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

何馬

都市生活

千百年來,西藏壹直被壹種神聖而又神秘的氛圍所籠罩,直到今天,我們依然對這片土地的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七章 西藏萬佛閣

藏地密碼 by 何馬

2018-9-25 18:27

  〔亞拉法師昂首仰瞻,發現擺放在這裏的金佛他竟然有壹半都不認識,顯然這裏不止是大唐和吐蕃的佛像,也不止印度的佛像,那些造型,那些衣飾,有著明顯的中亞甚至西歐特點。
  亞拉法師回憶歷史,是了,這裏面的佛像,應該還有當時西域幾十個小國崇信的佛像。古人並沒有將那些異端教義的聖物熔化重煉,反而兼容並蓄,將其余宗教的聖物也都保留了下來,壹尊尊,壹件件,便是壹段段的民族歷史,壹樁樁的塵埃往事。〕
  【洞底穴人】
  原本這些地底人的撲擊非常迅猛有效,不過那僅僅是對野生蜘蛛而言,這次,他們遇到的卻是兩個技擊高手。卓木強巴雙腿不動,上身壹仰,避開了那四只長長的手臂,跟著雙手探出,扣住了那兩個男子的腦袋,將那兩個腦袋相互壹碰,兩個男子便壹聲不吭地倒下了。莫金則微壹矮身,壹腳倒鉤像蠍尾般從身後刺出,將那個女子踢飛,跟著伸手,順著那個男子抓來的手臂壹扯,將那個男子摔出兩三米遠,跟著道:“這是什麽啊!”
  卓木強巴看著躺在自己身前的兩個男子,五指也很纖長,手掌上滿是老繭,消瘦的臉頰上突出的兩塊,是強壯的嚼肌,黯然道:“他們是人,或許,就是古代的戈巴族人!”
  剩下那壹男壹女,壹看四個同伴全倒下了,撇下獵物,各自叼了壹條蜘蛛腿就開跑。在地上狼奔了壹陣之後,飛身上了石柱的支架臂,攀跳若猿,異常靈敏,很快不見了蹤影。
  “妳說什麽!”莫金雙眼壹瞪,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些骨瘦如柴的地底人。那個男子被莫金摔出去之後想跑,莫金兩三步趕過去,抓住了他。那個女的瘦弱不堪,被莫金踢了壹腳之後似乎暈了過去。那個男子則被莫金鉗了雙手,兀自掙紮不休,又抓又踢又咬,莫金將他的手反剪在背後,捏住他的下頜,去看他的口腔,那男子發出殺豬般的尖嚎。
  “怎麽瘦成這樣?”莫金皺著眉,壹手擒著那個男子,另壹手伸到那個女子腰下,攔腰抄起,掂了掂分量,只覺得輕若無物。
  卓木強巴道:“他們應該是常年生活在這裏,以蜘蛛為食。”
  莫金將那個女子扔到卓木強巴面前,和那兩個男子放在壹起,將另壹個未昏迷的男子拿給卓木強巴看,同時問道:“妳剛才說什麽?妳說他們可能是戈巴族人?”
  “是的。”卓木強巴眉頭深皺道,“除了以前居住在這附近的戈巴族人,還能是什麽人呢?我們只能這樣猜測,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很顯然,那些人,那些和人長得壹模壹樣的生物,已經失去了所謂的智商,徹底退化成了野獸,只保留了生物的原始本能。”
  莫金聽得背脊發涼,喃喃道:“那,那是什麽事情,會讓那些戈巴族人變成這個樣子?”
  卓木強巴道:“不知道,不過人類的生存力和適應力真的是相當驚人,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們仍能活下來。”
  莫金又道:“那他們的頭發和體毛呢?生活在地下就不長毛發嗎?”卓木強巴仔細看了看,那男子體表果真光潔無比,壹根體毛也看不到。正不知何因,卻見那個男子突然扭頭欲咬莫金肩膀,莫金手壹松,那男子雙手脫困,順手就朝莫金頭上抓了壹把,扯落幾根金色的頭發,接著就往嘴裏放。
  莫金大怒,大掌鉗住那人肩頭,稍加用力,就讓他肩關節脫臼了,接著往他小腹上,用上兩成力,給了那人壹拳。卓木強巴則明白過來,對莫金道:“他們的毛發,應該是被他們自己吃掉了。”
  莫金帶著寒意看著那張森然大口,道:“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吃,為什麽還是瘦得如此厲害?”
  那個男子被莫金打了壹拳之後,胸腹突然激烈地鼓蕩起來,就像喘息不住,隨時會閉氣壹般,莫金趕緊松開手,同時道:“我沒有用力。”
  卓木強巴則在腦海中回憶,這壹幕好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對了,肖恩臨死前,也是這般模樣!正想著,只見那個男子突然彎腰捧腹,哇地嘔吐起來,隨著膽汁胃液流出的,竟然是壹只只通體半透明的多足蚯蚓!
  那些蚯蚓通體光滑分節,長不足十厘米,長了兩排肉足,沾地便到處亂爬,有幾只趁罅鉆入了地上躺著的那幾人的口鼻中,其余大多數,被卓木強巴和莫金壹陣連跳,踩死不少。此時兩人再看那個男子,愈發覺得怪異,這吐出來的是什麽蟲?究竟怎麽回事?
  莫金陡然想起壹事,忙道:“是……是……是異體孵化!雙宿主攜帶!許多寄生蟲都采用這種方式繁殖!”他想起索瑞斯告訴過他,雙宿主攜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瘧疾,瘧原蟲的孢子在人體肝細胞和紅細胞內進行寄生發育,成熟之後分裂成許多雌雄配子進入血液。蚊子將血液吸收之後,雌雄配子在蚊子體內結合成合子,再發育成孢子囊,囊內是成千上萬的孢子,當蚊子再叮咬人的時候,孢子再進入人體,如此循環往復,發展壯大。
  至此卓木強巴和莫金才明白,難怪這些人如此消瘦,敢情他們吃的東西,營養大多被這種寄生蟲吸收掉了。人吃蜘蛛,蜘蛛又吃人,這種寄生蟲便在人和蜘蛛間傳來傳去,三者形成了復雜的共生體系。
  “餓殍之蠱!”卓木強巴也想起來了。《工布村誌》中記載的,犯貪食、暴飲戒,下饑餓地獄,施以餓殍之蠱,形銷骨立,腹陷如舟,終日進餐,永感饑餓。
  他還未來得及給莫金解釋,那個吐出無數寄生蟲的男子忽然尖叫起來,嘯聲如鼠,尖銳刺耳,但傳得極遠。莫金猛醒道:“制止他!”而在他說話的同時,卓木強巴早是壹個箭步上前,壹個手刀將那個男子斬暈過去。他在狼群中生活多日,對各種嘯聲的意義十分熟悉,雖然那個男子發音與狼不同,但這種尖銳遠播的嘯聲,令卓木強巴馬上想起了狼群的集結嚎。
  卓木強巴壹拉莫金道:“別管他們了,想辦法離開這裏。”
  莫金臉皮壹跳,沈聲道:“恐怕有些困難。”探燈照處,壹雙雙老鼠般的眼睛從黑暗石柱中閃現出來,漆黑發亮。
  方才離開的那壹男壹女去而復返,不知帶來了多少生活在地底的人。他們壹個個身高不過壹米四五,手腳的長度卻幾乎達到壹米,在細細的支架臂上攀緣如飛,如履平地,由於身體極輕,在那細胳膊細腿的蹬彈之間,也能躍起甚遠。
  雙拳難敵四手,三兩個這種身材矮小的地底人,卓木強巴和莫金還能對付,可如今來了壹群,團團圍住,他們兩人可就吃不消了。兩人背靠背握拳而立,環顧黑暗四野,莫金道:“怎麽辦?”
  卓木強巴道:“殺出壹條路來。”
  莫金道:“朝哪個方向走?”
  卓木強巴道:“沿著懸崖邊緣走,肯定有路!”
  地底人已經紛紛撲將過來,卓木強巴壹聲大喊:“動手!”兩人拳腳齊出,如揮蠅趕蚊般,將靠近過來的地底人紛紛打發掉。可那些地底人越戰越勇,不要命地撲跳過來,他們的牙齒和爪子就是他們的武器,壹個個口中發出野獸的低吼,怒視著卓木強巴和莫金兩人,接連不斷地發起進攻。
  若論格鬥技巧,卓木強巴和莫金高出這些地底人甚多,但在無數尖牙利爪的攻擊下,兩人依然傷痕累累,掛花的地方大多在臉上、手背等暴露處。兩人且戰且進,沿著黑暗中那道不顯眼的地緣線自西往東走。
  壹個地底人從高空躍下,想要騎在莫金頭上,被莫金閃身避開,那人對準了莫金的鼻子,張開血盆大口,作勢欲咬,壹根肉足長蟲,自他鼻腔中爬出,懸在鼻腔外,打個了轉兒,莫金看著惡心,壹記耳光將那人扇得側飛。那條肉蟲飛出,粘在卓木強巴的臉上,肉足蠕動,見孔就想鉆,卓木強巴壹把捉住,捏爆,避開前、右、左、上四個方向的攻擊,踢走正面的人,繼續前突。
  又過了壹會兒,莫金額頭上又被抓出三道傷痕,肉絲貼額粘著,隱隱作痛,他有些吃不消了,提議道:“用槍吧?”
  卓木強巴道:“可他們是人啊!”
  莫金避開攻擊,喃喃道:“這樣子,還能算人嗎?”
