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為父

　　林弦搖搖頭：
　　“我不清楚，許老師。”
　　“您之前在晚宴上說……說是您身為科學家的尊嚴不允許妳出售這種失敗品。但我想，會不會還有什麽更深層次的原因呢？”
　　許雲聽罷，沒有說話。
　　他拿下眼鏡，用衣角夾住鏡片來回擦拭：
　　“我女兒她，四歲的時候從滑梯上摔下來，摔成了這樣高位截癱的植物人。全世界所有專家都說沒有蘇醒的可能。”
　　“所以，我為什麽要研究冬眠艙呢？我身為壹名科學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研究這玩意有多麽的離譜、多麽的不切實際。但是啊……”
　　許雲把眼鏡重新戴上，看著林弦：
　　“任何事，總要有第壹個人去做的。”
　　“我如果不去研究冬眠艙，可能要幾十年後、幾百年後才會有人開始去研究這個項目。可我的女兒等不起啊……她的人生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十年了，她還能再躺多少年？”
　　說到這裏，許雲自嘲般笑了笑：
　　“在我研制出那個失敗品之前，這十年，從沒有任何人關註過冬眠艙的研究進度，也沒有人來醫院看望過我女兒。”
　　“可現在妳看，每天來看我女兒的人絡繹不絕，這些化妝品公司們爭著搶著要給我送錢搞研究。但他們是為了冬眠艙的研究嗎？不是的……他們根本不關心冬眠艙，他們關心的只是那個化學物質能給他們賺多少錢。”
　　“但是許老師，我不認為這對您是壹件壞事。”
　　林弦對許雲教授有壹種莫名的師生親近感，所以也直爽的表達出自己的疑問：
　　“您如果將那個化學物質、那個您口中的失敗品賣出去……您就有足夠的經費去搞研究，還會有更先進的設備、更高級的實驗室，這對您的研究課題難道不更有幫助嗎？”
　　然而……
　　許雲卻壹臉嚴肅的搖搖頭：
　　“妳想的太簡單了。”
　　“我是壹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像冬眠艙這種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科技產物，絕對不是壹個人、壹個研究所、甚至壹個國家能搞定的巨大工程。”
　　“我從未奢望過自己能把冬眠艙研制成功……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我所希望的只是把這個火種點燃、讓所有人看到足以攻克冬眠難題的可能性。”
　　“就比如，第壹步，如果我能把冬眠艙填充液這壹個難題攻破的話，必然會有越來越多的科學家、研究院開始投入到冬眠艙的研究中來。只有這樣……才有希望在幾年、十幾年的時間裏把冬眠艙制造出來。”
　　“【而我唯壹能做的，只是點燃這個火種而已。】”
　　許雲彎下身子。
　　給沈睡的女兒拉了拉被子，把被角小心翼翼的窩進去：
　　“但妳知道，如果我把那個失敗品賣出去，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嗎？”
　　林弦搖搖頭。
　　他是真的猜不到。
　　他並非壹個理科生，說實話有點理解不了這其中的邏輯。
　　難道許雲教授把這個失敗品專利賣出去……還能澆滅冬眠艙的火種不成？
　　“其實我以前，還是有幾個學生和我壹起搞研究的。”
　　提及往事，許雲教授有些失落：
　　“那是幾個很有天分、很聰明的孩子，雖然壹直以來也沒研究出來什麽成果，但是有他們在，其實我還是很欣慰的，至少這個世界上，不是我壹個人在冬眠領域獨闖。”
　　“可是後來，也和這次的情況壹樣……在研究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壹些有價值的副產品。當時我也覺得沒什麽，可是，自從有企業公司找上門開始，實驗室裏的心就不齊了。”
　　“那幾位學生各有各的看法，但大致目的都是壹樣的，想要改變研究方向，去搞壹些短期就能看到成效、獲得收益的研究。比如藥物專利啊、美容產品之類的，當時很多美妝公司和醫藥公司，都給他們開出了很高的年薪。”
　　“結果不言而喻，他們全走了，壹個都沒留下。”
　　許雲搖頭笑了笑：
