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五十八章 探問天意

　　形象很幻滅，李欽載印象裏的上官儀，他是壹只千年老狐貍。
　　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攛掇李治廢武後事件，在李欽載看來，也是上官儀的壹種賭博性投機。
　　可此刻這只老狐貍卻昂首挺胸朝太極宮走去，視死如歸的表情讓他的形象莫名變得高大偉岸。
　　上官家，壹個謎壹樣的家族。
　　投機奸猾，也有正義高尚，像極了復雜的人性。
　　李欽載站在門前久久佇立，看著上官儀的背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人流中，這才默然轉身。
　　琨兒和婉兒淚眼婆娑地站在他身後，他們似乎知道上官家大禍臨頭，連哭泣都不敢大聲，只是默默擦著眼淚。
　　李欽載朝他們擠出壹絲微笑：“安心在府裏住下，蕎兒和弘壁妳們都熟，以後妳們壹起玩，人多熱鬧。”
　　上官婉兒卻泣道：“可我只想爺爺和父親歸來……”
　　李欽載沈默不語。
　　上官婉兒粉嫩的小手握住他的壹根手指，眼裏充滿乞求：“李叔叔能幫幫我爹嗎？若是我爹做錯了事，可以用竹片輕輕打他幾下，最多，最多……罰他不準吃飯，好不好？”
　　李欽載嘆了口氣，蹲下身與她的目光平視：“大人的對與錯，不是用竹片打幾下那麽簡單的。”
　　上官婉兒泣道：“那還要怎樣？多打幾下行不行？”
　　李欽載苦笑搖頭，壹旁的上官琨兒眼眶通紅，欲言又止。
　　“琨兒，妳想說什麽？”
　　上官琨兒咬牙，半晌，低聲道：“弟子還太小了，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只能拜托先生護佑，爺爺和父親這壹劫若是過不去，弟子只求留存有用之身，待我長大，再報此仇！”
　　說著上官琨兒突然朝李欽載雙膝下拜，道：“弟子不求先生救父親，但求先生能護住我兄妹性命，壹切恩怨只待弟子長大，親手報還，不給李家添麻煩。”
　　李欽載默然撫摩著他的頭頂，嘆道：“起來吧，妳們兄妹的命，我保定了，至於其他的……”
　　話說不下去，李欽載很想出手，可他清楚對方多麽強大，甚至連李治在面對這些強橫的對手時，都不得不做出妥協。
　　若李欽載出手幫忙，個人生死不足惜，但李家上下，婆娘孩子都會被自己卷入漩渦裏。
　　男人成了家便有了羈絆，沒有年輕時那麽敢打敢沖，因為家庭綁住了他的手腳，令他投鼠忌器。
　　上官琨兒仰臉看著李欽載，平日懵懂不經事的小臉蛋此刻卻露出堅毅隱忍之色。
　　小男孩好像壹夜之間長大了。
　　李欽載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道：“先生與父親無異，妳在我身邊盡可像在父親身邊壹樣，凡事不必壓抑，該吃吃，該喝喝，壹切交給時間。”
　　上官琨兒點頭：“是，壹切交給時間。”
　　……
　　兩個時辰後，快到午時，宮裏又傳出消息。
　　上官庭芝罷職免官，上官儀闖宮犯駕，禦前失儀，父子倆皆流放瓊州，五年不得開釋。
　　聽到這個消息，李欽載眉頭緊皺。
　　對父子倆的處置，李欽載無話可說，朝堂上的君臣都清楚，上官庭芝捅了馬蜂窩，流放瓊州已然算是從寬發落了。
　　但麻煩的是，上官父子能平平安安走到瓊州嗎？
　　大唐民風淳樸，民間百姓之間友愛仁義，可大唐權貴地主之間的鬥爭，卻是血淋淋的，出手便是要命的招數。
　　上官庭芝上疏公然點了江南八大望族的名，人家會容許這對父子活在世上？
　　李欽載沈思許久，決定進宮探探風聲。
　　有些事既然說開了，就不必遮遮掩掩，李欽載也很想知道李治對於權貴世家圈占土地的態度。
　　考慮好了之後，李欽載當即出門，直奔太極宮。
　　李欽載是太極宮的常客了，進宮幾乎從無阻攔。
　　腰牌壹遞，很快便有宦官領路，將他帶到安仁殿。
　　安仁殿內，李治盤腿赤足而坐，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
　　李欽載進殿行禮，李治擺了擺手，讓他坐近壹點。
　　君臣二人相對而坐，卻沒人開口說話。
　　李欽載暗暗端詳李治的表情，見他臉上無喜無怒，眉頭緊鎖，實在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正要打破這壓抑的沈默，李治突然開口了：“景初來給朕送牛肉？”
　　“嗯……啊？”李欽載愕然，咋說到牛肉了？
　　李治嘆了口氣：“宮裏的牛肉吃完了……朕也沒吃幾頓呀，難不成是禦廚貪墨了？”
　　李欽載只好順著他的話頭道：“陛下若喜歡吃，臣的莊子明日大約會有耕牛崴斷腳，那時臣再給陛下送百十斤來。”
　　李治嘆道：“妳家莊子的風水多半是有問題的，克牛，回頭朕讓太史局的官員去幫妳堪輿壹番。”
　　李欽載嘴角扯了扯，神特麽“克牛”，難道不應該克嘴嗎？
　　說完了牛肉的話題，李欽載正打算旁敲側擊問壹下上官父子的事，誰知李治又幽幽地道：“皇後帶著壹幫子命婦去了洛陽，不知不覺已半月了，朕為何覺得快樂的時光如此短暫呢？”
　　“禮部說好了選秀，半月過去，也沒見送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進宮，這種事朕又實在不方便主動開口催促……景初啊，君憂臣辱，朕現在憂得很，妳難道沒覺得受到侮辱嗎？”
　　李欽載嘆了口氣：“臣明日便上疏，斥責禮部官員辦事拖沓，耽誤天家皇族繁衍，此乃不敬天家宗祠之罪。”
　　李治滿意地點點頭，上道！
　　選秀的話題結束，李治突然又道：“令祖英公傷勢方愈，仍在為朕開疆辟土，朕實不忍，昨夜派了八百裏快騎送去了壹些各地進貢的補藥，朕還寫了書信給他，補藥隨便吃，吃完了宮裏還有，朕再著人送去……”
　　李欽載實在忍不住道：“陛下今日吃了蛤蟆？”
　　李治壹楞：“啥意思？”
　　“從牛肉說到選秀，又說到補藥，陛下的話題太跳躍了，就像活吞了三只蛤蟆……”
　　李治臉頰抽了抽，道：“妳是會聊天的，嘴給妳，妳多說幾句。”
　　“臣只是打個比方……”
　　李治情緒有點低迷，嘆道：“人這輩子不就是‘食色’二字麽？朕剛才說的都是食色，有啥跳躍的。”
　　李欽載嘆道：“坐在陛下的位置上，人已無所求，但在別人那裏，人這輩子活的可不是食色，而是‘權財’。”
　　李治噗嗤壹笑：“難為景初了，硬生生把話題扳到了正軌上，妳今日進宮說的就是這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