  卓木強巴猛地撞開前方三人,冷冷地盯了莫金壹眼,同時想到,當年的西班牙殖民者,便是不把印第安土著當人看,才會造成那麽多慘絕人寰的屠殺和奴隸販運。壹念及此,卓木強巴心中詫異,奇怪,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到美洲?而且將這些地底人與美洲的原住民聯系起來?是了,他們或許都曾經創造過輝煌的過去,然後突然從歷史中消失,留下壹段空白,當他們再出現時,變得失去了智慧,成為生活在原始氏族社會的未開民智的原始人。而且這些地底人,只能說與野獸無異,看樣子僅僅是原始的生存本能驅使著他們行動,連基本的等級觀念尚不具備,更談不上形成氏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猛地壹個地底人的頭和卓木強巴的頭碰到了壹起,地底人暈厥倒地,卓木強巴被撞得靈光壹閃。是了!他們的數量!這些地底人的數量不夠,還沒有達到集智的臨界點!而且生活在這地底,除了獵捕蜘蛛,恐怕也沒有別的什麽事情好做,沒有足夠的勞動量,也不能使他們產生出足夠的智慧!
  卓木強巴繼而又想到,那麽,當西班牙殖民者踏上瑪雅大陸之前,那些瑪雅遺民,是否也經歷了壹個完全淪為野獸,不具有絲毫智慧的時代呢?他想起了庫庫爾族的史詩和他們收集到的瑪雅資料:
  〖壹旦讓血褻瀆了聖廟的階梯,無數的災難將像可怕的冰雹壹樣接踵而來降臨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將淪為壹座死亡之城,荒無人跡……
  可怕的災難像洪水壹般淹沒了整個大地,太陽消失了,世界陷入壹片黑暗。天下大亂,人們生活在混亂狀態之中,野人壹樣赤身裸體。除了山洞,他們沒有任何棲身之地。他們每天從洞穴中爬出來,漫山遍野地去尋找食物……〗
  可怕的念頭壹個接壹個從卓木強巴腦海中閃現,戈巴族的詛咒、庫庫爾族史詩、瑪雅歷史、古格歷史、光軍的消失、倒懸空寺的封閉……似乎這些事情正被壹個個串聯起來。寒意從他腳下升起,這裏面好像隱藏著壹個驚天的大秘密,如今它就要破繭而出了,卓木強巴甚至不敢刻意去深思,匆匆地收回了心思,專心對付眼前的局面。
  只聽莫金在身後道:“這些家夥好像不知道痛啊,打倒了又來,該死的,滾開!都給我滾開!”
  卓木強巴猛醒道:“宿主調理!”他抓住壹個地底人的手臂,當兵器掄了兩圈,扔了出去。
  “妳說什麽!”莫金避開三個地底人,揮拳打倒兩個。
  卓木強巴想起肖恩告訴過他的話,轉述道:“妳知道雙宿主寄生,怎麽不知道宿主調理呢?有些人得了異食癖,喜歡吃鐵釘、玻璃、泥土,其實並不是那些人有問題,而是體內的寄生蟲需要補充某些特殊物質。那些寄生蟲分泌出的物質,影響人的大腦,讓那些人產生了異食癖,這就叫宿主調理。”說話間換了三口氣,避開了十幾次攻擊,同時擊退了七八個地底人。
  莫金驚愕道:“妳是說……這些……這些人感到饑餓,發起攻擊,其實都是他們體內的寄生蟲在控制著?”壹呆之下,險些被咬。
  卓木強巴斟酌道:“從某些方面……應該,可以這樣說。”
  莫金道:“好像越來——離我遠點——越多了!”
  卓木強巴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猛壹擡頭,補充道,“這次,好像躲不過了!”只見那半空中展開了無數白色的小傘,那些蜘蛛從天而降,紛紛加入戰團。
  莫金埋怨道:“叫妳早些用槍,這下好了。”
  卓木強巴道:“妳怎麽不用!”
  莫金有些尷尬道:“這個,家族傳統,我們絕不殺人。”百忙之中,卓木強巴仍抽空轉身,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的驚訝,莫金說他從不殺人!卓木強巴哪裏肯信:“那妳還在叢林裏用槍指著我們?”
  莫金道:“嗯,當時只是想嚇唬妳們,也是出於自保,並沒有真的想擊殺妳們。快走……”
  隨著白蜘蛛的加入,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大部分地底人舍棄了卓木強巴和莫金,紛紛迎戰蜘蛛,紅色的、綠色的血液灑落壹地,腥味四溢,整個石柱群底部,頓時變成了修羅血場。
  卓木強巴和莫金趁機壹路狂奔,雖然途中偶有阻攔,不過已構不成大的威脅,壹直從石柱陣的壹端跑到了另壹端。兩人奔跑途中商議,若是還找不到路,就沿著山壁再跑壹遍。
  不過顯然沒有必要,在山巖的另壹端,盡管遠隔,但已清晰可辨煌煌明火,從某間宮闕的樓臺窗閣中透照出來。在山巖的這壹端,有壹塊石板小渡橫舟般懸於山巖邊緣,兩根拇指粗細的金屬繩牢牢地綁在石板兩端,金屬繩的另壹頭向上延伸,繃得筆直,消失於黑暗中。
  卓、莫二人壹看,這不就是壹個超大號的秋千嗎?看來這個上百米的深淵峽谷得靠這個秋千蕩過去,此地已經脫離了石柱陣範疇,也不知那秋千纜繩的頂端系在什麽地方。這麽多年,這秋千壹直被固定在這崖邊,之所以沒有被地底人推開,是因為石板的底部,被鉚上許多大鐵環,每個鐵環都足有兒臂粗細,在巖石上則鑄了兩個橢圓形長環,那些鐵環和長環相互扣在壹起,固定住了石板。
  鐵環與長環間的連接模式,其實就是古代的九連環,只是古人多加了環數,將固定石板底部的兩邊,各做了十八個鐵環。十八連環,也並不難解開,所需的只是多花些時間和記住自己解環的順序,那些地底人顯然動過這些鐵環,不過沒有足夠智力的他們只把鐵環弄得更糟,絲毫沒有解開的跡象。莫金和卓木強巴雖然都能解開這種簡單的東西,但是他們卻沒有足夠的時間,身後地底人與蜘蛛的戰鬥似乎已經結束,那些地底人又“吱吱”叫著沖了過來。
  壹看時間來不及了,莫金抓了壹把口香糖放進嘴裏,對卓木強巴道:“妳去擋他們壹擋。”
  卓木強巴苦笑道:“妳倒會挑時機,不過我擋不了多久。”
  莫金豎起壹根手指,道:“壹分鐘。”
  卓木強巴索性朝著地底人沖了過去,抱著能拖壹秒算壹秒的心情,拳腳間漸漸加大了力度,那些沖在前面的地底人紛紛倒地不起,不過更多的地底人湧了上來。這次他們似乎改變了策略,施展開蟻群噬蟲的本領,壹旦靠近卓木強巴,就抱住,咬住,雙腿夾住他的手腳,死不松手。卓木強巴的動作頓時受到阻滯,變得遲緩起來,很快又有幾個地底人撲壓過來,卓木強巴如負泰山,大力壹甩,扔出幾個地底人,但別的人又上來了。卓木強巴大叫:“好了沒有?我拖不住了!”
  莫金已匆忙趕來,協助卓木強巴驅趕掉他們身邊的地底人,不朝崖邊跑,反而沖著地底人來的方向,那些地底人沒想到這兩個獵物這麽勇敢,微微壹驚,兩人已經與他們擦身而過。
  跑了大約五十米,莫金道:“我們往回沖,用妳最快的速度!”兩人立即又轉向,朝著石板秋千方向沖去,地底人還沒回過神來,半晌才又“咿唔”呼吼,紛紛追擊。
  行至途中,莫金手臂壹擡,雙槍在手,連發數槍,火光迸現,黑暗中沿懸崖邊壁壹帶閃過弧光,巖臺微顫,跟著雷聲滾滾,沿石柱蔓延。莫金將引爆時間控制得非常好,兩人正好在爆破的沖擊波之外,跟著壹頭就紮進了已經減弱的沖擊範圍,飛身躍起,跳上了已經離巖的石板秋千,朝著那夜空中的暗宮蕩去。
  【暫別危局】
  周匝復周匝,亞拉法師在呂競男的攙扶下,跟隨著年輕人,在這壹圈圈環壁內,不知轉了多少個圈,階梯不斷出現在眼前,上了又下,下了又上,有時出口竟然在半空的窗欞上。那些高大佛像的肩頭、腰帶、手臂、膝蓋,都有可能成為連接兩環間的通道,若沒有年輕人帶路,他們真不知如何才能轉出這輪回的迷宮。
  每走過壹環,年輕人便停下來想壹想,亞拉法師愈發肯定,年輕人沒來過這裏,但他掌握著這裏的秘密,他曾熟記這裏的通道,為什麽會這樣?
  也不知走了多久,年輕人已經找到大半傭兵,浩浩蕩蕩又結成了長龍,人群中,呂競男又看到了敏敏。自從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後,她便默然不語地跟在隊伍最後。呂競男以為她會獨自走掉,沒想到她仍跟在後面,早有傭兵按捺不住,上前嬉戲調笑,敏敏不哭不笑,如同行屍走肉。剛確認敏敏身份那會兒,呂競男恨不能生食其肉,但看到敏敏這副生人已死的樣子,她卻有些心軟了,“應該讓強巴來決定,她雖可恨,卻也不該任這些傭兵欺辱。”呂競男這樣想著,向隊伍後方走去,來到敏敏身邊,壹言不發,突然擡手,指著剛才試圖猥褻敏敏的那幾名傭兵,眼神淩厲,恬靜中自有威嚴。
  那幾名傭兵訕訕收手,他們還是清楚,這個婆娘厲害,只要年輕人和柯夫不出面,他們不敢造次。敏敏向呂競男投去感激的壹瞥,卻失望地發現,從頭至尾,呂競男沒有看過她壹眼。
  呂競男帶著三分怒意、三分嘆息和三分矛盾的心情回到原處,亞拉法師向她慈愛地微笑點頭,示意她做得很好,呂競男依然壹言不發,小心地扶住了法師。亞拉法師知道她心情尚未平復,也不多言。
  ※※※
  年輕人終於放棄了尋找失蹤的傭兵,訓斥那些傭兵道:“記住,這裏不僅僅是壹座精美華麗的殿堂,更可以稱得上是壹座機關密布的墓窟。要珍寶,每間大殿裏都有的是,就怕妳們拿不完,但壹定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有機會消受,不要真像警語說的那樣,只看到了眼前的珍寶,反而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年輕人又轉對柯夫道:“妳要約束好他們。”但已經沒人再有耐心聽下去了,大家腦子裏想的都是“每間大殿”這四個字,傭兵們震動,柯夫驚訝,連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也心中壹蕩。原先大家以為,這就是神廟主體,最大、最華麗的核心了,可聽年輕人這樣壹說,這不過是神廟的壹間殿堂,那這座神廟,究竟有多少間殿堂呢?
