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設置陷阱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Eumenides沈默了片刻,然後他輕嘆了壹聲:“有件事情妳必須明白,會傷害他的人是妳。如果不是妳們上午搞出的愚蠢的把戲,妳兒子現在應該和夥伴們在壹起玩耍。”
黃傑遠深吸壹口氣,像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然後他沈著聲音問道:“妳到底想怎麽樣?”
這正是警方事先設計好的交鋒思路。雖然是要給Eumenides設下壹個陷阱,但這個陷阱設置的過程必須足夠真實,在此刻黃傑遠必須首先強調孩子的安危,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羅飛對黃傑遠的表現還算滿意,此時他看到曾日華走出了前臺,沖著自己招了招手。羅飛立刻走了過去。
曾日華也急切地迎上兩步,同時他小心地避開了三十三號電腦的攝像區域。
“已經追蹤到了壹個地址。”他揮舞著手中的壹張便箋,那上面記錄著壹串IP號,“這是十公裏以外的藍星網吧。”
“又是網吧?”羅飛覺得有些奇怪,Eumenides不會在網吧裏公然與警方聯絡吧?同時他註意到曾日華在“地址”前加了“壹個”的定語,這個措辭暗示了那裏並非Eumenides所在的確切之地。
曾日華已經看出羅飛的困惑,他緊跟著又補充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這是壹條‘鏈式木馬’。”
羅飛不解地追問:“什麽意思?”
“木馬是壹種病毒程序,用來遠程控制中毒的電腦。”曾日華知道羅飛的電腦知識並不豐富,便打了比方解釋道,“妳可以把中毒的電腦想象成壹只風箏,木馬病毒就好比在風箏上掛了只索扣,網絡則是系在索扣上的繩索,放風箏的人扯著繩索就可以控制這只風箏。當然,如果這只‘風箏’足夠聰明,它也可以順著繩索找到那個控制它的人。而‘鏈式木馬’又更加復雜了,這是用壹臺中毒的電腦去控制另壹臺中毒的電腦,如此反復,中間可能輾轉過很多環節。這就好比串連在壹起的好多風箏,妳要想找到真正的操控者,必須順著風箏線壹根壹根地摸到頭才行。”
“妳的意思是,那個網吧並不是Eumenides的所在地,但是那裏有壹臺電腦正鏈接在這裏的三十三號電腦上,而那壹臺電腦又是被別處的第三臺電腦所控制?”
“是的。”曾日華點頭道,“我現在必須到藍星網吧才能查到第三臺電腦的所在地。就像串在壹起的風箏壹樣,只能壹級壹級地往下找。”
“明白了。”羅飛果斷地命令道,“妳立刻叫上柳松,帶足人手壹起出發,用最快的速度查下去,不管Eumenides設置了多少個環節,妳們都要把他給我挖出來!”
曾日華卻沒有立刻領命:“還有壹個問題……”
羅飛挑起眉頭:“怎麽了?”
“剛才Eumenides上傳到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現在正在運行,我還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曾日華有些沮喪地答道。
“妳剛才說復制了那個程序?”
“是復制了。可是程序的操作界面已經被刪除,看不出是幹什麽的……我剛才打開了後臺的代碼,某些模塊顯然是在做壹些外部監測並且會反饋出即時的結果。”
“他在監控我們?”羅飛敏感地追問,“具體是監控什麽?”
“不知道……反正是外部某種會變化的指標,聲音、圖像、溫度、光線、震動……有太多的可能性,具體就要看與程序相連的外部硬件在探測著什麽。”
羅飛意識到什麽:“妳是說三十三號電腦上安裝了某種特殊的外部硬件?”
“是的。因為那程序在服務器上運行時,測不到任何數值,但是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卻壹直在反饋出不明的波形圖。”曾日華壹邊說,壹邊遠遠地盯著三十三號電腦。
羅飛也順著曾日華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搖搖頭:“那臺電腦和其他的完全壹樣,如果有特殊的外設,妳之前就應該查出來了。”
“肯定是某種隱秘的設備。再讓我查壹次,我肯定能找出來。”曾日華轉過頭,用請示的態度看著羅飛。
“不,現在不要找了。”羅飛斷然地搖了搖手,“不管是什麽,讓他去監控,用這個穩住他,妳明白嗎?”
