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枯枯戮山。

作為殺手世家的大本營，今日的揍敵客宅邸壹如既往的陰森、有序和沈悶。

燭光幽暗的長長走廊上，奇??邁著較為輕快的腳步走向餐廳。

近期他心情順暢，因為他已經好久沒見到壓在頭頂的那座大山了。

盡管仍舊有慣例的短信查崗，可只要看不到人，那都不是事。哪怕家裏還有壹個同為控制狂的媽媽，可和伊路米壹比，那簡直算無關痛癢。

況且基裘近來也根本顧不上他。

奇??已經不止壹次見過基裘在家裏歇斯底裏的模樣，起初他還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聽到氣得全身都發顫的基裘嘴裏不停念著“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竟敢……”，奇??等半天，她就是不說那個男人到底幹了什麽，不得已，好奇得不行的他只能私下偷偷去問柯特，這個弟弟整天跟著基裘肯定知道些什麽。

穿著和服安靜如人偶的柯特沈默了會，小聲說道：“可能和庫洛洛有關，我聽到管家跟媽媽匯報說伊路哥只接指定區域的任務，他們由此推測的。”

奇??挑了挑眉，平靜的外表下十分詫異。

要知道他大哥在工作上可精密得就像個機器人，居然還能幹出這事？

別不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接著他又聽到柯特小小聲地感嘆：“庫洛洛好厲害。”

奇??：“……”

這個他承認，庫洛洛的確很厲害，畢竟是能壓倒他那個恐怖大哥的人物……啊，所以才能把大哥迷得神誌不清了？

關鍵家裏除了媽媽之外，居然沒有壹個長輩對此提出異議，也沒把人喊回來質問。

此後又慢慢過了壹段時間，等奇??這次任務回來後聽糜稽說大哥已經快有三個月沒回家了，若是因為工作也就罷了，可他很大程度不是，而媽媽也已經忍到了極限。

竟然已經那麽久了嗎？

奇??倒是沒去在意時間，以前雖然也發生過兄弟倆三個月不見面的情況，但那是因為任務出差錯開了，伊路米還是會偶爾回家的。

如果庫洛洛真的能把伊路米給拐走，那可真是太棒了……

盡管知道這不太可能，但不妨礙奇??樂意這麽想象，他壹點都不在意媽媽失去對長子的控制後越來越不穩定的情緒，巴不得伊路米真的和庫洛洛私奔。


可惜，奇??的好心情也沒維持多久，幾日後的壹天早上，他在踏入餐廳的那瞬間，突然感受到了壹股久違的深重壓抑感！

空氣都仿佛因為冰冷的氣氛而凝固，寒意順著背部直上，殺手敏銳的危機意識讓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緊縮！

怎麽了？是爸爸也終於忍無可……奇??突然停住了腳步，渾身僵硬，在捕捉到餐桌旁某個能讓他做噩夢的身影後，他僵在了原地。

“早上好，小奇。”許久未見的伊路米坐在餐桌上，那雙無機質的純黑眼睛鎖定著奇??，“怎麽遲到了五分鐘？是我最近不在，讓妳松懈了嗎？”

他語氣平和，甚至是用著閑聊的態度，但奇??依舊下意識挺直背部，差點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大哥怎麽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沒人告訴他！

奇??悚然而驚。

家裏雖然有規定的用餐時間，但其實也沒有那麽嚴格，精確到分秒，畢竟總會有事情耽擱的時候，五分鐘的誤差勉強在合理範圍內，但奇??完全不敢辯駁，語速飛快地小聲承認錯誤，“對不起，我訓練忘了時間下次不會了。”然後低著頭小跑落座。

壹頓飯吃得胃疼無比，奇??坐在伊路米的對面，他敏銳又清晰感受著縈繞在自家大哥周身隱隱的低沈氣場。

這是很少見的。

伊路米很少會有情緒變化，若不是他從小就在伊路米的訓練教導下長大，對惡意的感知非常敏感，恐怕還發現不了。

……他是怎麽回事？誰能惹到他？和庫洛洛有關嗎？而且為什麽媽媽沒有反應？她不是壹直在等大哥回來嗎？

奇??有太多的疑問，但壹個都不敢問。

爺爺桀諾今日不在，席巴和基裘都沒有說話，餐桌上死寂到了極致。

等吃過了飯後，奇??立刻問了之前在場的糜稽。對方顯然也是想找個人八卦，這次也不賣關子，立刻就說：“大哥是在妳來之前的十分鐘前到的，媽媽當場就發作了！不過沒說兩句就被大哥震懾住，爸爸就不讓她說了，安靜吃飯。”