  看見眾人的反應,年輕人恥笑道:“這有什麽好驚訝的,這座大殿雖大,也不至於讓上百萬人,前後六代,耗百年之功吧?這只不過是其中的壹間大殿而已,整座神廟,乃是壹座壇城。壇城是什麽樣,法師大人,作為密修者的妳們,想必比我更清楚壹些吧。”
  亞拉法師雖然鎮定,腦袋也“嗡”的壹聲,心跳壹反常態地加速。壇城分很多種,世間普及的密宗壇城,最常見胎藏界曼陀羅,金剛界曼陀羅,主尊佛皆有四百余尊,每壹神佛壹間殿堂,若都是這座殿堂般恢宏,那究竟是多大規模?當然,在這裏最先想到的應該是時輪金剛壇城,不過亞拉法師也知道,那是後人根據典籍和各種有關香巴拉的傳說築造的,真正有可能的,還應該是根據密教最早的《大日經》和《金剛頂經》所描繪的胎藏界和金剛界曼陀羅。
  不過聽了年輕人的話後,仍有不少傭兵看著自己的口袋背包,露出進退兩難的神情,顯然他們已經滿足,相信自己懷揣著這批珠寶面世,自己數代已經吃穿不愁了,他們想就此離開。
  年輕人也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又道:“當然,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富裕的,想離開這裏的人,請自便,但是我,還想去更深壹點的地方探尋,就不能為妳們帶路了。那些還想得到更多的人,就跟我來吧。”
  這些傭兵已經領教了環形階梯迷宮的可怕,又都知道進來的路已經被堵死,要沒有年輕人領路,誰出得去?面對這種變相的威脅,他們無可奈何。亞拉法師和呂競男面面相覷,很顯然,這個年輕人和他們壹樣,對這些耀眼的珠寶毫不動心,那麽他又想找什麽呢?難道和他們壹樣,也想找到聖典?可是聖典對他有什麽用?而且他想找聖典的話,就不會將他們兩人留下了。
  柯夫在壹旁問:“壇城究竟是什麽樣子?”
  年輕人隨手在環墻上畫了個“凸”字形,道:“壇城是這個樣子的,許多唐卡和壁畫上都有壇城,只是由於它們是平面,所以展現不出壇城的模樣。不知道妳們有沒有去過北京的天壇,壇城大概和那個差不多,是壹階壹階的,不同階層擺放不同的主佛殿,整個壇城的構築和每壹間小殿構築基本壹樣,方中有圓,園內有方,萬象森列,周融貫通。”柯夫馬上領悟道:“像金字塔壹樣。”
  年輕人道:“對,只是有壹點不同,應該說像多層奶油蛋糕壹樣,壇城是方圓交替,而金字塔是純方,法師大人,妳覺得,這座壇城會是什麽樣呢?”
  亞拉法師持印不語,正作思考,只聽那年輕人又道:“其實這佛家的方圓之道和道家的陰陽之道有諸多相似之處,天下大道,其理同歸。這萬物構成,壹陰壹陽;萬物軌跡,壹曲壹直;萬物輪回,壹圓壹方;世間的道理,也就莫過於此。”
  亞拉法師洞心頓悟,不由擡眼再看那年輕人,心道:“如此的年紀,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年輕人的心性與悟性,遠高於我,不對,這話壹定是他從哪裏看來的,不過聽他說話的口吻,雖有不屑,但對這句話的領悟,他顯然在我之上啊。”
  法師遲疑思慮間,年輕人已經帶隊向前,只聽得他隱隱約約在向柯夫道:“這個……很難解釋……我們走在裏面,不能從外看到它的全貌……妳把它想象成壹個松果吧……大概差不多,壹個正壇城,壹個影壇城,水中倒影,妳明白嗎?陰陽之道,算了,跟妳說了妳也不懂。”
  “陰陽之道,正影,倒影……”亞拉法師低頭沈吟了兩句,忽然道,“我明白了。”
  呂競男道:“法師大人。”
  亞拉法師在年輕人畫“凸”字的地方又畫了個“凸”字,不過與上面的字正好相反,凸頭朝下,兩個字拼接在壹起,成為梭子形,亞拉法師點在字上道:“這就是壇城的全貌,壹正壹反,壹陰壹陽,我們現在在這裏。”他指了指上面壹個“凸”字的凸頭處,然後又指指下面那個“凸”字的凸頭道,“他想去這裏。”
  呂競男恍然醒悟,扶著法師跟上隊伍。
  ※※※
  巨大的秋千由靜至動,逐漸加速,風勢漸大,卓木強巴和莫金如同踩在向下的沖浪滑板上,壹直在向前俯沖,前半程心懸胸腔,如飄雲端,後半程又心壓胸底,雙腿漸沈。
  眼看石壁近在眼前,明晃晃的燈火已清晰可辨,秋千蕩勢卻到了盡頭,開始返回,莫金驚道:“怎麽回事?”
  按照設計,秋千不是該直接送他們抵達對面殿前平臺嗎?怎麽還差壹二十米,卓木強巴的飛索尚夠不到就開始返回了呢?兩人趕緊尋找原因,低頭壹看,頓時大驚——壹群地底人,竟然在他們踏上秋千的同時,也飛身撲起,雖然沒上秋千,卻抱住了秋千下方的鐵環,第壹個地底人抱住了鐵環,後面壹人則抱住了前面壹人的雙腿,這樣壹個抱壹個,如猴子蕩澗般,串了壹串。
  這秋千石板寬大,卓木強巴和莫金沖刺時已用盡全力,踏上秋千之後視線被擋,加之光線暗淡,竟然壹直沒有發現,直到這邊光源充足,才壹眼瞥見。
  每串約莫有四五個地底人,卓木強巴腳下壹串,莫金腳下兩串,這些地底人改變了秋千重心,難怪不能及岸,就開始反向。
  “怎麽辦?”莫金詢問道。
  若是不將這些地底人趕下去,這秋千恐怕只能越蕩越緩,最後懸停在半空之中,而深淵之上,這些地底人掉下去,也再難活命。雖然在叢林中與遊擊隊、與毒梟,後來與莫金的傭兵隊多有戰鬥,但那些是敵人,卓木強巴開槍自保,他尚問心無愧。可這些地底人不同,他們智若嬰兒,狀若野獸,只為求食,求生存,而且攻擊力極其低下,若非數量上的優勢,對卓木強巴和莫金可以說毫無威脅,如今懸掛秋千之下,已是絕難攀上秋千。而光亮之下,卓木強巴更是發現,還有兩名女性小腹微隆,顯然是有孕在身,難道說,殺死壹個行為癲狂、智力低下、又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就不算殺人嗎?
  不過好在這時候,那些地底人已經支撐不住,第壹個抱住鐵環的人壹撒手,那壹串統統跌落深淵,慘聲嘶鳴,與野獸無異,秋千回蕩不足壹半距離,三串地底人紛紛掉落,只有那若有若無的尖叫,如弦崩斷。
  地底人是掉下去了,可秋千蕩勢依然越來越緩,第二次靠岸時,比第壹次隔得更遠,莫金和卓木強巴都看著對方,然後各自問道:“妳……妳會蕩秋千嗎?”
  “妳也不會蕩秋千嗎?”
  兩人壹問,隨即啞然,兩個深諳機關術的高手,竟然被壹個小小的秋千難住了。卓木強巴和莫金都很清楚,站在石板之上,若是沒有動作,這秋千肯定會越蕩越矮,可該如何行動,兩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種最為簡單的東西,顯然沒有列入他們的訓練科目之內。
  而莫金還提出壹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妳有沒有發現,我們這次靠岸,比上次的位置高了壹些?”
  “妳是說這纜繩?”
  “上面肯定有東西在絞動這石板兩邊的纜繩,這秋千的擺幅肯定會越來越小,再不想辦法,我們會被困在這中間的。”
  “試試吧,總有辦法的,滑雪。”卓木強巴提出壹個建議。
  莫金會意,在秋千蕩至高點,開始下墜時,兩人分別手握壹根纜繩,雙膝微屈,身體重心前傾,做出滑雪的姿勢,秋千下墜阻力減小,速度明顯加快,可是過了中點之後,這種姿勢似乎就不大對了。兩人摸索著,發現當秋千蕩至高點時,猛地壹蹲,就像壓艙石壹般往下壹壓,隨後保持著滑雪姿態與秋千壹同下滑,壹過中點,卓木強巴長喝壹聲“起”,兩人又同時起身,將力量註於雙腿,能將秋千推得更高壹些。往復幾次,秋千終於又漸漸蕩了起來,終於在第十三次靠岸時,秋千達到了最大擺幅,不過此時他們距離先前看到的那平臺已經有十來米高了,卓木強巴飛索射出,莫金跟著壹撲,兩人單手相扣,卓木強巴將莫金甩到了平臺上,自己貼墻滑落。
  落地後卓木強巴才發現,這不是壹座平臺,而是壹座凹臺,就如樓居陽臺壹般,只是照著比例放大無數,他們不過落在陽臺的欄桿沿上,就像兩只小螞蟻。
  站在這裏窺視室內,只覺燈火通明,空間無限;仰望蒼穹,則能見暗處壹片湛藍閃爍,如夜空銀河流淌,這壹明壹暗,兩相交隔,如同時俯仰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靠墻根側有懸梯,兩人小心地爬下數十米,隨之踏入那燈火通明處,同時深吸壹口氣,同時發出壹聲感嘆:“啊!”就如亞拉法師等人第壹次見到那思考存在意義的萬佛之殿,兩人都有壹種頓入曠野,視線陡開的感覺。
  這哪裏還是壹個大字所能形容的?這簡直不能稱作壹間宮殿或是大廳什麽的,給人的感覺就是誤入桃源深處,但見孤舟橫渡,躡足阡陌交通,恐擾林中驚鹿。
  壹片綠色蕩盡春意盎然,入眼處層林點翠,碧波搖曳,沙沙作響。兩人使勁揉著眼睛,不知自己是否出現幻覺了,這在地底深處,燈火照亮,怎麽會有壹片密林?這究竟是壹座大殿呢,還是壹片森林?