穩住Eumenides,壹邊讓黃傑遠把他引入陷阱,壹邊暗中追蹤他的藏身地,這正是警方事先的部署。如果現在去檢查Eumenides設置的監控程序,顯然會造成打草驚蛇的效果。
曾日華點點頭表示理解。不管Eumenides在監控什麽,他的目的無非是保證自己的安全吧?而警方現在正是要給他這種安全感。
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應該是順著那壹連串的“風箏”摸下去,盡快找到Eumenides的藏身地。可是讓Eumenides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耍弄這些小把戲,如果不作出壹些反應的話,那也未免要太讓對手小瞧了。想到這裏,曾日華又感覺到深深的不爽。
“出發吧。”羅飛再次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是!”小夥子臉上顯出郁悶的表情,不過他還是轉身奉命離去。
羅飛亦沒有時間停留,他匆匆折回到網吧角落裏,在三十三號電腦旁,黃傑遠與Eumenides的交鋒仍在繼續。
慕劍雲伸出大拇指對羅飛比畫了壹下,示意黃傑遠在此前的周旋中表現良好。羅飛稍稍定下心,通過黃傑遠戴著的耳麥,他隱約聽見Eumenides的聲音正從網絡那端傳來。
“告訴我關於‘壹·三零’案件的事情。”他的聲音冰冷刺耳,如金屬般毫無情感,給人壹種很怪異的感覺。
“妳已經盜走了檔案。裏面有記載、有照片,妳還問我幹什麽?”黃傑遠疲憊而又無奈地反問著,他看起來已完全處於下風。
“我要知道細節,檔案中所遺漏的——或者說,是故意隱藏的細節。”Eumenides平緩的語調中卻包含著咄咄逼人的銳刺,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著黃傑遠無法抗拒的籌碼。
黃傑遠沈默著,駭於對方的籌碼,他必須說些什麽,可他又不願主動說出過多。這樣猶豫了片刻後,他擺出壹副以退為進的姿態道:“妳想知道什麽就問吧,我盡量回答。”
麥克把黃傑遠的聲音轉化成了電子信號。通過遍布在城市間四通八達的網線,那信號壹路延伸,在幾臺電腦間來回跳動了幾次之後,最終傳到了某個隱秘的角落中。
收到信號的年輕男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惘然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現在到了能解開那些疑惑的時刻,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卻隱隱有壹種恐懼的感覺。就像壹層濃紗掩蓋著某些未知的真相,在揭開濃紗的同時,妳是否已準備好應對任何即將展現的局面呢?
但是無論如何,那些都是必須要揭開的迷惑。
稍微平定了壹下思緒後,他拋出了第壹個問題:“袁誌邦為什麽會在辦案人員之中?”
袁誌邦,壹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他還不習慣將這三個字與心中的某個形象重合在壹起。可這三個字恰恰又是連接自己兩段人生的最關鍵的結點。
“袁誌邦當年是警校畢業班的學生,分配到刑警隊當實習警員,負責這起案子的丁科隊長正是他的指導老師。”黃傑遠回答道。
“按照規定,實習警員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嗎?”
“應該不行,他最多只能負責壹些外圍的聯絡工作。當時丁隊長派我和他壹起去尋找嫌疑人的家屬,希望通過家屬攻心的策略來緩解現場的局勢。”黃傑遠頓了壹頓,轉折口氣道,“可在接觸到家屬之後,形勢的變化卻使袁誌邦不得不進入到案件的核心現場。”
年輕男子的心弦微微顫動了壹下,對方的敘述正在觸及他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向自己走來。
“什麽樣的形勢變化?”他控制了壹下心緒,又追問道。
“我們在醫院找到了嫌疑人的妻兒。他的妻子正患重病臥床,不可能到達現場。這樣要通過家屬來感化嫌疑人,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那個男孩當時才六歲,是個很認生的年齡,陌生人很難接近他。可不知為什麽,他卻很喜歡袁誌邦。”
是的,那個叔叔……第壹次見到他,我就很喜歡他。為什麽?年輕人喃喃自問,可他自己也說不清具體的原因。他只依稀記得那個叔叔的笑臉,親切、陽光,自己很願意被他抱在懷裏。袁誌邦,袁誌邦……他真的就是後來那個如鬼魅般醜陋,冷酷而又不茍言笑的老師嗎?
