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斷腸 25

船上的人似乎沒有動靜。
惜雲大漢脫下外衣，用兩只手撐成壹個小帳篷遮在小道姑和袁嶼的頭頂。
小道姑很懂事，緊緊的抿著掛著雨珠的嘴角，可是身子卻壹刻也不願意離開袁嶼和惜雲半分，小孩子就是這樣，只要身子挨著大人，恐懼便似乎沒有那麽忍受。
但大人的心裏，卻沒有這樣脆的如玻璃壹樣的依靠，所以他們在面對恐懼的時候，如果不想被恐懼壓垮，就只能咬著牙去試著打碎這份恐懼。
眼看著惜塵縱身跳入河中，艱難的想靠近中間載著蔔羲懷文的那條船。
袁嶼突然恐慌起來，掙脫了惜雲大漢，深壹腳淺壹腳的跑到河岸旁，嗓子裏帶著驚疑：”師兄，回來……“
蕭老頭不解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袁嶼，張三會轉頭，帶了壹絲戲虐的笑道：”小子，妳擔心什麽，對付這些東西，我天師府有的是手段，這河裏陰氣雖重，但是妳也不要太小看妳太壹宗的傳承！妳家老頭子在這，妳瞎擔心個什麽，保妳師兄無恙還是沒問題的！“
袁嶼的臉色卻絲毫沒有好轉，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河水，捂著腦門，似乎在努力的思索著什麽。
張三會說完，拍了拍袁嶼的肩膀，便沖河水裏的惜塵喊道：“雨太大，雨水都從山坡漫到了河裏，水勢急，妳當心些，水下面的東西我幫妳看著！”
張三會的話不知為何刺激到了袁嶼，袁嶼猛的擡起頭，抓緊了蕭老頭的手。蕭老頭只覺得袁嶼得手冰涼得厲害，只當是大雨天寒得緣故。
袁嶼紅著眼，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師兄，白虎銜屍……”
河水裏那些舉著船逆流而上的手臂開始抓向惜塵，惜塵兀自捏了壹個手印，眉心赤紅，這是在用自身的陽火保護自己的魂魄，震懾陰邪之物不敢近身。
而聽到袁嶼突兀的如此喊，惜塵楞了楞給了袁嶼壹個安慰的笑臉，他並不知何為白虎銜屍。
張三會同樣不知道，袁嶼痛苦的想了很久，才說：“支水沖穴，白虎銜屍！”
“這水脈雖蜿蜒多變，可此處並無支水，哪來的什麽支水沖穴？”張三會不解。
“此處的確本無支水，可是風水之勢千變萬化，雨水在山坡匯集，自上而下匯入河中便與支水無異，妳看，河對岸，那股水流壹泄而下，匯入此河，直指河中船身……東西南北四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而且，我們腳下，也有雨水在不斷匯集，壹旦也成支水之勢，此處便成了青龍吞冢、白虎銜屍的大兇之地，水龍多變，所以自古很少有人會在死後選擇水葬，如果這裏不曾葬過屍體也就罷了，可是此地偏偏何屍氣如此之重，壹旦兇地勢成……必有大禍……”
袁嶼說的很快，尚未過變聲期的嗓音顯得有些稚嫩。
蕭老頭拳頭握得的咯咯直響，張三會卻在壹旁幹笑道：“怎麽可能這麽巧……”
話說到壹半，張三會汗毛倒豎，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這場雨，來的本就不尋常。
當惜塵終於接近了河中央那艘烏木船的時候，夜間的雨突然大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雨夜中憑空生出的壹股沈悶感，壓的人胸口堵得厲害。
袁嶼眼睜睜的看著惜塵攀上了船，也眼睜睜的看著惜塵扶起了船上披頭散發趴著的那個人，那個人的衣衫袁嶼還是很熟悉的。
可是，當惜塵扶起船上的那個人影的時候，袁嶼心底仿佛有壹股惶恐感，從內心炸開，遍布全身。
“不要碰他！”
相比於淅淅瀝瀝的雨聲，袁嶼的嘶吼顯得有些無力。
那壹瞬間，船上的人忽的擡起了頭，那是壹張完全陌生的面孔，毫無感情的臉上卻沒有壹絲血色，雖穿著白日那人的衣衫，卻根本不是白日見過的那人。
等不及惜塵反應，那張陌生的面孔上，原本清晰的輪廓，就以壹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模糊，最後只剩下壹條血縫的嘴巴，卻微微的揚了起來，目視著蕭老頭似乎在冷笑：“妳忘啦，太壹宗，都要死！”
袁嶼無法形容那聲音，像長了倒刺，刮得人耳膜疼。
小道姑終於忍不住哇哇的哭了起來，她最依賴惜塵的。
頭頂的天雷不甘到了極點，卻仍落不下來，雨絲似乎都成了猩紅色。
蕭老頭佝僂著身子，聲音都在哆嗦：“孽障，妳何至恨太壹宗如此？”
惜塵驚駭的想要倒退，探手抹過眉心的紅芒，掌印變換，拍向那已經沒了輪廓的面孔，壹瞬間，整個河岸都回蕩著惜塵慘絕人寰的叫聲。
血水順著惜塵的指縫開始往下淌，滴到船上，引得船兩側的水中猛的探出壹排幹癟的人頭來，貪婪的咬向惜塵。
蕭老頭慘笑著撕開了衣袍：“自甘墮落為妖，禍害人間，妳初時何其孤傲啊！我太壹宗舉門以妳為希望，可妳執迷不悟！”
蕭老頭說著，腳下竟邁起了步罡，面色卻愈發慘淡，央求壹般：“太壹宗已經沒幾個香火了，如此地步妳還不解恨嗎？放了他！算我求妳！”
“咦~妳求我？當初我也是這樣求妳放過我的啊……”
“蕭老頭似乎被戳到了痛處，捂著心口發出壹聲悶哼，便艱難的閉上了雙眼：“雷落十方，妖惡消亡。萬邪隨符滅，千妖逐咒亡。吾令將吏千千萬，爾等兇妖不敢當。三召雷火降，鎮祟伏魁罡……”
這是袁嶼第壹次見蕭老頭動術，袁嶼在想，師父他明明很憤怒，可為什麽渾身卻透著壹股子萬念俱灰的淒涼？
從蕭老頭口中吐露第壹個字的時候，張三會就驚住了，因為他赫然發現，天際被烏雲裹住的雷勢，突然有了松動的跡象。
當蕭老頭最後壹步踏在地上，河中的飄過的船突然接連傾覆，與此同時，那醞釀了不知多久的雷絲終於撕開烏雲，酣暢淋漓的落下。
眼看著惜塵壹同沒入水中，蕭老頭枯瘦的雙臂的忽的布滿了青筋，雙掌扭出了壹個手印，大喝了壹聲：“開！”
漫天未散去的雷絲，攪得河水沸騰起來，壹人高的浪翻卷著拍向河岸，蕭老頭探手從浪花中扯出壹個人來，惜塵翻了幾個滾，跌倒在河岸，壹臉的狼狽，卻支著身子委屈的看著蕭老頭：“師父，遼河浮棺，妳知道，對不對？”
蕭老頭卻驀然蒼老了幾分，神情萎靡的擺擺手：“走吧，不出意外，順著這條河，天亮之前就能找到老二了，他應當還活著，應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