  腳下,是壹片翠綠的草地,紅白小花開綴其間,柔軟若毯,蔓延開去,不遠處就是壹株接壹株的大樹,枝繁葉茂,主幹皆需數人合抱,縱百米高,有幽泉自草叢中漫過,只聞水聲潺潺嗚咽,不見溪流。
  莫金不敢相信地蹲下身去,揉捏細草,隨即苦笑擡頭,對卓木強巴道:“是假的。”那草甸入手光滑,折而不斷,發出“哢啦啦”的聲響,有些像玻璃紙,那紅白小花也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成,幾可亂真,更不知古人花了多大工夫,裁剪出數以億計的根根細草,平鋪了整個大殿。
  卓木強巴默不作聲地點點頭,這當然是假的,在這地下不知多少米深,若非機關啟動,連光都沒有,怎麽可能有森林,那些大樹的樹幹上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有火盞燃燒,若是真樹,又怎麽能引火燃燒呢?
  但是,假得如此有氣魄,假得如此逼真,讓人如墜幻雲,卓木強巴也不得不感嘆千年前的能工巧匠們手藝之精湛,想法之奇妙,令人嘆為觀止。他轉頭向天,那百余米的高空,在穹頂與墻面接壤之處,無數神佛金剛呈四十五度俯角,踏雲繞梁,註目而視。
  莫金分腿而立,緩緩環視,這種空間和色差的巨大轉變,令人的心態頓時從險象環生、岌岌可危轉為登臨絕頂的豪邁,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壹站,他便覺得自己屹立於天地之間。他去過無數古墓,見過無數遺跡,卻何曾見過這般宏大的氣魄?宮殿中有湖泊,宮殿中有森林,這已經不能簡單地稱之為壹種藝術了,這是壹種境界,包含了至高無上的禪宗思想。兩人漫步於林,心隨風平,腳下的細草發出摩挲之聲,如情人囈語,如幽泉交奏,漸有禪意。那巨樹不知用何種材料制成,火光燃燒間,空氣中彌漫著壹股清新氣息,淡若幽蘭,又似檀香,令人心神安寧,從頭到腳,都好似沐浴在聖潔的光環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卓木強巴壹怔,緩緩擡手,指向遠方,莫金忽然壹陣莫名感動,壹陣酸楚之意湧上鼻尖,他趕緊揉了揉鼻頭,將那股陡生的情愫壓了下去。
  好大壹棵樹!
  樹幹刺穿蒼穹,頂天立地,樹冠如壹蓬巨傘,遮天蔽地,周圍那些巨樹,就好似它的子子孫孫,將其環繞,穹頂之上壁繪飛天,爭先恐後地向神木樹冠湧去。
  見者心聲,卓木強巴忽然有了壹種說不出的感悟,只覺天地僻靜,假作真時真亦假,似聞蟲語鳥鳴,諸般煩惱,皆已消散。
  而莫金則仿佛看到了祖屋前那壹蓬巨樹,想起了在那樹下論道的壹對祖孫。
  【白象之境】
  在那神木的下方,還有壹個小白點,狀若小馬駒,不知為何,自擡眼望見那株樹時,卓木強巴和莫金便不約而同地向那棵大樹靠近,初始還提防機關,平安無事地走了壹段之後,開始加大步伐,越走越快。
  走近了,才發現,那白色的,哪裏是什麽小馬駒?乃是壹頭六牙白象,高數丈,在那通天大樹的下方,林間小樹排成兩行,似乎是供白象通行之路,壹條明亮如鏡的丈寬清溪,自白象身前,無聲盈動。
  那頭白象披冠戴冕,背馱空心蓮座,神情怡然自得,仿若午間小歇,又似清晨汲水自浴,說不出的暢快歡愉,與溪、與林、與樹生出壹派和諧的境界,渾然天成。卓木強巴那種發自內心的感悟愈發強烈清晰起來,這是何等的自在無憂。
  忽聽莫金喃喃念道:“獨步天下,吾心自潔,無欲無求,如那林中之象!”
  卓木強巴豁然頓悟,沒錯,就是這種感覺,獨步天下,無欲無求。這尊六牙白象與這方天地間,構成了壹種無欲無求之境,所謂把酒臨風,榮辱皆忘,莫過於此,甚或更高壹籌。他些微錯愕地看著莫金,實在沒想到,莫金竟然也有這等境界,壹語道破。
  “這是南傳巴利文五部經中的語句。”莫金被卓木強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釋道,“象乃佛中之聖,壹向被喻為具有大法力和大慈悲的神獸,它們體形龐大,不易被其他生物所傷,也從不主動傷害其他生物,除了人類,便沒有天敵,獨步於林,首先當有獨步於林的資格!”
  對於莫金的解釋,前面還可接受,至於最後壹句,卓木強巴卻認為莫金理解偏頗了,同時他也想起了《大藏經》的壹句話——“寧獨行為善,不與愚為侶,獨而不為惡,如象驚自護。”跟著道:“象有大威力而性情溫順,為菩薩坐騎時象征法身能負荷,為菩薩化身時象征具有大慈悲和大法力。佛有八十瑞相,進止如象王,行步如鵝王,儀容如獅子王。無漏無染,是以象身通體潔白。六牙表示布施、持戒、隱忍、禪定、精進、智慧六度,得六度者,渡生死海,往彼岸得永生;亦指菩薩的超越人間且自由無礙之力,六種神通。”
  莫金對這些不感興趣,轉而將目光投向白象冠冕之上,那上面鑲金鏨銀,壹溜紅藍寶石珠圓玉潤,小的若鴿子蛋,大的足有雞蛋大小,以莫金的眼力,竟是甫壹盯上,就轉不開眼珠了。
  卓木強巴的目光,也由白象落到了白象身前的無聲淺溪處,溪水明如鏡,溪流緩如綢,細流若梳,細紋若皺,沿溪溯源,卓木強巴赫然發現,這條淺溪竟是從那棵神木上流出來的。
  此時站得太近,看那神木之幹,已經不像樹幹了,更像壹堵墻,樹之外觀,墻之輪廓,繞墻壹周,非百步不能及。而再近細看,就會發現,那些樹瘤、樹節、樹凸,竟然是被古人雕刻的各種生物,亦有神佛飛天,他們與樹的紋理相融壹體,粗略看去,飛天顯形,神情熠熠,可定睛壹看,眼前卻只有樹幹。
  卓木強巴繞樹壹周,漸漸發現了神木的奧妙,看樹身不能將眼力聚焦壹處,要放眼全樹,整個眼神渙散開去,迷迷蒙蒙間,神佛自現,保持這種觀察方式壹段時間,那些神佛和諸般生物的雕刻,就越來越清晰,仿若從虛空中復活,竟有身臨其境之感。若妳眨眼,或是精神集中收攏,那些神佛生物又倏地不見,隱於樹幹之中。
  那道清溪是自神木頂端,枝葉茂密處流出,共有四股,古人在神木上開鑿四道螺旋環狀隱渠,渠末分向四個方向,將整個大殿縱橫分割,或是……由溪流組成了壹個巨大的反卐字形?由於卓木強巴無法窺見全貌,故只能猜想。而這四條隱渠就像流經神木的四條河流,沿河兩岸則遍布了各種隱形生物,奇怪的是,這些隱形生物,古人皆不止雕刻壹種形態,而大多是以出生、成長、老去三種形態表示,沿河自上而下,生物的形態就越是復雜多樣。而那些隱匿的神佛造像,則在隔河稍遠的地方,仿佛懸於虛空,靜靜地看著所有生物生老病死的變遷過程,有思索、有無視、有淡定、有微笑……不壹而足。
  對於密宗的奧義,卓木強巴至今尚不太明白,對這些忽隱忽現的圖像表達的含義無法理解,只是覺得十分玄妙,妙不可言。
  兩人各自靜心端詳著各自所見,沈浸於無人無我的境界之中,甚至忘卻了時間的存在,不知過了多久,壹個聲音突然自卓木強巴心底蹦出:“強巴,現在不是妳沈迷於古人精巧技藝中的時候,現在首要的是找到法師、競男、敏敏他們啊!”
  卓木強巴壹驚,頓時沒有了那種若有所得的感悟,再看這大殿,雄則雄矣,卻再也不能將他的心境帶入神魂飄遊的感官世界。但這裏會不會是法師他們將要尋找的地方呢?