網絡的另壹端,黃傑遠仍在繼續敘述十八年前的情形:“因為袁誌邦和那男孩相處得很好,所以丁隊長就臨時決定讓袁誌邦帶著那孩子進入現場,希望能勾起嫌疑人的愛子之心。”
“妳們給那孩子買了玩具,還給他戴上耳機,播放著兒歌,是嗎?”年輕人的記憶和對方的敘述在壹點點地呼應起來。
“是的。這些都是袁誌邦的主意——那孩子已經完全信任了他。我記得袁誌邦抱著他進入現場的時候,他壹邊唱歌壹邊玩著玩具,顯得非常開心。這也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任何壹個父親見到這樣天真可愛的孩子,怎麽還能忍心走上壹條覆滅的道路呢?”
父親。雖然那個人的具體形象已經如此模糊,但這個詞所包含的蘊義卻永難磨滅。年輕人心中泛起壹股酸楚的痛感:他記憶中那個快樂的日子,當他唱著兒歌的時候,卻是正在走進父親悲慘的人生幕章。
父親,妳為何最終還是棄兒子而去?在當時的情形下,妳為什麽還要選擇那條最不該選擇的絕路?
帶著這些疑問,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了:“告訴我後來的事情,告訴我袁誌邦進入現場之後的細節……”
黃傑遠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現場的細節……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
“袁誌邦進入現場後,為了讓外部警力了解屋內的情況,他在領口處佩戴了壹個隱形的對講設備。不過這個設備的接收器壹直戴在丁隊長的耳朵上,所以除了袁誌邦本人之外,只有丁隊長能及時了解現場的事態進展,而我們只是根據丁隊長的指令行動。”
年輕人對黃傑遠的解釋顯然不滿意,他追問道:“就算當時不知道,後來也不知道嗎?這樣的案件,既然配備了對講設備,難道沒有進行現場錄音嗎?”
“有錄音,但我從沒有聽過那段錄音。”
“其他的警員呢?”
“我當時是丁隊長的助手,我都沒有聽過的話,我們隊長也不會再給其他人聽。”
“為什麽?”年輕人質疑道,“這不符合程序。”
黃傑遠坦然承認:“是的。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合程序——從袁誌邦進入現場開始。這就是案子的很多細節沒有被寫入檔案的原因。”
“如果這樣的話,說明警方的行動出現了問題!那問題就隱藏在現場錄音中,是嗎?”年輕人犀利地問道。
黃傑遠這次沈默片刻後才說道:“應該是的。”
年輕人步步緊逼:“妳覺得是什麽問題?”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我要聽妳的猜測。作為壹個刑警,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妳就不可能沒有猜測!”年輕人加重語氣,不容拒絕和辯駁。
黃傑遠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好吧……我覺得是……壹次,壹次失誤。”
“什麽失誤?”年輕人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麽,可他又無法回避。
“因為袁誌邦嗎?”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在他得到了壹個頗為解脫的回答。
“不,是狙擊手的失誤。”
年輕人輕出壹口氣:“是狙擊手……狙擊手怎麽了?”
“袁誌邦在現場的勸說應該已經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可是……狙擊手卻在這個時候錯誤地射擊了。”
“什麽?”這無疑是壹個足夠讓年輕人驚訝的回答,“妳的意思是……那個,那個……”他努力了兩次,還是無法吐出“嫌疑人”的稱呼,於是他幹脆放棄了那已無必要的偽裝,“妳是說,我的父親已經要放棄抵抗,可還是被狙擊手射殺了?!為什麽?!”
網絡那端傳來釋然的苦笑聲:“……妳果然是他的兒子。”
年輕人無視關於身份的話題,他只顧咬著牙追問:“妳回答我,為什麽?!”
