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長生令，骸骨牛頭馬面車

　　嗖嗖嗖~~
　　壹道黑影，在地下樓層之間飛速而行，很快落在了壹處密室前。
　　密室之中，熾熊熊的火焰在火盆裏雀躍著，照的內裏火光重重，氣流裏藏著灼燒皮膚的熱，溫度比之樓中或是此時的街道不知高了多少。
　　而這密室中央，卻是端坐著壹個赤膊的少年。
　　那少年皮膚潔凈，可見平日裏養尊處優，此時……他全身雖冒著許多細密的汗，但卻無動於衷，不受幹擾。
　　再細細看，他頭頂吊著利劍，周身前後竟也都是利刃，而雙眼卻是用壹抹黑布纏住了。
　　此情此景，他若是心稍有觸動，便會身體晃動，那便會遭了刀槍刺體，而受傷流血。
　　他是朱照塵，是長生樓的小樓主，小佛爺，但他的天賦卻不足以繼承父親或嶽父的絕學，只能修行壹門八品功法，可即便如此……修行八品功法的難度也是難如登天。
　　若是放到整個皇朝去說，小佛爺的天賦算得上是天才級別的。
　　可若是放在妖孽裏來說，小佛爺卻是普通的很。
　　雖說普通，他卻很是努力。
　　而長生樓中的不少高級刺客都知道這壹點，所以會避免在此時打擾他。
　　可若是來打擾了，那定是真真正正的要緊之事了。
　　“啟稟小佛爺，屬下劍六，有要事稟報。”
　　聲音從鐵門外傳來。
　　小佛爺聞聲卻是波瀾不驚，擡手拆去眼前黑布，雙瞳猛然睜開，周邊刀槍未曾察覺任何氣流波動，依然靜靜悄悄地懸浮在他周身。
　　小佛爺淡淡道：“講。”
　　劍六卻有些沈默。
　　小佛爺頓時會意，知曉此事可能會讓他心緒波動，便從刀劍加身的修煉地旁挪身而起，繼而道：“現在妳可以說了。”
　　劍六聽到內裏動靜，這才道：“啟稟小佛爺，燈舫碼頭的雪尋今晚未曾給平安信號，怕是出事了……屬下立刻動用城中密探進行多方查詢，結果……”
　　“結果什麽？”小佛爺的聲音宛如止水，波瀾不驚，卻又給人以很大壓力。
　　劍六道：“結果……平安坊周邊的密探沒有回應。”
　　話音落下……
　　劍六忽地感到氣氛如同玄冰凝結，壹股刺骨的寒意從密室方向往外撲來。
　　緊接著，小佛爺冰冷到讓人恐懼的聲音，壹字壹頓傳來。
　　“平，安，坊？”
　　劍六急忙叩首道：“是……屬下不敢打草驚蛇，期間利用坊中運輸煤炭這件事，送了壹個七品六星的刺客入內，結果……結果卻是有去無回。
　　屬下考慮到平安坊的特殊性，又考慮到這段時間皇都動蕩，故而不敢再輕舉妄動，以免讓敵人警覺，這才來匯報。”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忽地，冰冷的笑聲從密室裏響起。
　　“壹而再，再而三？真當我長生樓是病貓了？”小佛爺的聲音由遠而近，緊接著鐵門吱嘎壹聲打開，他雙瞳裏燃燒著靜謐的火焰，周身散發著灼熱的氣息。
　　他赤著腳，壹步壹步走出密室，聲音冷的好似凜冬臘月，“去，發布長生令。”
　　“長生令？”
　　劍六目瞪口呆。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意味著不死不休的戰爭。
　　是作為地下四大勢力之壹的長生樓的全面攻擊，而且還是刨根究底地攻擊。
　　此令壹出，輕則數個勢力雞犬不留，重則整個江湖腥風血雨。
　　小佛爺丟出壹個令牌，又從腰間取了個印章，蓋在那令牌左下角壹個凹槽的地方，然後丟了出去。