　　“當然，人各有誌，我也不能說他們功利。畢竟每個人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為了功利去搞科研，雖然聽起來很讓人反感，但現實卻是，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科研的方向，都朝著功利的方向發展。”
　　……
　　林弦有些聽明白了。
　　說白了。
　　還是許雲教授被曾經這幾個學生給搞傷心了。
　　盡管林弦不是學術界的人。
　　但是現今學術界的壹些歪風邪道，他還是有所耳聞的。從這方面來看，能像許雲這樣踏踏實實、年復壹年、屢敗屢戰研究未知領域的科學家，著實少之又少，令人敬佩。
　　“我明白了許老師。”
　　林弦說道：
　　“您是擔心您賣出這個化學物質後，會帶歪學術界的風氣是嗎？本身願意研究冬眠艙、甚至願意搞這種長期看不到回報的科研項目的年輕人就少。”
　　“如果年輕人看到研究美容產品、或者醫藥產品可以短時間獲取暴利的話，或許他們選擇研究方向時，都會往這方面考慮。對比之下，像冬眠艙這種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研究領域，不會有什麽年輕力量加入進來。”
　　許雲教授點點頭，看著林弦欣慰笑了笑：
　　“妳說到了壹個很關鍵的點，那就是年輕力量。”
　　“我剛才也說了，冬眠艙這種東西，絕對不是我壹個人、甚至壹個國家可以研究出來的。必須舉全人類之力才行。如果越來越多的年輕科學家被利益誘惑，去研究暴利項目……誰會願意來研究目前毫無希望的冬眠科技呢？”
　　“其實現在冬眠艙研究就是這樣壹個處境，沒有人願意研究它的最核心原因，就是壹眼看不到頭、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利益。”
　　……
　　林弦覺得許雲考慮事情的格局很大。
　　但是他單純的認為，這種學術界整體逐利的風氣，並非許雲壹個人能改善的。
　　其實不管他賣不賣掉這個化學物質，應該都不會有年輕人投入到冬眠艙的研究中……
　　畢竟許雲之所以這麽執著，是因為他有壹個植物人女兒要救。而其他人並沒有這麽強的驅動力，所以選壹個短期可以獲利的項目搞研究，也合情合理。
　　“或許我說的話有些不對許老師。”
　　林弦還是打算再勸壹勸：
　　“但是我覺得您的獨善其身，並不能改變當前整個社會浮躁且重視名利的風氣。”
　　“我覺得您倒不妨把這個化學物質賣掉，讓大家看到研究冬眠艙填充液的過程中還是有利可圖、能獲利的。指不定很多年輕人就會被這種利益所吸引，投奔到冬眠艙的研究中來呢。”
　　然而。
　　許雲並沒有聽進去。
　　他拍拍林弦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
　　“妳們覺得我固執也罷，頑固也好。但我要救我的女兒，妳說的那種情況我賭不起。”
　　“況且科研這種東西，如果壹開始就是抱著賺錢的目的來的。那在數年、數十年沒有任何進展的情況下……他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冬眠艙這個項目，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取得突破的。我獨自努力了十年，目前連壹點點理論突破都沒有。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是多麽難走的壹條路……”
　　“所以，如果不是到萬不得已撐不住的時候，我不會考慮將這個東西賣掉的。如果真有年輕人願意加入到冬眠艙的研究中，我希望他的目的是單純的。”
　　“林弦啊，我要救我的女兒，這是唯壹的辦法。必須讓越來越多的力量、尤其是抱著壹腔熱血不圖名利的年輕力量，介入到冬眠艙的開發中，那才有可能早日把這個難題攻破。我的獨善其身固然改變不了什麽，但我不能讓這個不正之風從我這裏開始蔓延。”
　　“有朝壹日，妳也會成為壹位父親，到時候妳就明白了。所以妳回去吧小夥子，回去把今天的話帶給妳們趙總，讓她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想她會理解的。”
　　“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壹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