“我不知道。”黃傑遠答道,“而且我也並不確定就是狙擊手的錯誤——那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妳逼我壹定要把這個猜測說出來的。”
年輕人稍稍冷靜了壹些,然後他問:“妳憑什麽這樣猜測?”
“我剛才說過,我們當時在現場屋外等待隊長的命令。袁誌邦進去之後,隊長壹直通過耳麥監控著屋內的事態。我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慢慢地放松下來——這應該是很好的征兆。更重要的是,後來隊長還做手勢示意我們做好沖進屋內的準備。”
年輕人分析著:“在劫持人質的案子中,如果要屋外警力沖進現場,那壹定是局面已經緩和之後,否則只會造成最嚴重的後果。”
“是的。當時我也以為危機可能會就此解除。可就在我們蓄勢待發的時候,槍聲卻響了。”
“為什麽?!”年輕人再次發出痛苦的責問,“是丁科下的命令嗎?”
“沒有。事實上,隊長聽到槍聲後和我們同樣驚訝。然後我們就壹起沖到了屋子裏。”
“妳……看到了什麽?”明知會是壹幅令自己痛苦的畫面,但年輕人還是希望得到見證者的描述。
“嫌疑人眉心中槍,已經當場斃命,人質安然無恙。袁誌邦抱著那個孩子,他把孩子的腦袋緊緊地攬在自己懷中,不讓對方看到眼前的慘劇……”
年輕人再次回憶起某些片斷:叔叔忽然緊緊地抱著自己,他的腦袋紮入了對方的胸膛中,感覺厚實而溫暖。歡快的樂曲聲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註意力,他似乎聽到了壹聲爆響,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可此刻,記憶中看似美好的片斷卻和殘酷的現實重合在了壹起,產生壹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他握緊了拳頭,痛苦的力量在那裏蓄積,小臂也跟著顫抖起來。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還在跟著耳機裏的樂曲唱著兒歌……是嗎?”他喃喃地說道,聲音哽咽而沙啞。
“是的。”黃傑遠沈默了片刻,又補充說,“其實給孩子戴上耳機,音樂聲開得很大。也是考慮到萬壹發生意外,可以隱藏住現場的情形。從這壹點上來看,警方是成功的。”
“成功?”年輕人的悲痛森然轉變為駭人的冷笑,“妳們稱之為成功?”
黃傑遠無言以對。而年輕人此刻也忽地壹凜,被面前的其他東西分散了註意力,網絡間的這場通話第壹次出現了沈寂的場面。
引起年輕人關註的是電腦屏幕上彈出的壹個對話框。
“警告:系統正在遭受來自於211.132.81.252的攻擊。”
來得真快啊。年輕人在心中稱贊了對手壹句,然後他瞥了壹眼屏幕右下方的電子鐘——也許自己該抓緊些時間了。
紛繁糾紮的光纜線在城市中縱橫穿梭,形成了壹張碩大的蜘蛛網。無數的電腦分布在這張蜘蛛網上,如同城市交通網絡中的房屋壹樣,每臺電腦在互聯網上也有壹個唯壹的地址:IP號。
IP號標明了電腦在互聯網絡中的具體位置。
211.132.81.252正是某臺電腦的IP號,這個IP地址來自於北城的藍星網吧。壹個戴著眼鏡,腦袋大大的小夥子正坐在這臺網吧前,雙手如蝶般在鍵盤上翻飛著。片刻後,他的右手食指重重地扣在了回車鍵上,如同鋼琴師為自己的演奏畫上休止符。
屏幕上顯示出了某些資料。小夥子隨即拿出手機撥通了壹個號碼。無線信號飛越半個城市,引起了博世界網城內某個接收終端的呼應。
感受到呼應的中年男子摸出自己的手機,往外踱了兩步,然後壓著聲音接聽道:“餵,我是羅飛。”
“羅隊,我正在藍星網吧。”撥通電話的小夥子當然就是曾日華了,“我已經追蹤到了鏈條上的下壹個地址,是南城的振陽大廈寫字樓。奶奶的,看來那家夥是要帶著我們滿城兜圈子!”
