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陣

　　在您心裏，我確然十惡不赦，不擇手段。

　　湛雲葳在前廳忙著認人的時候，越無咎和越懷樂在湖邊忙活。

　　越懷樂看著哥哥掏出來的陣法羅盤，不知怎麽的，有些不安：“這能行嗎？要不還是算了，萬壹湛雲葳出了什麽事，我們怎麽和祖父交代？”

　　“出不了事，不過壹個四象和合陣。”越無咎篤定道，“妳要是不幫忙布陣就站遠點，別在這妨礙我。”

　　越懷樂聽他說是“四象和合陣”，松了口氣。

　　這算是壹個溫和的陣法，往往用來困住對手，讓身處其中的人感覺到饑餓難忍。

　　陣外壹刻鐘，就是陣中壹日。

　　“她不是吃不了苦才嫁給越之恒麽，我偏要關她半個時辰。”越無咎想，他偏要讓她在陣中餓上兩日，吃些苦頭。

　　他當然不可能明目張膽傷害湛雲葳，用這樣的陣法，保證出來以後連個擦傷都沒有，湛雲葳也沒法告自己的狀！

　　越無咎布置好了以後，對妹妹說：“妳壹會兒避開越之恒，把她引過來。”

　　“我和她不熟，怎麽引過來？”

　　越無咎沈吟了壹會兒，道：“妳就說，母親在涼亭這等她，有些體己話要單獨同她說。”

　　越懷樂忍不住吐槽道：“哥，我發現妳不幹正事的時候，腦子倒挺好使的。”

　　惹得越無咎在她頭上打了壹下：“廢什麽話，趕緊去。”

　　見妹妹應聲去前廳，越無咎不放心地叮囑道：“妳記住陣法的位置了吧？壹會兒妳可別進去了，不然我還得想辦法撈妳。”

　　“記著的。”

　　湛雲葳出門的時候剛辰時，現在擡頭壹看，竟然快正午了。

　　她不知見了多少位夫人，其中還有幾個心術不正的，試圖給她塞超出禮制的東西，暗示她在越之恒面前說好話，幫家中後輩在王朝撈個官職。

　　來人腆著臉笑：“甭管官職大小，只要掌司大人賞個臉就行。我家那孩子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湛雲葳看著那個露出壹條細縫的盒子，裏面裝著拳頭大小的壹塊聚靈石，她心中浮現出幾分怒意。

　　靈域靈氣稀薄，哪怕是上等靈石，也淬煉不出多少靈力，但聚靈石不同。

　　往往壹塊指甲蓋大小的聚靈石，就蘊含了無數純凈的靈力。但聚靈石這種東西，只有渡厄城有。

　　達官貴人、或者世家子弟自然不會拼了命去換財富。

　　但是他們會讓靈域貧困的百姓去。

　　這樣大壹塊聚靈石，不知是多少百姓的命。湛雲葳閉了閉眼，平息怒意。

　　湛雲葳說：“據我所知，王朝確實有些官職還差人。”

　　對方喜上眉梢：“是何官職？”沒想到越之恒油鹽不進，他這位夫人倒是上道。要是能進徹天府，以後豈不是可以在王城橫著走？

　　可還沒等高興完，就聽見面前少女笑盈盈說：“倒夜香的小吏。”

　　對方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後，臉色大變：“妳！”

　　湛雲葳冷笑：“不是妳說，無論官職大小，都是榮幸？”她沒想到，罵人的話還是用上了。

　　成功把人氣走以後，湛雲葳心裏終於沒那麽堵。

　　好不容易忙裏偷閑休息壹下，面前卻又來了壹個年輕的姑娘。

　　湛雲葳當然認得她，是越家二房的小姐，叫做越懷樂。不過她與越懷樂壹直沒什麽交集，算不上熟悉。

　　越懷樂目露驚艷，來之前越懷樂還在想，這位新來的嫂嫂是否言過其實，比得上傳聞美譽。然而見到真人，越懷樂發現眼前少女，說是千嬌百媚也不為過。

　　她心情復雜，難怪越之恒這樣壹個冷血狂妄的人，也會願意娶湛雲葳。

　　她按照兄長的話說：“湛小姐，我是越之恒的堂妹越懷樂，我娘找妳，有些話要單獨與妳說。”