“就這樣？”奇??懷疑問。“是啊，妳也發現了吧，大哥看起來心情不好。”糜稽說。

“……是啊。”

真是多看壹眼都會忍不住發顫，以至於吃完飯他們就馬上溜了，讓奇??後怕的是大哥居然沒叫住他來個餐後加訓。

兄弟倆對視壹眼。

“該不會在鬧分手吧……”糜稽小聲說，其實真的分手了也不奇怪，不如說有人能忍受伊路米那麽久才奇怪。

“不會吧……上次我看他倆還挺好的，頂多就是吵架，但爸爸媽媽也會吵架啊。”

“嗯……”糜稽看著奇??若有所思，“妳好像不希望他們分手啊。”

被看出來了嗎。

奇??也不慌張，淡定反問：“難道妳希望嗎？”

“我無所謂啊，反正不都得聽大人的。”糜稽表示自己沒有話語權，“不過我不討厭他。”

喜歡手辦就是他的同好啊！

“哦？媽媽那麽討厭庫洛洛，妳身為她的跟屁蟲居然跟她唱反調？”

“怎麽說話的妳！”糜稽開始攆人，“趕緊走吧，我要打遊戲了！”

“切。”

……

伊路米此刻回到了自己房間，就如兩個弟弟所議論的那般，他心情很差，差到甚至不願花費多余的精力去應付基裘。

他當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不如說媽媽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才費解，她不也時時刻刻掌控著爸爸的行蹤嗎？

就算媽媽不喜歡庫洛洛，在自己明確表達過他會成為自己的家人後，也不該繼續反對下去。

但這些問題都可以推後去處理，此刻占據他絕大多數心神的是另壹件更重要的事。

庫洛洛完全消失到現在已經有十天了，自從那天收到對方發來的告別短信後，那個人就像是憑空蒸發了壹樣。

即使去了庫洛洛最後停留的城市，也沒找到壹點線索。

有西索這個前車之鑒在，伊路米很清楚如果庫洛洛有心想躲，自己能找到他的概率很小。

他當然可以調動家裏的資源去找，可那樣的話，家裏就會立刻知道他們之間出了問題，而這非但不能解決庫洛洛躲避的問題，還要應付家裏人的詢問。

他現在無暇顧及那麽多，單是失去庫洛洛蹤跡的事情已經讓他難以忍受。

伊路米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無數次的撥通那串能倒背如流的號碼，片刻後，音筒裏傳來千篇壹律的關機提示聲。

他盯著手機，極黑的眼中暗淡無光，冰冷陰郁。

庫洛洛會突然玩失蹤的原因伊路米壹清二楚，早在之前他就察覺到了對方隱隱無奈又煩躁的情緒。

可他完全不認為有問題，這是必經的過程，庫洛洛遲早得適應習慣這種生活。

而且，伊路米覺得自己沒要求庫洛洛甩掉那些煩人的蜘蛛跟他回家住，去哪裏、做什麽都跟他匯報交代，完全聽他的話，已經足夠克制了。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和對待小奇壹樣直接在庫洛洛的腦子裏插入壹枚念釘，這樣就可以命令庫洛洛禁止違抗自己。可惜庫洛洛不會願意，再加上自己也無法單純靠武力壓制住他，才勉強按捺住這種想法。

然而庫洛洛卻不能體會到他的用心良苦，所作所為更是徹徹底底踩在了伊路米的底線上，不斷刺激著他幾欲爆發的敏感神經，伊路米不知道庫洛洛所說的“忙完了”究竟是什麽時候，只知道隨著時間流逝，他越來越難以控制內心會崩壞壹切的真實欲-望。

他想殺人發泄情緒，可因為制約的關系，他不能再無緣無故地隨意殺人，那樣極可能會被家裏看出異樣。

在確認能夠掌控庫洛洛之前，他還不想暴露制約。

“咚咚咚”

房門在這時被敲響，伊路米收起手機去開門。

席巴站在門外，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看向伊路米，他無表情道：“走了。”

“嗯。”