羅飛並不意外,他看看手表,現在是下午十四點二十三分。
“妳們趕到振陽大廈要多長時間?”
“憋足勁開,估計要二十分鐘吧。羅隊,妳們壹定要把那家夥拖住!”
“我知道,妳們快出發吧。”羅飛說完就知道自己的後半句話是多余的,因為他已經從聽筒中聽到了汽車馬達啟動時的轟鳴聲。於是他匆匆掛斷手機,快步回到了三十三號電腦旁。
“告訴我那個狙擊手的名字。”
當羅飛隱約聽見Eumenides這句話的時候,他便知道黃傑遠和對方的交鋒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此前黃傑遠對於Eumenides的提問都是如實回答。這正是慕劍雲從心理學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讓對方相信妳的壹句謊言,妳必須用十句真話作為鋪墊。
而那些真話也並不影響警方的部署。當Eumenides懷著憤恨的心態追問狙擊手下落的時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壹步步踏入警方期冀的步調中?
根據事先的安排,黃傑遠將從此刻開始有目的地向對方提供虛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是猶豫不決地說道。
Eumenides“哼”了壹聲,對這樣的回答不屑壹駁。
黃傑遠試圖解釋什麽:“最後寫記錄的時候,他簽了壹個假名字……”
“不要跟我說這些。”Eumenides打斷了他的話,“化名只是出現在最後的記錄中,難道妳們行動小組內部交流的時候,他也會使用假名嗎?”
黃傑遠還想辯白:“我……我確實不知道那個狙擊手叫什麽。”
Eumenides沈默了片刻,然後他冷冷地說道:“妳的意思是,我們的交談現在可以結束了,是嗎?”
“不!”黃傑遠有些慌張地叫起來,“妳還沒告訴我,我的兒子在哪裏?”
Eumenides重復著自己的要求:“告訴我那個狙擊手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已經問了兩遍,我不會再問第三遍的。妳以為我該懇求妳嗎?!”Eumenides的語氣變得兇狠起來,“我再給妳五秒鐘,妳好好地回憶壹下!”
黃傑遠顯然感受到了對方話語中的威脅意味,他脆弱的防線因此松動下來。在長嘆壹聲之後,他無奈地問道:“如果我告訴妳那個名字,我的兒子又會怎樣?”
“妳兒子,他現在很餓——”Eumenides也放松了態度,誘惑著對方說,“妳抓緊點時間的話,妳們還可以趕得及壹塊吃晚飯。”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個狙擊手的名字。”黃傑遠低聲說道。
“那就說出來。”
“他姓陳,耳東陳。名字,我記得是陳昊,日天昊。”
“他現在在哪裏?”Eumenides不動聲色地追問。
“還在公安系統內,不過已經調到東城刑警隊任隊長。”
“陳昊,東城刑警隊隊長……”Eumenides重復著黃傑遠提供的信息,同時耳麥中傳來了敲擊鍵盤的聲音,片刻之後,壹張圖片忽然出現在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屏上。
那是壹張個人檔案的截圖,右半部分是壹個精幹男子的半身照片,左半部分則是這名男子的個人信息。其中“姓名”壹欄正顯示了“陳昊”二字。
在圖片出現的同時,Eumenides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是這個人嗎?”
“是。妳怎麽會有他的資料?”黃傑遠的語氣顯得頗為驚訝。
“公安網絡上的個人信息系統對我來說沒有什麽秘密可言。”Eumenides冷笑了壹聲,忽然轉變語氣問道,“這個人今年三十五歲嗎?”
資料欄裏清楚地標明了陳昊的出生日期,黃傑遠對此無從辯駁。他只能躊躇地答道:“是……是的。”
Eumenides則咄咄逼人:“十八年前,那他就是十八歲。妳覺得他有可能在這樣的行動中擔任主攻狙擊手嗎?”
“這,這個……”黃傑遠尷尬地尋找托詞,“也許他改過年齡,出於……出於進職的考慮,把年齡改小過……”
“行了!”Eumenides喝斥著打斷了他,“我這裏有十八年前省城所有在役特警隊員的資料,裏面根本就沒有叫做陳昊的人!這只是警方故意布下的誘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陳昊已經被秘密調入專案組了吧?!”