  “妳說,這裏是否就是神廟的中心大殿了?”卓木強巴問道。
  莫金馬上否定道:“怎麽可能!不管是神話傳說還是歷史記載,或是我們的研究推論,神廟中的絕世珍寶,都應該堆積如山,更不論普通的金銀器物,可這裏有什麽?”雖說白象身上的珠玉碩大,晶瑩無瑕,但畢竟是自然礦物,只是人工稍加琢磨,與莫金心中的絕世珍寶還有壹定距離。而且那白象威儀自在,那些珠寶早已與象身融為壹體,稍有脫落,都會令白象有瑕,莫金不願也不敢去動那些色澤誘人的石頭。除此之外,這座大殿對莫金而言,就只有莽莽林木,而且還是假的。
  卓木強巴眉頭壹皺,奇怪於莫金為何沒有察覺這裏的境界?難道他沒有進入那種神遊於物外的意境?旋即問道:“如果這裏不是核心大殿的話,那麽還有別的地方?”
  莫金點頭。卓木強巴又道:“那我們應該去找出口,肯定還有路通向別的出口。”
  莫金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道:“好吧。”
  雖然他沒有直接體會到超凡出塵的意境,不過也隱約捕捉到壹些感覺,站在白象和神木下,天地之間,萬物渺小,空氣流動,若有實質,因而也生出了莫名留念之心,只是感覺不如卓木強巴來得明顯。恐怕連亞拉法師和呂競男也未想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卓木強巴竟然自行領悟了出世和入世的過程。
  許多事情,說起來總比做起來容易,兩人達成壹致共識,開始在這座似乎沒有機關的大殿森林中尋找出路,這壹找,機關立現。
  很快兩人就發現,不管他們怎麽走,總在這座殿裏或說在這片森林中繞圈子,那些巨樹樹幹參差錯落,擋住了視線,目力所及,不過眼前壹二十米,等他們繞過這些巨樹,自忖是直線向前,可不管怎麽走,最後壹定走到那棵神木和白象身前。
  莫金大為光火,先是在樹身做標記,依然不見效,最後要拿出炸彈來把樹炸開,卓木強巴阻止了他,道:“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情況不明,妳這壹炸,誰知道又會引動什麽機關。”
  莫金怒道:“我就不信了,難道這些樹還會動?就算迷宮也還有右手原則啊!”
  卓木強巴思索不語,這些巨樹和地面是壹體的,就是利用天然巖石鑿成,上下兩頭都生了根,動是肯定不會動的,關鍵就在於這些巨樹的位置,看起來怎麽走都是大路洞開,但實際上這些巨樹的主幹有粗有細,造成前進的道路必定是彎彎曲曲的。最奇妙的就是,不管他們怎麽繞,必定會在樹林中轉出壹道弧形,最後又轉回來,加上樹身是圓的,迷宮中的右手原則根本行不通。
  最開始他們還寄希望於那四道溪流,不曾想那些溪流流經壹半,就全沒入地下,不見了蹤影,莫金自忖聽力過人,循聲而領路,當他聽得水聲改變,面色大喜,說“出來了”的時候,擡眼壹望,神木巋巍,白象自在。卓木強巴都懶得說他。
  數圈之後,卓木強巴提議休息壹下,既然不管怎麽走都回到這神木之下,為什麽不在這附近找找有無線索,何必如盲人摸象般在林中瞎轉呢?莫金欣然認同,並開始繞著神木、白象找尋線索,找了壹圈,連個字符都沒發現,卓木強巴又告訴他如何令神木上的神佛顯形,兩人又試圖在那些飄忽不定的圖像上找尋線索,只看得兩人兩眼發花,倒認出了不少生物種類和知名佛像,不過依然連線索也找不到。
  莫金不由得抱怨起來,說:“每到壹處,不是都會看到古人留下的只言片語嗎,這裏怎麽會沒有了?”
  卓木強巴則道:“古人留下警語之處,必是絕境,我寧可沒有。”
  莫金道:“雖然是絕境,我們起碼可以從那些話裏琢磨出古人的壹些意圖吧,這算什麽意思?難道讓我們就和這頭象待著?”
  “白象!”卓木強巴忽然想起什麽,胡楊隊長說過的“妳要想得到,妳才找得到”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壹閃而過,他不由得回憶起這幾年他們收集密宗資料時,有關白象的部分,回憶不足部分,他打開了方新教授的電腦。十力香象?白象菩薩?香象渡河?印度教智慧神?龍象?狂象?象主……壹條條信息自電腦屏幕上顯現,又壹條條被否定,驀然象王條目跳入卓木強巴眼中,卓木強巴對應壹瞧,大喜而起,道:“原來如此,找到路了!”
  莫金對中文的字義本來就不甚精通,對於這些佛家、道家術語,更是摸不著門道,忙問:“敢問路在何方?”
  卓木強巴道:“路在腳下。”
  莫金突然有壹種被愚弄的感覺,大怒,不過卓木強巴接著便解釋道:“《華嚴經》中有這麽壹句‘象王行處落花紅’,我們卻忽略了這地上的紅花,妳看這白象身後。”
  莫金隨之望去,草地上紅花白花遍綴,到處都是,也看不出有何異同,但仔細再瞧,那白象身後,某些紅花,似乎隱約組成蓮花圖案,壹朵壹朵,正好與象步吻合,若不是卓木強巴提出來,誰能想到這些紅花與周圍的紅花略有不同。
  “神行之徑,步步生蓮。”卓木強巴道,“就是它了。”
  兩人沿途細辨,追隨象步蓮花逆行,但見那紅花忽左忽右,“之”字前行,有時幹脆掉頭幾近壹百八十度,不多時,兩人卻走出了巨樹之林,兩人心中皆暗自稱奇。
  此時兩人眼前草地壹空,裸露巖面上出現了壹方棋盤,與那些大地開裂,溝壑如棋盤不同,這就是壹方巨大的棋盤。卓、莫二人步行丈量,這張棋盤邊長百步,上面棋子林立,不過未加雕鑿,全是邊長為壹米的立方體,每個立方體的直立四面都陰刻了它們棋子身份的符號,上下兩面也是相同符號,不過就不是陰刻在上面的,而是凸顯出來的。
  兩人不知道這巨大的棋盤擺在這裏有什麽用,繞過尋門,那道巨石門就在棋盤後面,如含苞之荷,不過從門兩側的滑軌與荷花花瓣看,顯然是可以打開的。門兩側依舊是“壹個智慧絕倫的人,壹個身手了得的人”那句話,只是少了第壹句,而兩句之下各另有壹句偈語。
  “壹個智慧絕倫的人”下面壹句卓木強巴翻譯為“十種聰明”,“壹個身手了得的人”下面那句偈語則是“十頭大象”,後來與電腦中對照,才明白,分別是宗教中的“神之十力”與“象之十力”。
  神之十力是指如來的十種智慧,有遍知古今、無漏行、遍知宿命、皆悉遍知等,而象之十力那就是指十頭大象的力量了,象征大威猛之能。這次兩人心思敏捷,皆不約而同地說道:“會不會和那棋盤有關?”
  兩人復觀那棋盤,只見棋盤的縱橫之道皆低於地面十厘米左右,似乎嵌有金屬底板,有些棋道交叉的地方則有壹個個金屬圓盤,看似可以轉動,上面有陰刻符號,莫金只看到那些金屬圓盤就立刻明白過來,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卓木強巴沒見過這種機關,忙問:“妳知道這種機關?”
  莫金反問道:“妳……有沒有玩過推箱子,電子遊戲裏的那種?”
  “推箱子?”卓木強巴壹楞,隨即有些遲疑道,“妳是說,手機裏的那個?”
  “對對。”莫金點頭。
  “怎麽可能?古人就開始玩這個了?”卓木強巴不信。
  莫金道:“雖然推箱子是個日本人編寫的程序,但妳可知這程序是怎麽來的?他是從妳們中國的華容道再參考了別的古遊戲糅合得來的。而妳們中國的華容道,則是唐朝的九宮推演轉變來的,我們眼前這個東西,就是九宮推演了。狗屎,難怪要什麽神之十力,象之十力。”
  卓木強巴回憶了壹下,呂競男確實給他們提過唐朝九宮推演術,不過當時呂競男說,由於九宮推演太過復雜,僅在唐朝盛行過壹時,便漸漸失傳了,現在從那些書本典籍中,無法還原九宮推演,而中國的考古學者,目前也沒發現過實物參照,故不可考證。
  莫金簡單地給卓木強巴解釋了壹下,道:“這些交叉點上的金屬轉盤是可以轉動的,但是,它們與金屬地板平齊,而裏面用的陰刻,線條圓潤光滑,憑妳我雙手之力,根本無法轉動這些圓盤,使不上力,而這些立方體,上下凸出的部分……”
  說到這裏,卓木強巴已經明白,接著道:“凸出的部分正好與圓盤上的陰刻吻合,也就是說,只要我們將這些立方體推到圓盤上,就好像用鑰匙插入了鑰匙孔,我們轉動這些立方體,就等於轉動了圓盤,這就使上力了!原來這就是九宮推演!”
  莫金補充道:“哪有妳說的這麽簡單?妳看清楚了,每個圓盤上的符號都是不同的,壹個圓盤只能與其中壹個立方體吻合,而壹旦吻合的立方體落入圓盤之中,它就等於將這條交叉的通道給堵死了,後面的立方體就再也不能從這條路上通過,這才是九宮推演的精要所在。妳必須在推動這些立方體之前算清楚,哪壹個先動,哪壹個後動,錯了壹步,麻煩就大了,運氣好,可能只是將通道堵死,運氣不好,可能會引發其余的機關。”
  卓木強巴恍然大悟,難怪莫金說和推箱子很像,照這樣看來,果真如此。
  莫金接著道:“這裏面既包含了數數唯余論,也囊括了華容道的迂回之術,妳把它看作是推箱子和華容道的升級版就好理解了。”
  卓木強巴道:“我理解了,只是這棋盤這麽大,我們怎麽能看到全貌,無法看到全貌,又該從何開始?”