　　劍六急忙接過，小心翼翼地捧著。
　　小佛爺冷冷道：“無論是誰，無論他多強，我今天就要教給他壹個道理，若是吞不下我長生樓遍布天下的近百萬弟兄，那就最好藏著縮著敬畏著，連壹根手指都別越界。
　　好了，現在我會去絕對安全的地方藏著，然後通過臨時傳音傀儡操縱全局……
　　去吧。”
　　身為長生樓如今實質的首領，小佛爺知道自己不耐刺，但是……他可以選擇讓別人刺不到他。
　　只要別人刺不到他，那麽……戰爭的火焰就可以燒死他們所有人。
　　黑暗世界的規則，從來不是談判，低頭是換不回任何東西的，這裏的規則是比誰更狠，妳敢動我壹根手指，那我就會抄起家夥，滅妳滿門，就算滅不了，也要讓妳永生永世記住這壹刻。
　　沒有這股狠，怎麽震的住人？
　　“是！”
　　劍六恭敬道。
　　……
　　……
　　此時……
　　皇都靜夜的街道上，已然安靜平和，白日裏的喧囂早被洗去了，店鋪門窗也紛紛緊閉，偶有打更人和巡行的鐵甲禁衛在街頭走過，發出的聲響卻使得夜色越發靜謐。
　　不時之間，有森然的冷風從街頭巷尾的不知何處吹來，冷冽而刺人骨髓。
　　忽地，壹道詭異的灰衣身影出現在巷口的黑暗裏。
　　然而，這身影還未停留超過半秒鐘，就見他身後的黑暗裏沖出壹道濃郁的黑影。
　　月色裏，那黑影的頂部光亮壹閃而過，寒意逼人。
　　近乎同時，黑影的大手已然從後抓住了灰影的脖子，緊接著便要提抓起來。
　　可這壹提抓，那灰影卻是瞬間成了壹圈漣漪，在空氣裏扭動著，消散殆盡。
　　那黑影嗤笑壹聲，道了聲“有趣”，隨後，身形也是“刷”地壹下就消失不見了。
　　數秒之後……
　　這壹幕又在遠處某個城市的角落裏發生了。
　　再過數秒……
　　這壹幕繼續在夜市的某個交易密室裏發生了。
　　再過數秒……
　　這壹幕又在通天河小碼頭某個貨物箱子的陰影裏發生。
　　再過數秒……
　　黑影與灰影又出現在了北城之外的荒野上，這竟是離開了皇都的範圍。
　　然而，皇都北城的城門依然緊閉著，城墻上的士兵依然在巡視著。
　　這能夠守住江湖高手、萬千大軍的城門，對這兩人來說卻是形同虛設。
　　而這兩人自然是白淵和懸空坊主。
　　此時，看起來是壹追壹跑，好似是勢均力敵。
　　其實卻不然。
　　白淵是根本無法停下腳步。
　　起初，他是本著用鏡法挪遠了，把懸空坊主慢慢引開的想法。
　　但很快，他發現無論用鏡法移多遠，懸空坊主居然都能跟過來，而且兩人近乎都是前後腳，顯然……懸空坊主掌握了某種“千裏追魂，附骨之疽”類的功法或是法術。
　　可以說，白淵每壹次才落腳，腦海裏就閃過【妙道】的瘋狂警告。
　　——危險——
　　——危險——
　　——解決方案：動用星軌定真步，退回——
　　鏡法有“施法前搖”，但星軌定真步卻近乎是瞬發的。
　　而以這個作為解決方案，更是從另壹個角度說明了，在【妙道】看來，白淵會在動用鏡法的“施法前搖”裏被擊敗。
　　通常來說，白淵是需要使用鏡法加星軌定真步，才能躲避過懸空坊主的壹次攻擊，然後白淵才能再度利用空隙動用鏡法。
　　原本，他是抱著讓懸空坊主落單後，再動用【幻夢之瞳】的打算。
　　可真等到此時了，他才發現這戰鬥節奏緊促到哪怕連對視壹眼的功夫都沒有。
　　【幻夢之瞳】是需要“對視”和“引導”的，在此時的戰鬥裏，根本無法動用。
　　其實別說是他，懸空坊主也是生出了忌憚之心。