黃傑遠尷尬地咽了口唾沫,他轉頭瞥了眼身旁的羅飛和慕劍雲,目光顯得無助而慌亂。他的這番表現顯然都被Eumenides通過攝像頭看在了眼裏,後者“哼”了壹聲,憤怒地繼續說道:“黃老板,如果妳還想見到妳的兒子,就把警方教給妳的這套愚蠢的把戲收起來吧!我已經快失去耐心了,我再給妳壹次機會,最後的機會!”
黃傑遠收回目光,他沮喪地搖著頭,看來已經完全放棄了與Eumenides的對抗。兒子的安危牽動著他的心,可是他能這樣向對手繳械投降嗎?他左右為難地苦著臉,在難以兩全的選擇中痛苦徘徊,半晌之後才喃喃地自語道:“不,不行……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就出賣以前的戰友……”
“好吧,我也能夠理解妳的處境……”Eumenides不想讓對話真的陷入僵局,他為對方找了個臺階,“這樣吧,我不需要妳直接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妳的自尊心不允許妳這麽做。我們可以采取壹種折中的方法……”
黃傑遠看著攝像頭,臉上現出期待且又忐忑的神情。
“我有十八年前所有特警隊員的照片。”Eumenides繼續說道,“我會壹張張地放給妳看,同時我會問妳:是不是他?妳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黃傑遠沒有說話。但在很多情況下,沈默正代表著壹種認可的態度。
與此同時,南城振陽大廈內。曾日華和柳松等人找到了“鏈式木馬”中的第二個環節——那是壹家文化公司的內部電腦。在表明了警察身份之後,曾日華立刻在這臺電腦上對木馬下線展開了追蹤,而柳松則打電話把相關情況匯報給羅飛。
警方和Eumenides同時在兩條戰線上交鋒正酣。羅飛密切關註著兩邊的動態,自己則難免產生了幾分有力使不上的憋悶感覺。此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器上正出現壹張大幅照片,Eumenides已經展開了對黃傑遠的逼問。那個在十八年前射殺文紅兵的狙擊手是否會因此顯露真容?
“是這個人嗎?”Eumenides的聲音遙遙地傳來。照片上的是個黑壯的男子,黃傑遠看了壹眼,心中已有打算,可又難於開口。
“妳不說話,那我就認為是他了。”Eumenides冷冷地說道,話意中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不,不是他。”黃傑遠終於開口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關系到另壹個人的安危。無論如何,他沒有權利將壹個完全無辜的人拖入到這樣的風險中來。
“很好——妳回答得越痛快,妳就能越早見到妳的兒子。”伴隨著Eumenides的話語,屏幕上的照片換過壹張,然後他又重復同樣的問題,“是這個人嗎?”
這次黃傑遠沒有猶豫太久:“不是。”
屏幕上的照片又換過壹張。
“是這個人嗎?”
“不是。”
在相同問答不斷反復的過程中,壹個又壹個的男子形象依次出現在黃傑遠面前。正如Eumenides所說,那些都是十八年前在省城特警隊服役的隊員,而其中必然有壹個就是射殺其生父的狙擊手。
重復的次數多了之後,黃傑遠原本敏感的神經似乎也變得逐漸麻木,他回答對方提問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不是。”
“不是。”
“不是。”
時間在這般單調的問答過程中流逝,十多分鐘過去了,上百名特警隊員的照片走過屏幕。就在膠著雙方都有些疲憊的時候,情況終於發生了變化。
“是這個人嗎?”Eumenides例行公事般詢問,屏幕上則出現壹個健碩的男子,這個人方臉劍眉,無論是眼中堅毅的目光還是胸臂間緊繃的肌肉都透出壹種十足的力量感。
黃傑遠機械的回答卻停止了,他看著這張最新出現的照片,想說什麽可又痛苦地咽了回去。
Eumenides又問了壹遍:“是這個人嗎?”