  莫金指著那朵含苞未放的荷蓮之門道:“我們爬到那門上去,就能看見全貌了,但我擔心的是,就算我們看到全貌,恐怕也很難推演出來啊,九宮推演就是因為太復雜了,所以只盛行壹時,後世就失傳了。”
  “那妳怎麽斷言它就是九宮推演呢?”
  “嗯,這個……我們曾經在唐墓中遇到過……”莫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金發,道,“不過那些都十分簡單,推演算籌充其量也就五六個,哦,我們將這些立方體稱為推演算籌,不同的地方推演算籌的造型也都不壹樣,不然我早就認出來了。妳看這個棋盤,推演算籌恐怕有好幾十個吧,說不定上百個,妳我就算把頭發算白了,也不壹定能推演出路來啊。”
  卓木強巴想了想,道:“不妨,我們先爬上去看看,說不定很簡單呢。”說著他拍拍背包,“就算我們推不出來,還有電腦嘛。”
  【長安碗與萬佛閣】
  年輕人摸出那個掌上電腦,看了看上面的小紅點。“有信號了。嗯?在我們下面?這兩個家夥速度倒是快。不行,還有些布置沒有完成,得趕在他們前面。”年輕人這樣想著,加快了步伐。
  走過了壹環又壹環,穿越了無數的門和窗,年輕人帶著大部隊來到了這座大佛殿的另壹頭,壹條圓圓的寬闊隧道出現在大家眼前,漆黑幽深,不知通向哪裏。
  走了壹截,隧道內光線不好,傭兵們的頭燈只能照亮自己身前壹兩米,柯夫提議道:“要不,把強力探燈打開吧,先生?”
  “不用。”年輕人嗤笑壹聲,擡起手來“啪啪”拍了兩下,呂競男在他身後,總覺得這隔著手套發出的聲音,不像是人在擊掌,更像壹個人的手掌拍在壹個硬木樁上。不過這種猜疑沒有什麽根據,呂競男很快就被隧道隨著掌聲發生的變化驚住了,也沒有再去深思。
  就那麽“啪啪”兩下,整條隧道,就像裝了無數聲控燈壹般,沿著隧道,仿佛有許多環形的霓虹燈,不,它們不是壹根接壹根地亮起,而是壹團壹團的如壹簇簇火星,蔓延開去。
  整條隧道頓時被五彩的霓虹渲染,玫瑰紅、熒光綠、寶石藍……如陰火噬灰般絢爛浸染,壹圈圈火線蔓延之後,此起彼伏,如夜空中群星閃爍,又似波光粼粼而泛。
  火線蔓延之處,往往伴隨著傭兵的驚呼聲,柯夫感慨道:“這真是……神乎其技,這是怎麽做到的?”
  連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也好奇起來。
  年輕人道:“說穿了壹錢不值,古人在這裏飼養了大量的熒光微生物,就像那祭湖中的水藻壹樣,這些微生物壹受到聲音驚嚇,就會發出熒光。看來壹千多年過去了,這些微生物在這裏繁衍得很好,不愧是生物飼養的最高術。”年輕人在心裏與自身的能力進行了壹番對比,也不由得佩服千年前古人的智慧和技術。
  雖然年輕人這樣說,可看的人無不嘖嘖稱奇,那些神奇的光源,就像看得見的電流呈波動傳導,又像國畫中的渲染技法,向四周擴散,壹波,變幻著不同的顏色過去了,又壹波,變幻著不同的顏色追上去。不知不覺,隧道愈顯開闊,所有的人都生出這樣的感覺,他們就像沿著蝸牛殼的螺旋線,正從殼中走向殼外的廣闊天地。
  前方已有光亮,參差不齊的影子勾勒出明暗交接的分界線。
  那光很強,仿佛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直照進來,年輕人心中壹詫:“為什麽采光這樣好?”雖然他從資料中見過不少描述,但畢竟沒見過實體,很快他就發現,他們走的路,已經不再是那細沙粗糲的巖石路面,取而代之的,是壹種更加光滑的路面,平整如鏡,溫潤若水,顯然是古人在巖石路面上,澆灌了壹層什麽東西,就像打了蠟壹樣。
  “這應該是壹種反光能力很強的琉璃體。”年輕人在心中這樣想著,果然,繞過這個彎,雖然沒有見到發光源,但整個環道已經被照得通透明亮。
  很快,大家都發現了奇異的事情,在環形隧道的兩側,開始出現壹些裝飾物,有罐子、壺、碗盞等物,令人感到驚奇的,便是這些東西全都懸浮在半空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壹般。
  有傭兵好奇地走過去,想看看究竟是什麽魔法,走得幾步,只聽“啊”的壹聲,那些傭兵好似撞上了壹堵無形的墻,壹個個紛紛捂著鼻子,有些人還痛得蹲了下去。
  這時候人們才發現,那些擺飾物,都是放在壹個個透明的水晶臺上,那些水晶臺也太過剔透,竟似和空氣融為壹體,若不走近細看,根本分辨不出。隨即人們又發現,那些水晶臺,是與地面融在壹起的,而不僅僅是地面,整個環形隧道都被包裹在壹層冰晶樣物質之中。那些光芒,則是通過這種冰晶物質,折射於此。
  壹個傭兵吃了暗虧,便要將怒氣發泄到那些導致他受傷的碗盞上,舉起槍托就要砸,壹擊敲下,卻被人中途阻隔,卻是亞拉法師伸出那幹枯的手臂擋了下來。
  年輕人在壹旁舉起那個白碗,對那個想砸東西泄憤的傭兵道:“妳可知道妳這壹槍托砸下來,會砸掉多少錢?”
  “啥!這玩意兒能值錢?”傭兵們對瓷器壹竅不通,更何況這個瓷碗白撲撲的,上面連朵花都沒有,白得又不是特別好看,大街上隨便買壹個都比它強。
  “哼。”年輕人將那個白碗拿在手中把玩,仿佛它上面能開出花來,嘴裏輕輕念道,“薄如蟬翼輕如鴻,盛得佛光浮生夢,這種神奇工藝,比傳說中的薄如紙還要高壹個境界,讓妳們開開眼!拿燈來!”
  有傭兵遞來頭頂探燈,年輕人將白碗倒扣在探燈上,隨著“咦”的壹聲,怪事發生了,那個白碗就像壹個乳白色的玻璃燈罩子,探燈的光完全透了出來,不僅探燈的輪廓清晰,就是連接探燈的電線也根根可辨,可那明明就是壹個瓷碗啊!
  年輕人道:“看到了吧,這透光技藝,乃是隋朝邢州窯絕技,到盛唐初期,被發揮到極致,造就了傳說級工藝——透光剪影!妳們散開些!”眾人紛紛後退,留出空間來,年輕人加大了探燈的亮度,“嘩!”驚呼聲壹片。
  只見環道光照不強處,從那白瓷碗中透出的光亮,在冰晶墻面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影子,對亞拉法師和呂競男等人而言,就好似再看了壹遍香巴拉密光寶鑒顯影圖,不過這幅圖乃是灰調底色,以光透過的陰影明暗不同,分別呈現出鱗次櫛比的古時建築、四通八達的寬廣街道、琳瑯店鋪、車馬舟楫、小橋流水、走卒販夫……就像壹幅由影子構成的《清明上河圖》。
  “這……究竟是……”
  “不可思議!”
  “神奇,東方魔法……”
  在壹片驚呼聲中,年輕人也不禁感慨起來,雖然他知道這只碗的來歷,也知道將會發生什麽,只是當這壹切發生時,依然超乎他的想象。他大聲高呼:“看見了嗎?這就是壹千年前的那個時代,全世界的中心——長安!”頓了頓又道,“這就是那個時代,全世界燒瓷的最高技藝之壹——透光剪影,讓妳們看看更神奇的地方,拿水來!”
  壹壺水遞到年輕人手中,年輕人將水壺壹斜,壹股清流不疾不緩,註入碗底,隨後慢慢溢出,像薄紗覆蓋在了碗面上,此時再看那些影子,在奇跡之上,還有奇跡。那清水覆蓋之時,便是影像復活之日,突然,整幅影像畫面從單壹的靜止,仿佛活了過來,那些走卒販夫好似在沿街叫賣;剛剛開鋪做生意的那位夥計似乎探出頭來,在左右顧盼;壹輛雙拉馬車好似揚起塵土,正要從街心穿過那橋下的河水,更是潺潺地流動。
  年輕人壹面傾註水流,壹面看著流動的畫面自言自語:“魔法般的工藝,以今天的科技仍無法復原再現的工藝,壹千多年了,這是壹千多年前,妳們古人的智慧。”
  看著那只碗的神奇,又看了看它擺放的位置,知道壹些密教祭奠的呂競男小聲問法師道:“這只碗,應該有來歷吧?”
  亞拉法師微微搖頭,表示壹時想不起這麽多。
  年輕人扭頭道:“隨文成公主進藏時,有幾樣東西,是沒有登記入冊的,妳們知道吧。”
  亞拉法師臉色壹變,想起來了,文成公主進藏時,有幾樣小巧的東西,是她隨身攜帶的物品,當時並沒有登記入冊,但在神話傳說中,卻將那些寶物演繹得淋漓盡致。諸如那面魔鏡,文成公主壹路上遇到許多妖魔阻攔,她用魔鏡壹照,那些妖怪立現原形,更神奇的則是,當文成公主思念親人時,只須將魔鏡折向光芒的不同角度,墻面上便會清晰地出現她不同親人的影像。
  只聽年輕人道:“文成公主,從長安到吐蕃,壹路艱辛,路途遙遠,怕她思念家鄉,當時共為她量身定做了好幾樣器皿,其中的壹件,便是讓她在思念家鄉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壹看家鄉的模樣。”
  法師豁然道:“這就是那只長安碗!”