伊路米起身，這次回來不單是好久沒回家媽媽下了通牒，也是因為有壹單生意需要和爸爸壹起出差。

席巴沒多說什麽，轉身邁步。

他當然也看出長子的異常，但席巴對此毫不意外，甚至樂見其成，他也是這麽勸下快要歇斯底裏的妻子的。

以長子的性格，這兩人遲早會有爆發矛盾的壹天，或早或晚而已。

或許這壹天已經來臨。

*

伊路米本以為最多半個月庫洛洛就會跟自己聯系，可沒想到整整過去了壹個月，他仍壹點動靜都沒有。

手機裏是翻來覆去重復的枯燥忙音。

伊路米的耐心終於告罄，愈演愈烈的負面情緒令他甚至顧不上工作，開始四處尋找庫洛洛，拍賣會、收藏展、名流宴會等等，壹切庫洛洛可能出現的地方他都會去看壹眼，可這樣沒有方向地找尋就如無頭蒼蠅壹樣，自然也沒有結果。

伊路米知道庫洛洛不可能永遠躲下去，但有什麽其他方式能逼他提前現身嗎？

就在伊路米開始冷酷地思索起辦法時，庫洛洛終於聯系了他。

依然只有壹條短信

【我找到了金翅王朝的塔伽石碑，這段歷史倒是有趣，這個王朝的第四位國王在征服另壹個國家時因殺戮太多深感悲痛悔恨，於是在石碑上刻下詔令與宏願，他將不再容忍殺戮和俘虜，要用慈悲和寬容收服人心。

對於壹個侵略者來說這話很可笑是不是？可他居然成功了，國土平穩擴張了三倍有余，不過不是靠慈悲和寬容，而是靠宗教的力量，殺戮當然也少不了，只不過都被粉飾太平。

塔伽石碑上有著國王立下的誓言制約與響應其詔令的萬民願力，但是他最後還是被反噬了，傳言說他的神魂去往了神之國度，可我猜應是死無葬身之地。

總之還是失敗了，接下來我們會換個地方找其他的線索。】

洋洋灑灑的壹堆文字，令伊路米想起了在那艘前往塞亞島的遊輪上，兩個人在甲板上無所事事地漫步，庫洛洛與自己敘說有關塞琉國故事的情景。

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淡然平常仿佛他沒有消失壹個多月壹樣。

或者說庫洛洛就是這樣的，感到煩心時可以玩失蹤讓人完全找不到，有心情時也可以如招貓逗狗般給點回應。

真是隨心所欲。

伊路米想，看著手機屏幕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可那雙空洞的眼睛卻黑得滲人，他撥通了庫洛洛的號碼，過了壹會電話才被接起。

好歹是接了。

“妳在哪裏？”伊路米直接問，隔著話筒，他的語氣聽不出半分異樣。

“現在在埃珍大陸，但馬上要離開了。”庫洛洛壹如既往溫和悅耳地聲音透過音筒傳來。

他倒是有問必答，可惜說了跟沒說壹樣。

“我來找妳。”

“不用，”庫洛洛道，“等忙完了我會去找妳。”

伊路米沈默了瞬，“妳什麽時候忙完。”

“現在不好說，妳等我電話吧，先這樣。”不等伊路米回復，庫洛洛便掛了電話。

“……”伊路米拿著手機，微垂首，許久沒有動作，滑落的黑發遮掩了他的神情。

他沒有再打過去。

之後又過了壹個多月，兩人才再次聯系上。

這次庫洛洛直接打來了電話，他先是簡單交代了下近期的行程。

旅團現在西南大陸的壹片草原上，找的東西是壹個部落祭祀用的陶俑，據說可以許願，對於這種可以許願的傳言庫洛洛並不是很相信，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去看了看後，發現果然是假的。

然而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旅團在那發現了未知的遺跡，後來在遺跡裏耽擱不少時間，而且完全聯系不到外部，所以這段時間他倒不是故意不和伊路米聯系。

不過最後壹點庫洛洛沒有說，因為除此之外，他確實是在避免和伊路米近距離接觸。

“妳呢？怎麽樣？”說完自己的事，庫洛洛又問起伊路米的近況，“最近懲罰變少了，是妳的工作減少了嗎？”

為了找妳，自然無法兼顧工作了。

伊路米心道，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簡短地應了聲：“嗯。”