　　經過這連續的交鋒，他已經基本確定無名應該不是修士。
　　但無名卻能夠動用修士的手段，以至於壹時間他竟然無法擒下無名。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無名所修行的功法很可能是十星層次的，而且造詣很深，甚至又可能達到了巔峰……
　　至於圓滿，懸空坊主完全不敢想象。
　　十星功法圓滿之境，這豈不是天生的神佛才能做到？
　　凡夫俗子，便是給了功法，給了耐心教導，給了無數資源，也不可能修煉成功。
　　七星功法，乃是普通人的極限。
　　八星功法，是天才的世界。
　　九星，可望而不可即。
　　至於十星，那根本不是給人修煉的功法。
　　這等人才，若是在過去，他說不定真會生出愛才之心。
　　但現在，他卻沒有。
　　他之所以讓白淵出手，不過是想試試他的背景。
　　壹個無名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後代表著某方大勢力，那就需要弄清楚了。
　　此時……
　　眼見著無名“滑不溜秋”的，根本打不到，懸空坊主也越發認真了。
　　壹絲壹絲血光從他周身湧出。
　　他越發快速，虛空裏拉出重重血影。
　　而這份用心，進壹步壓榨著白淵的犯錯空間。
　　他必須不帶思考地連續動用力量，才能逃跑。
　　兩人，壹追壹跑，宛如電龍追逐，不見寒光軌跡，卻是雲霧翻騰，雲從龍風從虎，虎需要奔跑從而引發惡風，而龍卻是忽隱忽現，神秘莫測，恰如此時的兩人……不過數息的功夫，這邊又是轉戰數百裏了。
　　山峰河流，官道荒野，村口鎮尾，皆是兩人戰場。
　　兩人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失，悄無聲息。
　　白淵很冷靜，他看似慌不擇路，其實卻是繞著路在往禁地·風雪森林的方向而去，如此對方就不會直接生出疑心。
　　禁地外雖有傀儡巡視，但傀儡和城門壹樣，擋不住修士。
　　壹個瞬間，白淵就沖入了禁地的界障。
　　懸空坊主看了眼風雪禁地，面帶古怪之色，也瞬間鉆入。
　　而壹入禁地，懸空坊主好像得到了某種加持，無論力量還是速度再度提升了壹個層次。
　　白淵可謂是快到了極致，但卻越發覺得每壹步都有壹種在鋼絲上跳舞的感覺，容錯率為零，他只要壹個小小的失誤，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很顯然，懸空坊主和蠟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蠟教和天人組織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壹旦他臉上這張面具被揭開了，後果不堪設想。
　　他若是被懸空坊主擒住了，也就可以宣布結束了。
　　剎那後……
　　兩人出現在了風雪森林的第二重天。
　　就在兩人出現的剎那，壹股溺水般的感覺忽地浮現出來，將兩人都覆籠了進去。
　　而整個森林外是月光和飛雪，這片大地坐落在雪花斑點亂飛的光影裏，顯出壹種神經質般的混亂感。
　　懸空坊主驟地停下腳步，他幽幽地站在壹棵古樹的陰影裏，宛如隱形了壹般，身為地下世界的刺客皇帝之壹，他若是不想讓人發現，那根本沒人能發現他。
　　而不知用了什麽秘法，他就連光頭都變得啞光了。
