕然，連忙降低高度。
　　那光芒並不是燈光，而是人體顯露的福禍。
　　片刻後，許崇穿越霧氣，頓時有些無語。
　　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運氣好了……
　　這是花家的樓船。
　　“去看看吧，來都來了。”
　　這麽想著，許崇落向樓船。
　　太陰閣頂層，花弄月仍舊處於冰封之中，體表紫光將整個頂層映照得壹片紫意。
　　看了兩眼，許崇陽神歸體，肉身繼續墜落。
　　“花妙音，出來壹見。”
　　聲音凝結成束，灌入太陰閣壹層。
　　瞬間，花老太君勃然變色。
　　先是驚悚。
　　驚悚什麽人突然出現在花家樓船，來人是敵是友？
　　然後驚悚變成了驚駭。
　　因為她認出了這個聲音。
　　唰！
　　花老太君出現在院落之中，雙眼瞪大，死死盯著許崇。
　　“好久不見。”
　　許崇笑了笑。
　　“林狂！林道主？！”
　　花老太君有些不敢置信。
　　“是林狂不錯。”
　　許崇點頭，“但已經不是道主了。”
　　“到底怎麽壹回事？”
　　花老太君急切上前，“二十多年，所有人都以為妳死了。”
　　“差壹點兒，不過總歸沒死成。”
　　許崇沈聲道，“具體的事情我不能告訴妳，我來此是想問妳，花家可有辦法聯系林、鄭、方三家？”
　　花老太君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不瞞林道主，花家與三大古家族素無往來，實在是聯系不上。”
　　古家族，是太平道內部的知情者，對林、鄭、方三家的稱呼。
　　“好吧。”
　　許崇也沒多失望，指了指閣頂方向，“這麽大的福緣，還是藏到樓船底下的好。”
　　“林道主……”
　　花老太君明顯誤會了，面色變得難看：“花家是真沒有聯系方法。”
　　“妳多慮了，我這並不是威脅妳。”
　　許崇搖了搖頭，“在陽神的眼裏，這麽大的福緣隔很遠都能看見。”
　　雖然理論上冰層無法破壞，但現在姬慶之成了慶帝，能防備還是盡量防備。
　　“這樣麽……”
　　花老太君松了口氣，“感謝林道主高擡貴手。”
　　與當年的品性壹樣，看來是真的林狂無疑了。
　　“小事。”
　　許崇擺了擺手，認真道：“近幾年的話，將樓船隱藏越深越好，如果沒有族人需要往返，那就暫時將樓船開出三萬裏。”
　　“為何？”
　　花老太君壹楞，皺起了眉頭：“朝廷要有大動作？”
　　“不，我讓妳防備的並不是朝廷。”
　　許崇搖了搖頭，“而是那個新任的道主。”
　　“姬慶之？”
　　花老太君頓時凝重起來。
　　“記住，不要泄露我歸來的消息。”
　　許崇陽神出鞘，包裹肉身淩空飛起。
　　花老太君張了張口，最終放棄了追問，就這麽眼看著‘林狂’離去。
　　“上任道主回歸。”
　　“發現了弄月的福緣。”
　　“讓我小心姬慶之。”
　　“這三者加起來，無論哪壹個都不是好消息啊……”
　　花老太君眼神閃爍不定，片刻後壹咬牙，“也罷，陸上的產業，暫時放棄也好，花家的根基，總歸還是弄月……只要將樓船開出三萬裏，除了竇天淵，沒人再能找到這裏來。”
　　沒過多久，花家的樓船漸漸調轉了方向，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往無盡海的更深處駛去。
　　許崇並沒有走遠，而是尾隨著花家樓船，壹直到樓船航行到四萬余裏的深處，才返回繼續尋找。
　　這次，真正的好運氣來了。
　　或許是護送花家樓船，讓他有些偏離了方向。
　　但他實實在在的，剛壹返回三萬裏海域，就發現了另壹艘樓船。
　　壹看建築形制，正是方家無疑。
　　許崇深吸壹口氣，緩緩開口：
　　“方家主事，還請現身壹見！”
　　這次他的聲音沒有被束縛，就那麽直接回蕩在整艘樓船之中。
　　頓時壹陣雞飛狗跳。
　　“何方宵小，竟敢擅闖方家重地？！”
　　風卷雲動，壹道人影直直朝著高空急速掠來。
　　“方小瘸，妳居然還沒死啊？”
　　等看清來人，許崇輕笑，“哦不，現在要叫妳方老瘸了。”
　　“……”
　　方刃的身形猛地壹僵，滿臉震駭的看著許崇的臉。
　　多年前的記憶迅速上湧。
　　他並不是瘸子，不僅不是瘸子，還健朗的很。
　　之所以會被稱呼成方小瘸，是因為年少時與林狂的爭鋒，被打到壹瘸壹拐的喊救命。
　　從那之後，林狂便壹直叫他方小瘸。
　　“林……林狂？”
　　方刃驚疑不定。
　　“如假包換。”
　　許崇淡淡道。
　　“不可能！”
　　方刃沈聲否決，“林狂早就死了！”
　　“要不要我再說點兒別的？”
　　許崇笑了笑，“比如，在太平宮任職的時候，偷看鄭家嫂嫂……”
　　“閉嘴！”
　　方刃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他現在已經有些相信林狂的身份了。
　　因為這事兒是他們倆壹起幹的，絕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不請我下去坐坐？”
　　許崇指了指底下，“再過壹會兒，妳們旁支那些人就要沖上來了，我的身份最好還是不要被他們知道。”
　　“走吧。”
　　方刃無奈的搖了搖頭，當下飄然而下。
　　此時大大小小的院落之中，已經站了不少方家旁支，都仰頭好奇的看著。
　　“看什麽看？”
　　方刃冷冷喊了壹句，“都給老夫滾回去修煉！”
　　頃刻間，眾人作鳥獸散。
　　就這樣，方刃帶著許崇降落在壹處平整的高臺。
　　高臺上有矮幾，蒲團。
　　“嘖嘖嘖。”
　　許崇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嘖嘖有聲道：“這麽多年過去，這觀星臺還沒拆……我就說，該封方家為太平道欽天監來的。”
　　“這麽多年過去，妳也還是這麽陰陽怪氣。”
　　方刃的懷疑再壹次降低，擺手道：“說認真的，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妳已經死了。”
　　“還能是什麽？”
　　許崇聳了聳肩，“被人坑了，關進了詔獄，壹關二十余年。”
　　“是誰？”
　　方刃雙目壹凜。
　　“這個妳先別問，幫我聯系林家。”
　　許崇神色壹正，“我需要先回去壹趟。”
　　“嗯？”
　　方刃雙眼眸光壹閃，“聽妳的語氣，事情很嚴重？”
　　話剛壹出口，又反應過來有些不妥，連忙補救：“既然如此，妳剛剛不應該大張旗鼓的出現。”
　　“怕什麽，整個樓船，只有妳知道我是林狂。”
　　許崇不在意道，“趕緊的，時間很急，等妳聯系完了再來敘舊。”
　　“好，妳等我片刻。”
　　方刃點點頭，飄身而去。
　　許崇知道，事兒成了。
　　在林狂的口中，方刃就是那種完全被嫡脈所洗腦的存在。
　　無論有多大的交情，第壹個考慮到的還是嫡脈。
　　更何況……方刃對林狂的交情，只是裝出來的！
　　這壹點，林狂知道。
　　而方刃不知道林狂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