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真好

　　來都來了嘛！
　　這是方繼藩最大的理由。
　　其實他倒也不擔心陛下因此而大怒。
　　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這壹點，從明實錄裏，大致可以看出些端倪。
　　以至於在弘治朝，積攢了許多作死的人，各種花樣的作死，沒死成，等到朱厚照，還有朱厚照那個坑爹的堂弟朱厚熜登基之後，才將他們壹鍋端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此時，弘治皇帝皺眉道：“女眷也要去采摘……”
　　方繼藩帶著甚為天真爛漫的笑容道：“臣反正是聽太子殿下說，陛下是來體驗民間疾苦的，在民間，女眷豈有吃閑飯的道理？”
　　反正是聽……太子殿下……說的……
　　弘治皇帝便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有點懵，他有說過嗎？就算說過，和這有關系嗎？有嗎？
　　“父皇……”朱厚照踟躇著想說點啥。
　　壹旁的張皇後卻是嫣然的笑了，朱厚照是孩子，孩子不懂事，信口胡說，方繼藩呢，也是孩子，太子說啥，他當真，這是實心眼，還有什麽可說的。
　　此時……作為母親，自是該要為自己的兒子解圍的！
　　於是張皇後溫和地道：“陛下，繼藩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壹切就依著他的規矩來吧。何況陛下為了讓宮中給天下人做表率，臣妾和秀榮不也在宮中紡織和縫補衣物嗎？在宮裏可以，來了這裏，又有何不可呢？”
　　朱秀榮小心翼翼地看著方繼藩，頗為方繼藩擔心。
　　她覺得方繼藩確實是個很有風骨的人，就算是在她這個萬萬人之上的父皇面前，也如此的堅持。
　　只是……采摘什麽來著？
　　她倒是有些擔心，不是怕臟怕累，而是怕到時被人笑話，更不想在某人跟前丟臉了，畢竟她這個長居深宮的公主，對這些事情是半點都不懂的！
　　有了張皇後的勸說，弘治皇帝自是應允了方繼藩的安排！
　　西山的蔬果暖棚裏種植了各色的蔬果，有西瓜，有蘿蔔，有蔥，自然也有紅薯，還有梅子。
　　這裏的各種蔬果，所需的條件都不同，所適合的土壤，所需的溫度，各有千秋。
　　因而，這壹個個的暖棚裏，為了模擬各種氣候，花費了極多的功夫，都是張信帶著人，通過無數次的調節，慢慢摸索而出的。
　　有人拿著釣竿來了，呼道：“誰要去釣魚。”
　　“我……”
　　“我去！”
　　十幾個臉皮厚的伴駕大臣，爭先恐後的。
　　不過壹般年輕的官員，臉皮薄壹些，而如劉健這樣的，卻總自持身份，總不好去跟人爭搶。
　　於是乎，這十幾個臉皮厚的，大抵屬於官場中的老油條們，便美滋滋的得了釣竿，跑去遠處的湖裏釣魚去了。
　　事後有人反應過來，心裏不由得叫苦，釣魚多好啊，坐在舟上，安靜的垂釣，看著遠方的雪景，看著粼粼的湖水。
　　剩下的，便都去采摘蔬果去了，還有人不得不去地裏刨土豆。
　　這采摘梅子之類的好事，肯定是輪不到這些大臣的，那是張皇後和朱秀榮包攬的事。
　　劉健開始蹲在地上，跟著皇帝陛下趴在地裏，灰頭土臉的刨著土豆，慢慢的撫開壹層泥土，壹面感慨，壹大把年紀了，還來這體驗民間疾苦，民間到了老夫這樣年齡的，也不至於在地裏刨食吧！這個方繼藩啊……細細壹想，自己兒子因他立了功勞，想來很快就會回京，算了，這家夥總算也是做了好事的，懶得說他了。
　　“陛下，要不……您歇歇。”劉健不由道：“這等事，還是讓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來吧。”
　　“這像什麽話。”弘治皇帝對刨土豆有些心得，看著壹群老臣趴在地上，壹個個滑稽的樣子有些可笑，他心情卻是大好，便笑著道：“君臣同樂，哪裏有朕在壹旁看著的道理，何況妳們年歲這樣大，尚且勞作，朕豈可甘居人後。”
　　另壹邊，有人哎喲壹聲：“腰斷了，腰斷了，我的老腰，我的腰……誒……誒……”
　　叫喚的人是沈文，有人忙去攙扶沈文，沈文好不容易才站直了，呼呼的喘氣，心裏琢磨，老夫好歹也是翰林大學士，那可是清貴之軀，方繼藩，這是做的過了啊，過頭了。
　　年輕的翰林們，運氣則就不太好了，他們每人給發了壹把殺豬刀。
　　然後看著壹頭大肥豬，就這麽捆綁著，發出嚎叫。