  年輕人沒有回答,反而指了指幾個傭兵,對他們道:“妳,妳,妳,妳們幾個,背上背的那些,在那些專家眼中,十袋加起來,也抵不過這只碗的價值。”說著,竟然隨意地將碗向身後拋去。他身後的壹名傭兵,趕緊雙手捧住,如獲至寶,兩只手都在微微發抖。
  亞拉法師卻從這隨意的壹拋中,察覺了別樣的信息。那個年輕人顯然是知道這只碗的來歷,也知道這只碗的價值,可他那隨意地壹拋,絲毫沒有考慮後果,也就是說,他的心思,已經不再是關註傳統文化和歷史價值,似乎再值錢的東西,在他眼中也有如無物,那他來神廟,究竟是要幹什麽?
  既然這只看起來普通的碗都有如此價值,那麽與它擺在差不多位置的東西,肯定也不是普通物品。年輕人壹回身,傭兵們便壹擁而上,將余下的幾件物品哄搶壹空,有沒搶到的,已經粗脖子紅臉,準備要拼命了,不過柯夫以雷霆之勢制止了他們,那些傭兵聲音嘈雜,好壹會兒才消停下來,這才發現,年輕人和法師他們已經轉過彎道,去了大廳了。
  明媚變幻的火光自殿心傳來,這座大殿與先前那座截然不同,方才是方殿中有無數環道,這卻是壹座圓殿,給人第壹感覺,這有些像壹個巨型的白熾燈燈泡,或者說是壹尊寺廟裏的大鐘,整個結構塔狀,高度大於圓形底座的直徑。
  在大殿的正中,豎起兩根等高同粗石柱,就好似白熾燈燈泡裏的燈芯,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清,它發出的強光,照亮了整座大殿,其余的地方,也就不需要任何火焰了。
  “這裏就是萬佛閣了。”年輕人雖然還在隧道口,強光阻擋了視線,令他們壹時無法壹窺萬佛閣全貌,但這種造型和氣勢,已經讓人浮想聯翩。
  年輕人用手遮住眼睛,透過指縫觀察光源,只見那兩根石柱,如同兩棵聖誕樹壹般,分出許多枝丫,每株枝丫又分出許多細枝,那些細枝的末端便燃起熊熊火焰,不——與火焰不同,火焰是紅光,那燃燒的東西,發出銀白的光芒,年輕人仔細看了看,而且燃燒的地方,距離那些枝丫末端還有壹段距離。年輕人明白這猛烈的光源是怎麽來的了。古人用了某種技術,將可燃物汽化,然後用強大的壓力將氣體噴出,也只有充分燃燒的氣體,才能發出那種銀白色的耀眼光芒來,火樹銀花,用在這裏是相當地貼切。
  漸漸地適應了強烈的光亮,壹行人也走出了螺旋管口,來到大寺鐘的內部,“哇……哇……”的驚呼聲又如潮水般響起。除去中間那銀白的光源,整座環形大殿四壁竟是壹派金黃,亮鋥鋥的金色,正是凡人最喜歡的那種顏色。
  不知道古人在這座大殿裏灌註了多少那種冰晶樣物質,整個墻體外都包裹著壹層透明的水晶,在水晶墻上鑲嵌著壹個個佛龕,或大或小,每個佛龕中都擺放著壹尊金佛。那明亮的顏色,錯不了,就連那些外行傭兵,也能壹眼分辨出,那絕對是純金的。由於水晶墻體透明,那些佛像壹尊尊就如同懸空飄浮壹般,他們正置身於壹座空中飄滿了金佛的大殿,那些佛像數不勝數,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亞拉法師昂首仰瞻,發現擺放在這裏的金佛他竟然有壹半都不認識,顯然這裏不只是大唐和吐蕃的佛像,也不只印度的佛像,那些造型,那些衣飾,有著明顯的中亞甚至西歐特點。
  亞拉法師回憶歷史,是了,這裏面的佛像,應該還有當時西域幾十個小國崇信的佛像。古人並沒有將那些異端教義的聖物熔化重煉,反而兼容並蓄,將其余宗教的聖物也都保留了下來,壹尊尊,壹件件,便是壹段段的民族歷史,壹樁樁的塵埃往事。
  年輕人也在四顧張望,不過他看的倒並非精美的金佛,而是在尋找這座大殿的出路與機關,在他掌握的資料中,這座萬佛閣好像是沒有機關的,不過卻記下了刻在輪回臺的那句話:“迷失於貪婪的人,將跌入無盡深淵。”
  “如果沒有機關,當然最好,只是出口會設在哪裏呢?或許在燈柱之後。”年輕人正想著,忽然眼睛余光瞥見地面霍然開裂,再向前走壹步,他就掉入萬丈深淵了。
  年輕人身形猛頓,壹只腳釘子般牢牢釘在地上,擡起的那只腳也緩緩地收了回來,同時雙臂壹攔,欲將傭兵攔在身後。
  可那些傭兵早就被金燦燦的佛像照花了眼睛,正前呼後擁地趕過來,地面又滑,壹時哪裏收得住腳,明明看著前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好幾個傭兵還是被擠了出去,頓時慘叫起來。
  叫過之後,那幾名傭兵似乎覺得自己並沒有掉下,驚愕地看著站在懸崖邊上的同夥,懸崖邊上的傭兵更是驚詫,那些本該掉下去的同夥,就那麽虛空而立,竟然和天上飄浮的佛像壹模壹樣,情形詭異至極。
  年輕人心中壹松,原來是虛驚壹場,隨即暗贊,大手筆,果然是大手筆。原來古人不僅僅是將那種水晶樣物質塗滿了四周山壁,讓佛像看起來懸浮虛空,而且他們造了壹個巨大的水晶罩子,卡在這中空山巖之內,整個罩子的底板,全是由看起來像空氣壹樣透明的水晶鋪成,讓這整座大殿看起來都是懸空的。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對望壹眼,兩人同時想到了藏在冰川中的極南廟,以及那些冰裂隙,看來冰裂隙中那些水晶通道並非寒冰凍結,而是古人掌握的某種類似水晶的制作工藝。
  見同夥沒掉下去,又陸續有幾個膽大的傭兵試探著踩了上去,感受壹下虛空而立的境界,直到年輕人也站在透明的水晶之上,余下的傭兵才放心大膽地踩了上去。
  自身立於虛空中,再看四周莊嚴浮空的佛像,自有另壹番感受,就好像真的站在西天雷音寺,人人都已登仙界。傭兵們興奮起來,那些佛像金光閃閃,看起來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歡呼聲中,還有幾人索性在光滑無比的冰晶地板上滑起冰來。更多的傭兵則壹窩蜂擁到水晶罩邊壁下,紛紛拋出鉤索,要攀上看不見的水晶壁,弄兩尊不大的佛像下來,那水晶壁光潔無比,鉤索無法著力,紛紛滑脫,傭兵們不甘心,又擁到另壹面邊壁,終於有人鉤住邊壁,又是壹陣歡呼響起,他們被眼前的金色迷惑,早就忘記了在輪回臺的遭遇。
  可是歡呼沒持續太久,很快就聽見歡呼聲中夾雜著幾聲不太和諧的慘叫。
  【看不見的迷宮宮】
  起初慘叫摻雜在歡呼聲中,並不明顯,可是那慘叫經久不絕,在這大鐘似的殿堂內回響共鳴,聲音越發強烈,隨著那道鉤著邊壁的鉤索滑下來,歡呼聲漸漸轉小,終告啞然,可那慘叫如絲線盤繞,陰魂復生,斷斷續續,仍在傳來。
  直聽得人寒毛倒立,傭兵們這才安分下來,柯夫壹清點人數,少了三個,可在擁擠過程中,誰都沒看到那三名傭兵是怎麽消失的,真是活見鬼了。
  就在大家相互猜忌之時,又是壹聲慘叫,眾人循聲望去,仍是壹無所得,突然有人驚呼:“下面,看下面!”
  只見水晶地板之下,壹名傭兵正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迅速下墜,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唯有那慘叫聲,不絕於耳。
  這下傭兵們慌亂起來,怎麽回事?自己究竟是踩在實心水晶地板上,還是浮在半空中?
  柯夫勒令所有傭兵都不得亂動,同年輕人壹起,貓下腰,細細查看這透明的地板,年輕人猛壹起身,以拳擊掌,暗罵壹聲:“渾蛋!”
  原來,這看起來與空氣無異的水晶地板,竟然不是完整的壹塊,地板中間有許多孔洞,或圓或方,或成狹長帶狀,在強光照射下,肉眼不湊近細看,無法將這些空隙與實地分隔開來,行走在這上面,隨時有可能壹腳踏空,真的跌入深淵之中去。
  年輕人悵然四望,在與這壹千年前的古人鬥智中,他畢竟還是輸了壹籌啊。
  從踏入眾生之門的那壹刻起,整座神廟就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每個人的心態、潛意識與五官感受,讓他們興奮,讓他們驚訝,讓他們戰栗。在這壹驚壹喜的過程中,令人不辨天上人間,所看到的都像是幻覺,自己的五感也變得不那麽可信了。
  年輕人神色嚴峻起來,告誡那些傭兵道:“不要再去看那些佛像了,找到路再說。”
  跟著,他點了兩名傭兵在前面像排雷兵壹樣探路,拿著探棒像盲人壹般壹路走壹路敲擊。
  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若是隨著探棒走,好像在原地打轉,而擡頭看四周的佛像,更是生出壹種眩暈的感覺,那些佛像乍壹看不打緊,稍微凝視片刻,就仿佛各自繞著不同的時鐘方向旋轉。
  原來地面的裂隙並不是簡單的開口,而是將這座大殿的地板造成迷宮壹般的透明廊道,壹座看不見的迷宮。年輕人臉色更加難看了。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相視微笑,均沒想到古人會有如此高明的技巧,制造出如此詭秘復雜的迷宮,這可和極南廟裏的冰迷宮不同,那冰迷宮頂多是讓人四面碰壁而已,而從這種看不見的縫隙跌下去,生還率應該為零。又走了許久,前面探路的傭兵發現,好像對強光更加適應了,許多原本看不清是空隙還是水晶地板的地方,現在居然能用肉眼分辨出來了,其中壹名傭兵還大喜道:“我看得到了,我看得到路了!”