黃傑遠舔著嘴唇,他的目光在屏幕外短暫遊離了壹圈,這個細節自然無法逃過Eumenides的網絡監控。後者意識到什麽,咄咄逼問:“給出妳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黃傑遠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我要見我的兒子。”
Eumenides不以為然:“回答好我的問題,妳自然會見到妳的兒子。”
“不,我現在就要見!現在就要!”黃傑遠忽然發出了低聲的咆哮,他弓著頭,額上迸出了青筋,活像是壹只困於陷阱中的猛獸。在他身體裏似乎壓抑著壹種可怕的力量,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
Eumenides沈默了,可能是在猶豫是否要向對方妥協。
“我必須先見到我的兒子,我要確信他仍然安全。”黃傑遠的語氣軟下來,多了些懇求的意味,同時他也強調說,“否則我不會再回答妳任何問題。”
“好吧。”Eumenides終於在權衡中作出了決定。很快,三十三號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壹個視頻窗口,是Eumenides在網絡那端也連上了即時攝像裝備。
攝像頭被預先調好了角度,攝不到電腦近前的區域。只看到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有壹張大床,床上躺著壹個少年。他的手足眼口都被縛住,但身體會不時地扭曲掙紮壹下,看起來倒未受到過實質性的傷害。
黃傑遠壹眼便認出那少年正是自己的兒子。他把臉湊到屏幕前大喊著:“陽陽,陽陽!”
而此刻三十三號電腦前的另壹個人卻在關註視頻中其他的信息,這個人正是此次行動的總指揮羅飛。在看出壹些端倪之後,他立刻撤出幾步,同時撥通了柳松的電話。很快從聽筒中傳來了小夥子的聲音。
“餵,羅隊。”
“妳們到哪裏了?”
“剛剛從壹家網吧出來,現在正往第四個地點趕——那臺電腦好像在工業學院的男生宿舍。”
“我剛剛看到了現場的視頻,妳們要尋找的最終地點應該是壹家快捷式的公務賓館。”羅飛很確定地說道,“如果找到相符合的線索,立刻向我匯報!”
“明白!”小夥子領命後又,“羅隊,妳等壹下。”片刻後,電話那端換成了曾日華的聲音。
“羅隊。我剛才追蹤下線的時候,順便截獲了壹段由那個不明程序傳送出去的監控信號,這裏面可能有些蹊蹺,但是我看不明白。”
“哦?”那不明程序也壹直是羅飛心中的隱憂,他立刻追問道,“那程序有什麽名堂?”
“它在監測壹段壹段的脈沖信號,似乎是某種電波。我已經把截獲的信號通過網絡發送到了網吧的服務器上,妳打印出來看看,反正我是看不透它的底細。”
“好的。我明白了。”羅飛掛斷電話。他自己對電腦並不精通,於是便叫過網吧老板,吩咐對方去把服務器上新收到的文件打印出來。好在那老板倒也是個機靈的人物,完成這點小任務應該不在話下。
羅飛自己又回到三十三號電腦附近。卻見屏幕上的視頻窗口已經關閉,而黃傑遠似乎正從壹種激動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耳麥中隱隱傳出Eumenides的聲音:“好了,我已經滿足了妳的願望,現在回答我。是這個人嗎?”
黃傑遠沒有說話,但他已在無聲地點著頭。
“楊林,四十壹歲,警齡二十年,現任特警大隊格鬥教官。”Eumenides念了壹段照片上健碩男子的資料,然後又問,“妳確信是他?”
“我確信。”黃傑遠的嗓子裏似乎堵著什麽東西,發音低沈而咽澀。
“很好——”Eumenides沈吟了片刻,又道,“不過我還是希望妳把剩下的照片看完。”
“為什麽?”黃傑遠忍不住問。
“我怕妳認錯。畢竟那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妳有必要把全部照片都看壹遍再給我壹個肯定的答復。”Eumenides的解釋合乎情理,畢竟是在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不管是誰都會慎重對待吧?
“好吧。”黃傑遠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他可不怕麻煩,事實上,他的任務之壹就是要盡可能長時間地把Eumenides拖在電腦前。因為在另壹條戰線上,警方的力量正在壹路覓蹤而去。
於是屏幕上的照片再次壹張張地更替起來,伴之以兩人機械般的問答。
“是這個人嗎?”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