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來了（上）

　　還沒等霍見歸轉身，壹只手臂便搭在了他的肩頭。
　　手掌慘白，指甲奇長。
　　霍見歸深吸了壹口氣，緩緩轉過身來。
　　曲思正站在她的身後，她的頭發披落在臉前，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兩只眼睛，瞇縫著。
　　“看到……什麽了嗎？”曲思的聲音很慢很慢，慢的讓霍見歸有幾次都想要去打斷她。
　　霍見歸再次左右看了壹眼，隨後，微微側身，甩開了曲思的手臂：“沒有，但是剛才有人在敲門。”
　　“或許……是妳聽錯了……”
　　曲思再次擡起手，拉住了霍見歸的衣領：“來……進來……我們到床上去……”
　　曲思轉過身去，緩步上前，將霍見歸拉進了房間中。
　　房門‘砰！’地壹聲關上。
　　樓梯下面的豆芽緩緩閉上了嘴巴，明亮的眼睛中忽然閃過壹道奇異而復雜的目光，她緊緊盯著那扇緊閉著的次臥房門，盯了壹會之後，她轉了個身，再次走進了洗手間。
　　主臥內，朱紅色的大床前。
　　霍見歸站在床邊，曲思半蹲半跪在床上，壹只手還拉著霍見歸的衣領。
　　陡然間，曲思的身子壹震，像是壹陣電流流過壹樣。
　　她驟然松開了霍見歸的手，身子往床裏面移了移，然後擡起頭，縷起面前的長發，露出了壹張慘白的臉。
　　她的眼中充滿了驚慌和恐懼，她盯著霍見歸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霍見歸微微壹楞，他仔細觀察著曲思的臉，良久之後才道：“剛才，我出去喝了壹杯水。”
　　“哦……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呢……來……妳坐吧……”曲思再次往床裏面挪了挪。
　　“它，允許我坐了嗎？”霍見歸緊盯著曲思的雙眼。
　　“是的……”曲思道，“它剛才和我說了……”
　　霍見歸看了壹眼櫃子旁的黑傘，隨後緩緩坐了下去。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即將坐上去的並不是壹張床，而是壹個布滿釘子且被燒得火紅的鐵板。
　　終於，他的屁股坐了上去。
　　坐下去之後，他竟然壹下子就踏實了。
　　他微微扭動了壹下屁股，空中的四根紅繩子也‘吱吱’地扭動了壹下，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
　　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壹會之後，霍見歸側過身子，望向了曲思。
　　曲思壹直在旁邊靜靜地盯著霍見歸，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霍見歸摸了壹下床沿，冰涼的感覺從手指的肌膚迅速傳入了體內，他繼續道：“這張床，妳睡了多久？”
　　曲思略微沈吟片刻之後道：“六七年了吧……應該是七年……”
　　霍見歸忽然問道：“豆芽幾歲了？”
　　“七歲了……怎麽了？”
　　霍見歸搖了搖頭道：“沒事。我能問妳壹個問題嗎？這個問題妳可以選擇不回答。”
　　“什麽問題？”
　　“妳老公呢？”
　　忽然間，曲思的身子壹抖，她的手緊緊抓住了紅色的床單，床單扭曲了起來，她的手臂也扭曲了起來，好壹會之後，她才道：“他……出差了……”
　　“哦，去哪了？”霍見歸輕描淡寫地問道。
　　“比較遠……”
　　“什麽時候回來？”
　　話音未落，曲思忽然猛地拍了壹下床，大聲道：“妳問這些幹嘛？妳不是要驅鬼嗎？鬼就在這，妳倒是驅啊！”
　　她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雙眼睜得很大，裏面的血絲壹團團蠕動了起來。
　　但是她的聲音卻是顫抖的。
　　霍見歸暗記於心。
　　隨後，他轉了壹個話題：“好，我們現在來聊聊這個鬼吧，妳為什麽會用紅繩綁著它？”
　　曲思的情緒壹下子就陰沈了下去，她看了壹眼空中的紅繩，低低地道：“它會跑……”
　　“什麽意思？”
　　“如果不綁著它……它就會在房間內走動……”
　　霍見歸忽然想起來，他之前隱隱約約看見床腳變成了人腳，還長著幾個腳趾頭。
　　霍見歸略微沈吟之後道：“如果它跑掉，豈不是正合妳意。”
