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政治立場的小小偏移

　　隔天，傍晚。
　　何定賢在床上悠悠睡醒，收拾壹陣，離開屋企，乘車前往伊麗莎白醫院。
　　飲了壹晚上茶，腰酸背痛，直接曠工壹天，上司問都沒問，每個月規費不少，便是重案組長的最大工作，至於平時上不上工，真心懶得管。葛白躺在醫院病床裏，手上拿著張報紙，望見再度前來的好兄弟，表情頗為驚訝：“何sir，妳怎麽又來了？”
　　他眼睛在何定賢身上稍稍掃過，見其雙手空空，目光中難掩失望之色。
　　何定賢倒是很坦然的搬來張椅子坐下，出聲說道：“好朋友住院要多來看看，葛sir，身體好壹些沒？”
　　葛白長嘆口氣，極度現實的拿起報紙，眼都不移：“還得半個月才能下床，有心的話，記得來慶祝我出院。”
　　“哈哈，出院那天可能不得閑，今天我特意帶了壹件禮物來。”何定賢說完把手往衣袋探去，葛白頓時容光煥發，放下報紙扭頭笑道：“呵呵，何sir太客氣啦！”
　　何定賢把帶血的護照放在被子上沈聲道：“怎樣，喜不喜歡？”
　　葛白見到不是心愛的港島特產，笑容收斂很多，打開護照想要看個究竟，卻狠狠給嚇了壹跳：“何sir！”
　　護照上帶點血不是什麽事，但護照的人名，國籍卻是大事。
　　葛白語氣驚駭的合起護照，藏進被子裏，目光瞪向床邊的人，壓低聲音：“妳竟然敢殺卡爾，妳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那可是海關次長的侄子！”
　　何定賢掏出支煙，塞到葛白嘴裏，哈哈大笑：“怕乜？葛sir，當做敢當，我殺了卡爾！可是那又點樣？”他十分囂張的放聲說道：“卡爾正關在赤柱羈留所，三天後就要出庭受審，誰能證明我殺的是卡爾？”
　　“馬修、還是赤柱監獄長、或者是法官？”何定賢語氣充滿譏諷，笑容中透露出壹絲威脅，將火柴在盒子上擦著，湊到長官嘴邊點煙，同時笑道：“還是妳啊？葛sir！”
　　葛白表情僵硬的叼著香煙，嘴唇微微顫抖，心中明白何定賢便是吃死警隊的違規操作，料定幹掉卡爾的事情不會曝光，馬修無法用明面上的手段來施壓。
　　因為，事情壹旦曝光，影響到海關、懲戒署、警隊、律政司四大部門！
　　壹個海關次長職位再高，也不敢為壹個親屬，牽涉四大部門的高層壹起陪葬。
　　何況，何定賢手上還有壹間知名報社，光是輿論武器，便能讓海關次長投鼠忌器，至於暗地裏的報復？馬修的手還能伸進警隊嗎？註定只能吃壹個啞巴虧！
　　江湖上，鬼佬更是壹點力量都無，反倒，還需要通過華人控制江湖力量……同時這件事情對於海關署也是壹個威懾，將來海關署不敢再查警隊有關的貨物，甚至會對整個“信德航務”都存在忌憚，但是葛白吸上口氣，顫聲問道，緝私立功的好心情霎時全無：“何sir，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卡爾，妳知道的，就算馬修什麽事都不講，做過的事終究會被人記住。”他直勾勾盯著何定賢道：“妳手上有英籍長官的血，洗不掉的。”
　　“我只是殺壹個畏罪潛逃的罪犯，算什麽英籍長官，為什麽要洗？”何定賢聳聳肩膀，表情輕松，低頭點完煙，擡起雙目話語決絕的道：“對我而言殺英鬼佬不分貴賤，反正死了都是壹具屍，葛sir，別忘了，第壹個英國人是妳讓我殺的，要洗也是妳搶著洗手。”
　　“而我，只是按照妳的要求，幫妳報仇而已。”何定賢指了指葛白綁著繃帶的腿，義正詞嚴道：“他打妳壹槍，我打他壹槍，怎麽了？”
　　“很公平嘛！”
　　葛白就算明白何定賢打了不止壹槍，但動動嘴，照樣無話可說，因為他確實有開口讓何定賢替他報仇，不過預想中的報仇只是打斷條腿，收壹點湯藥費回來。
　　本來以何定賢的政治嗅覺，不該會誤解他的意思，但葛白手裏捏著護照，盯著何定賢，越想越覺得害怕，何定賢是有意的！
　　有意要殺死卡爾！
　　把卡爾的死蓋在他頭上。
　　“妳是故意殺死卡爾是為了要我幫妳辦事對不對？”葛白終於流露出後世總警司的才能，咬牙切齒道：“找壹次棉花不夠，要找幾千幾萬次棉花！”
　　何定賢明白葛白心底怎麽樣的，但他卻毫不回避，註視著葛白的眼睛，笑意吟吟：“葛sir，我沒這樣講，不過妳要是願意的話，我代表人民感謝妳。”