　　二夫人找她？

　　說起來，越家這位二夫人是個聰慧的人，壹向深諳中庸之道。既不多奉承越之恒，卻也不去招惹他，和越之恒維持著表面上的平衡。

　　“二夫人找我什麽事？”

　　越懷樂轉過臉，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關於堂兄的？”

　　湛雲葳起初倒也沒有懷疑，畢竟越府如今還是越之恒說了算，越懷樂的身份也做不得假。這位小姐雖然對自己稱不上友善，可是壹直以來，倒也惡意不大。

　　直到兩人來到壹個假山前，越懷樂不再往前走。

　　她眼神閃了閃：“唔，我娘就在後面那個亭子裏，我還有些事，妳自己過去吧。”

　　湛雲葳停下腳步，狐疑看她。

　　兩人此刻已經到了越府的庭院，假山巍峨，流水淙淙。因著是夏日，天氣適宜，園中景致很是不錯。

　　按理說，眼前的人也確實是越小姐沒錯，可湛雲葳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二夫人心思縝密，真有什麽話與自己說，也不該單獨把自己叫到沒人的地方。因為這樣的舉動，容易讓越之恒猜忌她的用意。

　　“妳、妳趕緊去啊，我娘還在等妳呢。”

　　湛雲葳決定試探她壹下：“我也有些身子不適，怕沖撞了二夫人，還是改日再拜訪吧。”

　　說著，她毫不猶豫就往回走。

　　眼看離陣法只差幾步之遙，越懷樂急得跺腳，攔住湛雲葳：“不行……”

　　湛雲葳註視著她，這才道：“越小姐，妳明說吧，到底想做什麽。”

　　越懷樂咬牙，沒想到會被湛雲葳看出來，壹時不知該如何圓謊。她視線忍不住往假山裏面飄，知道兄長藏身在裏面，想要求助。

　　越無咎也沒想到他眼裏嬌慣的禦靈師小姐，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眼見騙不了湛雲葳，他狠狠心，從假山後出去，揚起手沖她打出壹道劍氣。

　　湛雲葳只覺肩膀壹痛，被劍氣推出去好幾步。

　　她沒想到在越府竟然有人敢動手，沒等她看清動手之人，腳下白色光芒大亮，她的心沈了沈，四象和合陣？

　　不、不對！

　　白色的陣法剛剛升起，轉眼就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是壹股朱紅夾雜濃黑之氣，從八個方向匯聚而來，將她吞噬。

　　她少時在學宮博覽群書，壹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壹個殺陣……浮夢蜃境？

　　湛雲葳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終於看見陣外兩個人臉色大變。

　　假山後的人沖過來，試圖拉住她。

　　然而到底晚了。

　　湛雲葳看清那人模樣，氣得不行，越無咎，妳給我等著！

　　陣外，越懷樂結結巴巴道：“哥，怎麽會這樣，不是妳說的，這是四象和合陣嗎？怎麽會是這個顏色。”

　　濃郁的朱紅，不祥的鴉黑。

　　越無咎的臉色也白了，他楞楞看著自己指尖，他腦海裏反覆出現自己沖過來時，陣中少女看過來的最後壹眼。

　　夾雜著怒火的眼睛，出乎意料澄澈幹凈。

　　越無咎也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他長這麽大，闖過不少禍，卻從沒有壹次這樣後悔和慌張。明明、明明那個人賣給他的，只是個普通的四象和合陣，怎麽轉眼間，壹個普通陣法，就變成了天階殺陣？

　　就算他不是陣修，也看出這陣法的危險來。

　　“不行，得趕緊救人。”

　　越懷樂見兄長像個沒頭蒼蠅壹樣，竟然打算往殺陣裏沖，連忙攔著他：“哎呀妳去也是送死，妳冷靜點，還是去告知越之恒吧，他說不定有辦法。”