事實上庫洛洛心知肚明，但也不準備捅穿，保持點該有的距離對他們都好。只是大少爺的反應實屬有些冷淡，以往攀談中更多都是伊路米說自己答，現在卻是反過來。

這不太正常，對方可是為了找他減少了工作，按理來說反應不該如此平淡。

不過無所謂，這才是他希望的局面。

這兩個月的旅程中，庫洛洛總算找回了以前自由的感覺。

雖然制約的限制依然在，但是旅團也不是非得時時刻刻做那些符合身份定位的事，偶爾和同伴壹起旅行也不錯。

“我還有壹個地點要去，也會在那待壹段時間。”庫洛洛道，準備結束此次通話，“我們馬上就要出發，先不說了，如果有犯罪會提前告訴妳。”

“好。”

伊路米此時正站在高處看著天邊的弦月，可那雙深黑的眼睛卻沒倒映出壹絲光，他道：“庫洛洛，十天後，也就是6月16日，我會在歐奇瑪聯邦的聖佩裏德執行任務，到時候妳來找我，好嗎。”

庫洛洛楞了壹下，這是認識以來伊路米第壹次提出讓自己去找他的請求。


這個要求過於普通，倒是顯得反常。

但無論伊路米的意圖是什麽，他們才分開不過兩個多月，這麽快見面不符合他的計劃。

庫洛洛想了想，模棱兩可地回復：“到時候再說吧，我這裏事情結束後會聯系妳。”

伊路米沈默了會，輕聲回道：“好。”

他沒有再追問壹個確切的答復，他清楚庫洛洛不會給他，況且他已經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了。

不過在此之前，需要把手頭的事安排好。

除了清理了兩個緊急的任務外，伊路米還回了趟家。

基裘在家門口等他，長子又是兩個多月沒有回家，而這次他的行為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不光行蹤成謎，連工作效率都變低了！

就算席巴無數次強調讓自己少管伊路米，可基裘仍舊忍不住要問壹問：“伊路米，妳最近都去了哪裏？小奇越來越不聽話了，妳……”

“媽媽。”

伊路米突然開口打斷了她。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可在這副平靜到近乎冷漠的外表下，基裘看到了那如深淵般令人畏懼又淩厲的惡意。

好似沈睡在陰暗地底的巨型兇獸，緩緩地睜開了嗜血的眼睛。

基裘聽到了自己飛快的心跳聲，那是充滿激動和膽戰混合在壹起的喜悅。

啊啊，伊路米不愧是他最滿意的長子，能露出這樣充滿殺意又冷漠的眼神！

伊路米表情漠然地經過基裘，回了房間。

*

篝火旁，蜘蛛們正在吃飯。

等吃完這頓部落招待的飯，他們便要離開草原，前往下壹個目的地，費坎大峽谷。

如果庫洛洛願意，即便是在這個除了交易生活必需品鮮少與外界接觸、連通用語都不會的草原部落，蜘蛛們也能得到友好甚至熱情的待遇。

芬克斯吃完壹整盤手抓肉飯，在伸手拿下壹份的時候想起什麽，好奇道：“揍敵客都好久沒出現了，他們終於分了？”

“有可能。”飛坦迅速回答，“他最喜新厭舊了。”

“哈，那可太好了。”

俠客吃了口飯，“……不壹定。”

“啊？為什麽？”芬克斯沒想到俠客唱反調。

“我剛剛還看見團長在裏面和伊路米打電話。”俠客道。

“……靠，怪不得喊他吃飯都說等等。”芬克斯郁悶地大口扒飯。

“比起這個，妳們倒是吃得慢些，給團長留壹份。”派克提醒。

似乎是終於打完了電話，庫洛洛從毛氈帳篷裏走了出來，他出來後站在原地壹會，才有點無奈地說：“下站換個地點吧。”

“嗯？不去費坎大峽谷了嗎？”俠客問。

“不去了，去蘇萊曼遺跡。”庫洛洛道。

這個遺跡倒也在行程規劃之中，俠客想，值得註意的是，它不是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而是位於壹個小鄉村的附近，雖然同樣信號欠佳，但這地方距離壹個城市很近。

那個城市叫聖佩裏德。

“哦好啊。”俠客嘴上回道，看著庫洛洛在派克旁邊坐下，開始進食。

是為了伊路米才突然改行程的吧……他忍不住腹誹，他們團長什麽時候為了別人改過主意啊？這可真是……！

唉……

俠客心裏嘆了口氣，望著自己剩下三名毫不知情的同伴，最終什麽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