　　曲思驟然盯著霍見歸道：“妳不知道……它跑……我也會跟著它……它會帶上我……”
　　“它壹般往哪裏跑？”
　　“就在房間內走動……外面它出不去……除非……”曲思看了壹眼門框，“它將門框撞碎……”
　　霍見歸看了壹眼房門，又看了壹眼大床，看起來房門確實比大床要矮許多，而且還窄很多。
　　既然房門比床小，那麽這張床是怎麽擡起來的呢？
　　霍見歸繼續問道：“這麽說，妳們住進來之前，這張床就已經呆在這裏了？”
　　曲思點了點頭：“對……我們買的是二手房……”
　　霍見歸自語壹聲：“怪不得呢。”
　　“妳說什麽？”
　　“沒事。”
　　說罷，霍見歸從床上站了起來。
　　他在房間內來回度著步子，走了兩圈之後，他再次返回到了床前，問道：“這些鏡子是幹什麽的？”
　　曲思反問道：“妳猜不出來嗎？”
　　“是不是想時刻查看妳的背後有沒有人？”
　　曲思忽然咧嘴壹笑，她的嘴唇有些幹澀，壹咧嘴，嘴唇像是壹條條溝壑壹樣裂開，她默默點了點頭，迅速閉上了嘴巴，臉上的笑容幾乎是壹閃即逝，似乎很久沒有笑過的她，已經不適應做出笑容那種表情了。
　　霍見歸撫摸著床沿，仔細查看起了上面的雕文，看了壹會之後，他眉頭壹皺，問道：“這上面的圖案也是妳們來之前就有的了吧。”
　　“對。”
　　“妳知道它們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道……不過之前有查過……好像記載的是古時候壹個什麽儀式……”
　　霍見歸點了點頭，此時，他已經看到了圖案當中壹個明顯的符號，那是壹個銘文，形狀看起來像是壹條正在上吊的魚，嘴巴朝上，脖子拉得很長。
　　銘文跟甲骨文壹樣，是中國壹種古老文字，但與甲骨文不同的是，銘文大多數是刻在青銅器上或者是金器上的文字，所以又被稱之為金文或者鐘鼎文。
　　古人往往將國家或者宗族大事銘刻於上，用於記載和流傳於世。
　　在床沿上的那些連續的圖畫中，偶爾會出現幾個銘文，看來是用來備註說明的。
　　其中壹幅圖案引起了霍見歸的註意，上面雕刻著壹個手掌大小的有長方形的四腳鐵器，鐵器中間燃燒著熊熊烈火，很多穿著古怪服裝的人圍在鐵器邊上。
　　他沿著這幅畫繼續往後看，後面的壹幅畫中出現了幾個穿著盔甲的人，正架著壹個長發女人往鐵器裏面投。
　　看到這，霍見歸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重新坐回到床上，用力敲了幾下床沿，發出‘嘭！嘭！嘭！’的聲響。
　　曲思立馬拉住了他的手：“妳幹什麽？”
　　霍見歸：“妳的床不是木床吧？”
　　曲思：“應該不是……這個床裏面好像有鐵器……反正特別重……上次我們……”
　　曲思忽然閉上了嘴巴，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似乎正在奮力想著什麽東西。
　　霍見歸見狀急忙引導：“上次妳們咋樣？”
　　“沒咋樣……”曲思摸了摸太陽穴，緩緩靠在了枕頭上，低聲自語道，“好困啊……”
　　說完之後，她竟然瞇縫起了眼睛。
　　霍見歸急忙拉起她的手臂：“妳到底還想不想驅鬼了？”
　　曲思壹聽見‘鬼’字，似乎立馬精神了許多，她微微梗起脖子，看了壹眼霍見歸，又看了壹眼床頭的蠟像，隨後才緩緩說道：“今天晚上……妳壹定要將它驅走……要不然……這或許就是我的最後壹天了……”
　　“為什麽？它對妳下最後通牒了？”
　　曲思從床上爬起來，轉過身去，跪在床上，輕輕握住了其中壹條紅繩，翻轉了壹下，指給霍見歸看：“妳看……繩子快要斷了……”
　　霍見歸這才看見，紅繩的後面幾乎鏤空了，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磨破的，或者是咬破的。
　　他站起身子，靠了過去，將臉緊貼在斷裂的繩子邊上，用力聞了幾下。
　　這股味道他很熟悉。
　　看到這，霍見歸的心裏基本上已經有定數了。
　　曲思重新躺回到床上，聲音低沈地道：“另外三條繩子也這樣了……昨天晚上……它幾乎就要掙斷繩子了……今晚……它肯定會跑……我覺得它要將我帶到另外壹個世界裏去……而它正是那個世界裏的東西……”
　　霍見歸坐在床頭，壹手點著鼻翼，另外壹只手的手指不停地抖動著，似乎在掐算什麽東西。
　　良久過後，霍見歸忽然指了指那個掛滿衣服的衣架：“這身衣服是誰的？”