　　畢竟越家還學過陣法的，只有越之恒。

　　半個時辰前，越之恒被叫去煉器閣。

　　離去前，他往湛雲葳那看了壹眼，少女被壹群夫人小姐圍在中間。全是女眷，他不方便過去，於是叫來石斛，叮囑道：“妳和湛雲葳說壹聲，我去趟煉器閣。”

　　石斛過了壹會兒回來：“少夫人說，您安心去吧，她就在府裏，跑不了。”

　　還真是記仇。

　　越之恒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他也不在乎湛雲葳如何看他，於是逕自往器閣去了。

　　這些年來，越家老爺子鮮少管他做什麽事，不管是進入渡厄城，還是殺入邪之人，或者迫害仙門，老爺子都始終緘默。

　　而今，器閣裏傳來蒼老的聲音：“當年我們立下的約定，妳可還記得。”

　　越之恒說：“是。”

　　“好，如今多了壹條。”老爺子道，“湛家這個女娃，妳不得利用，不得傷她！”

　　越之恒沈默了壹會兒，揚唇笑道：“看來在您心裏，我確然十惡不赦，不擇手段。”

　　器閣下有壹株巨大的梧桐木，風過葉落，高閣之上久久不語，像是無聲的默認。

　　越之恒懂了祖父的未盡之意，他本來想要刺兩句，壹股怨恨和哀意從心底升起，卻又最終覺得沒意思。

　　於是他眉眼陰冷地笑了笑：“嗯，明白，您沒什麽別的吩咐，我就先離開了。”

　　高閣之上，傳來淺淺嘆息：“妳告訴老夫，與她成婚，可曾有半分私心？”

　　落葉飄散在越之恒腳下，他垂眸盯著那葉子，平靜又冷淡地說：“沒有。”

　　老人似乎也猜到了這個回答：“既無意，那妳辦完事後，就讓她離開吧。”

　　良久，老人聽到外面那年輕權臣倦怠回答道：“好。”



　　答應老爺子的時候，越之恒還不知道堂弟和堂妹闖了多大的禍。

　　直到他望像浮夢蜃境，心裏壓抑著的情緒，壹股壹股往上湧，憫生蓮紋開始浮動。

　　到底是腦子有多不好使，才會拿著“浮夢蜃境”當四象和合陣？

　　越懷樂在不斷抹淚，越二公子則站在旁邊，臉色蒼白。

　　既然沒有長腦子，那腦袋留著有什麽用呢。

　　越之恒低眉笑了笑，擡起手壹把拽住堂弟的頭，往旁邊假山上撞。他開了九重靈脈，越無咎毫無還手之力，根本掙脫不開。

　　越無咎悶哼壹聲，額上鮮血汩汩流下來。

　　“大堂兄！”越懷樂哭著去攔，“妳放過我哥吧，我們知道錯了。”

　　“滾開，我說過什麽？”越之恒緩聲道，“妳們是半個字也不記得。”

　　越懷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記得記得，以後壹定記得。”

　　越之恒扯了扯唇：“以後？”

　　他丹田不斷湧上郁氣，衣襟之上的憫生蓮紋在日光下光華灼灼，猶如遊魚浮動，蓮花盛開，聖潔卻又邪戾。

　　這些蓮紋，竟然盡數從他衣衫上消失，沒入他的體內。

　　越懷樂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卻不敢松手，生怕壹松手，自己親哥就被這個人殺了。

　　她後悔不已，娘早就說過，別惹越之恒，他們怎麽就不聽。

　　待到憫生蓮紋盡數沈沒，越之恒擡手，壹個陽靈鼎出現在他掌中，將滿臉是血的越無咎壓在裏面。

　　越之恒垂眸道：“我現在入陣，妳們最好祈禱我還能回來。如果回不來，陽靈鼎三日後啟動，越無咎，準備好陪葬。”

　　眼見浮夢蜃境越來越黯淡，此時是入陣最好時機，越之恒解封右手上的憫生蓮紋。

　　隨著含苞待放的蓮花在他腕間徹底盛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