　　這麽大的豬，這豬是他們不曾見過的，比平常的豬要肥上三四成，肉嘟嘟的，看著就嚇人。
　　於是這群翰林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很是不知所措。
　　壹邊的方繼藩在大叫著：“殺啊，砍他們脖子，放血。”壹面後退幾步，躲得遠遠的！
　　方繼藩有點暈血，不過這也不妨礙他繼續扯開嗓子：“那個那個誰，端好盆子，待會兒放血的時候，妳拿盆子接好了，來啊，快殺啊，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還等肉下鍋呢……”
　　翰林們，戰戰兢兢的，壹個個想哭。
　　他們都知道方繼藩底細的，自不好得罪方繼藩，換做是其他人，早就丟壹句君子遠庖廚，轉身走了。
　　可這位新建伯……身份有些特殊，據說脾氣不太好。
　　他們就這樣傻站著，良久，同樣在旁的王守仁受不了了，很幹脆的往壹個翰林手上搶過了壹把殺豬刀。
　　隨即上前，嗤的壹聲，直接隔斷了肥豬的大動脈，鮮血傾盆而下，落入了盆裏，手法嫻熟，壹滴血水沒有濺射在王守仁的身上，宛如庖丁解牛壹般，接著，殺豬刀便又塞回了那翰林手裏！
　　轉眼壹看，王守仁又安安分分的站到了壹旁，臉上如常！壹旁的唐寅給他遞了壹塊汗巾，擦了擦手：“好了，把內臟清壹清。”
　　方繼藩雖然站得遠，可王守仁動作太快，隨著那肥豬壹聲嚎叫，方繼藩的眼神還沒躲開，頓時，頭有些暈暈的，太殘忍了！
　　他連忙背過了身去，不敢再看。
　　方繼藩不免在心裏吐槽，這家夥，殺豬之前也不打壹聲招呼。
　　其他的翰林們，都嚇尿了。
　　王編修是他們的同僚，平時看著他雖然古怪，可還算很好相處的，何況他的父親乃是少詹事王華，在翰林院裏，很有人脈，因而有不少翰林都願意和王守仁相處。
　　只是……
　　此時，大家這才意識到了，王守仁竟還有如此恐怖的壹面。
　　更可怕的是……人家殺完了豬之後，面色若常。
　　這家夥……
　　………………
　　有人領著張皇後和朱秀榮去了壹處種植梅子的暖棚裏。
　　此時，張皇後采著梅子，額上已滲出了汗珠，朱秀榮只能跨藍跟在母後的身後。
　　張皇後不允許她采摘，這令朱秀榮有些沮喪。
　　今日，張皇後的精神氣格外的好，在這暖棚裏，只有母女二人，門口有個宦官把風！
　　張皇後的樣子顯得很有興致，邊摘梅子，邊道：“當初母後還沒有入宮的時候，偶爾也會采摘院裏的果子吃，不過咱們北方卻沒有梅子，瞧瞧，這梅子很甜的。母後那時啊，可不是大戶人家，妳的外大父只是壹個尋常的舉人，家裏呢，是有幾百畝地，可日子卻比今日差得遠了……”
　　“那時候母後還未出閣呢，不要吃，還沒洗……”張皇後說到壹半，回眸看到朱秀榮撿籃裏的梅子吃。
　　張皇後便蹙眉道：“不洗幹凈，妳也吃，母後沒出閣的時候，也不似妳這般。”
　　“很甜。”朱秀榮喜滋滋地道：“這兒真好，真願意壹輩子住這裏。”
　　“胡說。”張皇後斥責她。
　　朱秀榮便乖乖的不敢做聲了。
　　張皇後的心便軟了：“那時候啊……”她壹面繼續采著梅子，壹面絮絮叨叨地繼續道：“那時候母後記憶最深的，就是妳外大父揍妳的兩個舅舅，誒……說來……妳的性子像妳的父皇，永遠都是溫文有禮，可是呢，卻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妳的皇兄，現在越看，性子越像妳那兩個舅舅了，真是令人操心啊。”
　　朱秀榮便道：“母後放心，方繼藩會教他做個好太子的。”
　　“……”張皇後抿嘴壹笑，搖搖頭：“難得妳那皇兄身邊有個伴，方繼藩這孩子，本宮看著挺忠厚的，妳看這西山，這是做正經事兒的人啊，京裏的大多公子哥，都仗著祖蔭，哪裏肯做什麽事，個個就知道飛鷹走狗的，看著就教人生厭。”
　　張皇後隨口說了兩句，外頭朱厚照卻是匆匆的從外面進來，邊走邊叫著：“母後，母後……快看……”
　　卻見他手裏提著壹根又醋又長的藕，渾身都是汙泥！
　　他往朱秀榮的身邊湊過去，朱秀榮連忙嫌棄的後退兩步。
　　“怎麽像泥猴子壹般。”張皇後不禁蹙眉：“妳父皇見了，保準又要生氣。”
　　“這是兒臣在湖邊挖來的，壹根藕有幾斤重呢，這藕很是可口的！那兒還有好多，母後要不要帶上妹子去看看。”
　　“不去。”朱秀榮嫌棄地看著他道：“別礙著我和母後摘梅子。”
　　朱厚照便繃著臉道：“妳有腦疾，我不和妳計較。”
　　於是帶著他的藕，怏怏的去尋方繼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