　　白淵也停下腳步，藏身在另壹邊的古樹陰影中，但他猶然全身繃緊，處於壹種隨時爆發的狀態中，宛如拉緊的強弓。
　　時間，似度秒如年，過得極慢。
　　忽地……壹股極其強烈的恐懼，仿如實質化地從四面八方覆湧而來。
　　白淵舒了口氣，顯然，今天老林在家。
　　不過，昨天分開時，老林還說他有辦法能讓自己進入禁地深處的小屋，讓自己今天來瞧瞧，結果，自己就把懸空坊主引老林家裏了，真有些過意不去。
　　在白淵看來，下壹剎應該是老林家的那帶著花圃院子的木屋出現。
　　可是，他錯了。
　　遠處忽地傳來了“噠噠噠”的聲音，好似是壹輛馬車在從遠而近。
　　這馬車的聲音無比尋常，放在外面，根本不會有人多想壹點。
　　可是，這馬車偏偏不在外面，而是出現在了此時此刻的此地。
　　近乎於剎那後……
　　樹林中的空地上，雪花陰影的月光裏，壹輛“馬車”從林間跑了出來。
　　無論是白淵，還是懸空坊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壹瞬間都是瞳孔緊縮，寒沖頭頂，心跳都要停止。
　　那是什麽“馬車”？
　　那根本不是馬車！！
　　黑色的車廂仿如入土的棺材，白色的輪轂仿如未知的骸骨壓實而成……
　　這還不算什麽。
　　白淵和懸空坊主瞬間就看向了拉車的那兩個……東西。
　　左邊是壹頭骸骨巨牛，
　　右邊的是壹匹骸骨巨馬。
　　詭異而不詳的黑煙正從牛頭馬面的瞳孔裏，鼻孔裏鉆出，極強的壓迫感，讓人疑似此時正在噩夢之中。
　　骸骨牛頭馬面拉著的黑色馬車……
　　這是何等詭譎的畫面？
　　不止如此……
　　正在禦手席上的，是壹個弓著身子，用老實憨厚姿勢坐著的黑影，只可惜，那憨厚黑影背後壹把巨斧破壞了他的形象。
　　這黑影，正是老林。
　　忽地……
　　老林擡頭，猛地盯向懸空坊主所在的方向。
　　懸空坊主只覺心臟如被壹只恐怖大手抓住了，無盡恐懼襲擊而來。
　　要糟……
　　懸空坊主再顧不得無名了，他想也不想，電光般地往外沖去。
　　可就在他沖出的那壹剎那，他感到壹只如有實質的恐懼長鉤從遠而至，壹瞬間拖拽住了他的神魂，讓他無法再動。
　　神魂被恐懼長鉤所鉤，而軀體卻又吸附於神魂。
　　頓時間，坊主被牽引著往骸骨牛頭馬面方向狂掠而去。
　　弓身坐著的老林，右手抓住背後巨斧的斧柄，高高揚起，只待坊主被鉤來了就壹斧子剁下去。
　　坊主反應也快，他和那些被老林纏上就必死的低級貨色可不同……
　　壹瞬間，血煞氣息狂湧而出，仿有血影重重。
　　但是，壹股更濃郁的黑氣從骸骨牛頭馬面的車子，還有老林身上散出，瞬間包裹了那翻滾沸騰的血煞之氣。
　　白淵已經看不清其中發生什麽了。
　　血氣，黑氣糾纏，仿如壹鍋黑暗料理的咖喱亂燉，正冒著泡兒，又似紅黑兩只巨獸近身肉搏，展露著人類未知之地的兇殘相殺。
　　沒多久……
　　壹切安靜了下來。
　　沸騰的血氣和黑氣也慢慢平息了下來。
　　從林間吹來的冷風，行至此處，將這濃郁的氣息吹散了。
　　場景逐漸清晰……
　　而懸空坊主已經不見了。
　　月光和飛雪的林子裏，只剩那輛安安靜靜的黑車，還有那安安靜靜的老林。
　　老林這才擡頭，又看向白淵所藏的地點。
　　小女鬼從老林肩上冒了出來，拉長著扭曲的身子，對著高處的白淵喊：“上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