　　曲思的手指緊張地抽搐了壹下：“我老公的……”
　　霍見歸看見衣服上壹塵不染，但皮鞋底下卻似乎粘著壹些什麽東西。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彎下腰，從鞋後跟上拈下來壹個葉片狀的東西，放在鼻邊聞了聞。
　　味道很濃，似乎是……煙葉子。
　　他將煙葉子放在兜裏，站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壹時間，他的腦中閃過了許許多多個畫面，從他站在404房門前的甬道，到他此時此刻站在這裏，中間經歷的所有異常狀況，所有的不正常現象，全都在他的腦子裏過了壹遍。
　　幾分鐘之後，他猛地張開眼，點了點頭，自語道：“我明白了。”
　　“妳明白……什麽了……”曲思靠在床頭問道，聲音遲緩無力，似乎即將睡著。
　　“我明白這到底是壹只什麽樣的鬼了。”霍見歸重新坐回到床頭。
　　“什麽樣的鬼？”
　　“床是壹只大鬼，床上有很多小鬼，有冤死鬼，吊死鬼，還有燒死鬼……但除了這些床鬼之外，妳的房間內還有壹只鬼，壹只隱身鬼。”
　　“這麽多……鬼啊……怪不得我晚上總是睡不安生……”曲思似乎真的相信了霍見歸的話，緊緊抱住了雙臂，兩條長腿也糾纏在了壹起。
　　霍見歸深吸了壹口氣，望向窗簾，原本深藍色的窗簾，不知何時已經變成黑色的了。
　　這時，他才發覺房間內已經黑了下去。
　　這種黑跟陰暗不壹樣，這是壹種全方位的黑，面面俱到，所有的地方都黑了下去，沒有壹丁點的亮處。
　　太陽掉了。
　　黑夜來了。
　　如果說白天是人間的上半身，那麽黑夜則是人間的下半身。
　　現在，這個下半身要隆重登場了。
　　它所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黑暗，還有那些隱藏在黑暗深處的見不得光的湧湧動動的生物們。
　　白天是屬於人的，夜晚則是屬於鬼的。
　　霍見歸低頭看了壹眼手表：6點58分。
　　他的壹次驅鬼時間是兩小時。
　　還有兩分鐘。
　　他端坐床頭，屏息凝神。
　　時間滴答滴答，壹秒壹秒地流過。
　　兩分鐘之後，霍見歸忽然從床上站了起來。
　　曲思急忙梗起脖子，壹把拽住了霍見歸的衣角：“妳……要走了嗎？”
　　霍見歸冷冷地道：“放開。”
　　曲思看見霍見歸的表情似乎發生了壹些細微的變化。
　　黑夜遮住了他的臉，有些模模糊糊，看得不是特別清楚，但是，她清晰地看見他的那雙眼睛忽然閃現出了壹種妖異的紅色光芒。
　　光芒壹閃即逝。
　　曲思吃了壹驚，她凝神細看，赫然發現，霍見歸的眼珠邊緣有壹圈紅線，最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那是血絲，但是現在看來，那根本就不是血絲。
　　曲思這才意識到，霍見歸的眼跟普通人的眼，不壹樣。
　　她的手依舊緊緊抓著霍見歸的衣角，雖然只和他相處了兩個小時，但是她感覺這個人可以信任，她甚至覺得，他真的能夠將床鬼驅走。
　　霍見歸低頭道：“放開妳的手。”
　　“可是……它還在……”
　　“妳不放手，我怎麽脫衣服？”
　　“妳……”
　　“今晚，我要睡在這。”
　　話音剛落，他壹把甩掉了曲思的手，隨即將身上的黑色外套扯了下來，裏面是壹件黑色背心。
　　隨後，他又將褲子也脫了下來，然後壹屁股坐在床上，蹬掉了腳上的鞋。
　　他猛地壹下奪過曲思的枕頭，仰頭便倒在了枕頭上。
　　曲思大吃壹驚：“妳……妳要幹嘛？”
　　“睡覺啊，妳看不見嗎？”
　　“可是……這是我的床……”
　　“今晚我要睡在這。”
　　“可……我……”
　　“妳可以不睡在這，我無所謂。”
　　“不……妳不能這樣……”
　　“今晚，這張床，我睡定了。當然，妳也可以報警。”
　　曲思張著嘴巴，還要說什麽，忽然間，霍見歸壹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道：“噓！別說話——”
　　“嘭——”壹聲輕響聲從窗戶上傳來。
　　黑色的窗簾猛然蕩漾了起來。
　　曲思的身子立馬縮成了壹團。
　　霍見歸將曲思緊緊按在了床上。
　　兩個人屏息凝神，壹言不發。
　　“吱呀！吱呀！”
　　紅色的繩索發出了陣陣的搖擺聲。
　　夜黑了。
　　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