　　葛白用充滿仇恨的眼神看他：“海關、警隊都知道是我前往荃灣緝私，甚至會以為殺卡爾的事情，是我叫妳做的，媽的，我好不容易積累的政治資本！”
　　何定賢出聲道：“靠那邊都是政治，同華人合作也是壹種政治資本嘛……葛sir，放輕松，英國佬們都忙著撈錢，在這塊地頭，唯有華人會給妳出錢。”
　　“我們之間合作的多好，不要有顧慮啊，葛sir！”
　　鬼佬殺鬼佬，比華人殺鬼佬，影響其實更大。
　　當然，在鬼佬眼前葛白要殺卡爾其實可以理解，玩政治的，不講究對仇家手下留情，葛白在警隊內的政治資本絕不會憑空消息，但問題是何定賢與北方有聯系的事情不能曝光。
　　否則，整件事情串聯在壹起，葛白就是為了北方物資而殺鬼佬，不是為了私仇！那麽政治意義就將出現巨大轉變，所有政治資本都會煙消雲散。當然，何定賢與北方的聯系不是壹小批棉花的問題，那批棉花的貨主是霍官泰，又是海關親自交的貨，貨都還在倉庫物資表裏“存著”呢。
　　這種聯系是未來長久的合作，雙方沒有明說，但既然肯幫壹次，那可能就有第二次，港島的麻煩事多著呢。
　　何定賢心裏多少留了點心思，便借機捏住葛白壹個把柄，可以讓葛白將來壹起為港島回歸作出貢獻，要是能夠成功的話，也算是帶葛白走正路，未來壹片光明啊！
　　當然，這壹串利益鏈藏得很深，起碼可以存在十幾年之久，壹條藏在警隊高層權力架構之下，十幾年之久的暗線可以做多少事？
　　想想都可怕！
　　而葛白在這條線裏卻不知不覺中，淪為壹個毫無主動權的工具人，誰想誰不害怕？給人用就算了，說不定哪天還會給人丟出去扛雷，這雷壹炸可不得了，既不可能出逃，也不可能獲得減刑，很容易壹命嗚呼的。
　　然而，這條線不是壹時半會埋下的，是從葛白第壹次收錢的時候便埋下，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吃？鬼佬吃飯也要交錢啊！這只是金錢與信仰的壹場交易。
　　只不過，伴隨著何定賢本身政治立場的稍稍偏移，連帶著警隊上下利益鏈條的所有人都發生偏移，從壹起貪汙揾水賺錢，變成壹起貪汙揾水賺錢和愛國。
　　壹點都不沖突！
　　葛白在收下錢的那壹刻會想到今天？港幣早已塞滿他的腦袋，讓他沒有多余的智商思考信仰與忠誠，在何定賢的威逼利誘之下，他連向鬼佬高層自爆的可能都沒有，因為，他舍不得失去壹切：“加錢，加錢，加錢啊，神經病！”
　　葛白嘶聲大喊：“我拿妳當真兄弟，妳拿我當什麽？”
　　“壹定得加錢，否則我良心會不安的。”
　　何定賢望向瘋了壹般的鬼佬長官，心知對方良心已經被自己吃了，當即笑笑：“壹定加錢，將來有什麽事要辦，肯定給妳最高價，保準妳退休，甚至不用退休都可以去洛杉磯，新加坡養老。”
　　“豪宅、豪車、美女，股份，什麽都有，怎麽樣？”
　　葛白得到承諾，長籲口氣，眼神變得柔和很多：“那樣我們還能做好兄弟。”
　　何定賢將被子替他蓋好，拿走那壹張證件，寬聲說道：“好好休息吧，大館見。”
　　夕陽斜照，滿是黃昏。
　　何定賢背著陽光走出病房大門，葛白所在的角落被窗簾遮擋，陷入沈沈的黑暗之中。
　　“與其被鬼佬用完就甩，還不如同我走在壹起，起碼，我比鬼佬舍得給錢，何況，只要妳不做錯事，我又怎麽會丟妳出去呢？”何定賢離開醫院時，想起葛白在歷史的遭遇，輕輕壹笑，真不覺得他有什麽好虧的，畢竟要是不出差錯的話，說不定，葛白還能在回歸前幾年混壹個處長當壹個當呢。
　　優秀治安官與貪汙犯，兩個歷史評價傻子都知道選哪個。葛白多少算個聰明人，他只要幫聰明人選壹下了。
　　半個月後。
　　大館，禮堂。
　　剛剛出院的葛白身穿制服，肩扛警銜，胸前帶著資歷章，踏著正步登上授勛臺，警務處管理副處長麥景陶，親自上臺授予其金質英勇勛章，為表彰他在緝私行動的英勇行為。
　　何定賢坐在臺下，身穿制服，胸前配著銅質勛章，見到葛白壹次立功便被授予金質勛章，絲毫沒有壹點點嫉妒，帶著壹班華探長們大力鼓掌。
　　“嘩啦啦。”
　　拍得比誰都興奮。
　　葛白在向副處長敬禮道謝之後，再度轉身面向臺下觀禮人群敬禮，望見何定賢時眼神有些躲避，但迎上旺角差館的壹班老同僚，如“衛少臣”，“顧思明”等人時卻又挺了挺胸，滿臉驕傲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