  傭兵們聚目凝視,果然,虛空中出現了許多明暗不壹的陰影,勾勒出明顯的路徑,紛紛大喜,人群中仍然保持不怒不喜的只有兩三個人。
  “為什麽會這樣?不,不是視力適應了強光。”年輕人擡頭望去,頓覺不妙,那原本銀白如雪的強光,此刻火焰末端,竟然開始微微泛黃,年輕人轉念就想到了,要將如此大的殿堂照得透亮,需要噴射多少氣體,古人究竟留存了多少可燃物在這裏?自打眾生之門開啟,或是祭湖的燈火被點亮,所有火焰被引燃,已經過去多少時間了?如此大的燃燒量,那肯定是有盡頭的,而這些可燃的汽化物,顯然與普通燃料不同,它可以說沒就沒。
  壹想通此節,年輕人知道,不能慢慢探路了,他當先沖了出去,大聲道:“跟著我走,壹排最多並排站三人,否則掉下去就別怪他人。”
  柯夫不解道:“先生,為什麽這麽急?”
  年輕人側望燈芯,道:“火焰,要熄了!”光線太強和絕對的黑暗,對這看不見的水晶迷宮來說都是致命的,唯壹可以借用目力通行的,就只有火焰轉暗到全滅的短暫過程。
  噴射氣體燃燒的火焰,熄滅起來是十分迅速的,那白熾的銀光轉眼就變成淡黃,金黃,橙黃,橙紅,橘紅,暗紅,深綠,淡綠……那水晶路面映照著霓虹轉變的光彩,煞是好看,可行走在路上的人們,匆匆而過,誰也沒有心情停下來去欣賞那繽紛的色彩。
  隨著光線變得越來越絢爛多姿,年輕人的速度也是越提越快,後面前腳踩後腳的傭兵,跌跌撞撞地跟不上了,慘叫聲開始斷斷續續地傳來。亞拉法師和呂競男走在隊伍中間偏前,看著火焰變幻,法師愁眉深鎖。僅僅從壹名傭兵能模糊地看清路面,就聯想到火焰將要熄滅,那個年輕人的反應力之敏捷,實屬罕見,而且看他在前面帶路的步伐,這迷宮壹樣的路徑對他竟似毫無阻礙,他的視線,究竟看了多遠?
  當年輕人踏上水晶路面的另壹端出口時,大殿中的光芒已經暗得又讓人分不清哪裏是地面,哪裏是空洞了。存活下來的人們再舉頭回望,這時才能看清,大殿正中懸垂下來的像壹棵倒掛的聖誕樹,每壹根枝丫的末端,都有壹朵跳動的淡藍色火焰,像壹簇簇鬼火般婀娜飄搖,有壹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看!那些佛像!”
  人群中又發出陣陣驚呼,原本壹臉仁慈且莊嚴肅穆的金色佛像,在那跳動的藍色鬼火映照下,全都變得面色藍紫,而在暗淡的光中,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容都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壹個大致的陰影輪廓,而那些輪廓,看上去竟顯得猙獰而邪惡,再回想起剛才跌入深淵,慘號未絕的同伴,傭兵們越想越後怕。
  “這究竟是……”陰影中的佛像造型,連呂競男也有些詫異,剛才燈火通明時,明明都是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悲憫造型,怎麽光線壹暗,全變成了大憤大怒、降妖伏魔的金剛尊造型。
  亞拉法師有些遲疑道:“難道這些就是,傳說中的光影雙身佛?”
  “光影雙身佛?”
  “不錯。”亞拉法師道,“妳知道莫拉斯杯嗎?那是陶藝大師莫拉斯送給威廉三世結婚五十周年的禮物。粗看就是壹個普通的陶杯,可仔細觀看,就會發現,那個杯身的曲線竟然勾勒出威廉三世和他夫人的側面輪廓,若是再看杯外陰影,又會看到壹對正在細語或是接吻的男女,莫拉斯大師以精湛的工藝造就了神奇的視覺效果。而光影雙身佛,也是如此,當光源充足時,我們看到的是佛像的五官,悲憫、肅穆;而光線暗淡下來時,佛像五官已看不清,人們的註意力就轉而集中到佛像的陰影輪廓上。而光影雙身佛最大的特點就是,佛像的五官與他的陰影輪廓,有著極大的反差。”
  呂競男明白了,旁邊略懂中文的柯夫卻無法領會,質疑道:“真是不明白妳們東方人,為什麽要搞這麽多花樣?為什麽要把佛像做成打開燈和關上燈兩種完全不同的造型?”
  年輕人告訴他道:“妳去過瑪雅,知道那裏的神話傳說,這些佛像的意義和瑪雅的神話很像,當神行走於人世間或天界,他們就是光明的化身,有著慈悲和仁愛的壹面,當他們行走於地獄,就是魔主的化身,變得猙獰而殘暴。用他們禪宗的話來說,這叫本我與超我。所謂本我,就是沒有經過任何壓抑扭曲的人類原始欲望,也可以稱作獸欲,比如交配、進食,沒有文化、理性和道德的約束,妳想想看,人類的交配和進食會變成什麽樣子?所以,本我的塑像,通常都顯得兇惡而猙獰。而除了本我之外,便是超我,道家講出世入世,佛家講的圓通圓滿,都是講的超我。達到了那種境界,妳的壹言壹行、妳的壹笑壹顰,全都標準而規範,堪稱符合各種道德和文明體系,讓人仰視,能夠生出壹種油然向往的情結,所以超我的塑像,便顯得莊嚴、肅穆、大慈大悲。在密修禪宗裏,本我和超我就像壹枚硬幣的兩面,密不可分,他們的佛像,也分為本尊和顯聖金尊,代表的就是本我和超我。而夾在其中的,還有壹個自我,也就是妳們人類本身了,妳們既想滿足自己的原始欲望,又要接受道德和法律的約束,所以,每個人都遊走在本我和超我之間,而壹個人的精神境界也無外乎這兩種追求,要麽向下,墮入地獄,也就是不計約束,達到本我;要麽向上,升入天堂,也就是俗稱的以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拋棄雜念私心,壹心向佛。人這壹輩子,都在約束和自由自我之間掙紮徘徊,所以他們痛苦,希望得到解脫,這就叫凡心。”
  說了壹大段柯夫似懂非懂的話之後,年輕人又拿出了掌上電腦。呂競男見他數次取出掌上電腦,不免起疑:“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難道裏面是這座神廟的導視圖?”
  殊不知,年輕人也正心中起疑:“奇怪,那兩個人怎麽沒動?這麽久了,難道在睡覺?不管了,這是個好機會!”隨即收起掌上電腦,命令傭兵朝下壹座大殿出發。
  ※※※
  卓木強巴和莫金並非沒動,而是動個不停,兩人正在玩推箱子,推得不亦樂乎。
  卓木強巴和莫金爬到那含苞之蓮的頂端,用攝像頭將整個棋盤和棋子的布局傳入電腦,卓木強巴用電腦裏的搜索引擎找到壹個叫“與非門解”方程式的軟件,卓木強巴看了軟件說明,這是專門用於破解步驟類機關的壹個程序,裏面還專設有華容道、九連環、魔方等諸多模式。
  搞懂了軟件運用方法,卓木強巴將他們錄制的棋盤與軟件接駁,電腦開始模擬運算,將刻有符號的方塊推入對應的位置,很快,就有了結果,電腦給出的最佳路徑,共需要九百九十九步。
  看到電腦在兩三秒內給出了結果和步驟,莫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九百九十九步,要是人工推算,那得算多久去了。於是,兩人就按部就班,看著電腦的步驟,開始壹步壹步地推箱子。雖說箱子下面是光滑的金屬軌道,可箱子本身的重量加上凸刻的摩擦,推起來還是十分吃力。兩人就像兩頭耕田的蠻牛,埋著頭,四只粗胳膊撐著,四條腿壹起蹬,汗從額頭滲出,沿著臉頰匯集,從下巴滴落。每推壹步,兩張被汗和血汙塗得花裏胡哨的臉就同時出現在筆記本電腦前,看下壹步該如何推,後來莫金說這樣推太慢了,提議壹人推壹個箱子,這樣就可以同時推兩步,卓木強巴推前面壹步,他推後面壹步。每推十個左右的箱子,兩人就要歇息壹下,用莫金的話說,這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兒,而卓木強巴則告訴他道,那句“身手了得的人”也可以翻譯為力大無窮的人,幸虧他們兩人力氣還算不小,否則極有可能推不動。
  當他們推到五百六十三步的時候,出岔子了,他們發現自己推的過程和電腦的下壹步接不上,再壹仔細對照,推錯了!
  原本是卓木強巴先過,莫金再過,卓木強巴再把另壹個推過來,莫金的那個方塊可以移到指定位置。可他們兩人推的過程是,莫金的方塊已經到了指定位置,被固定死了,卓木強巴的另壹個方塊還沒推回去,被莫金的方塊把路堵死了!
  兩個大花臉面面相覷,怎麽辦?
  最後,卓木強巴壹咬牙,道:“把它翻出來!”
  莫金有些吃不準地看著卓木強巴,這可不是木箱子,這些是邊長為壹米的純巖立方體,這麽大壹塊,重量怕有壹兩噸,不過好像除了把它擡出軌道,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呀哈!起——”隨著卓木強巴壹聲暴喝,兩人的手臂肌肉高高隆起,兩位猛男竟然生生地將那碩大而沈重的巖塊翻出了軌道。恐怕壹千年前的古人設置這盤棋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人會不按常理出牌,這力量……果然夠大!
  不過將巖體擡出軌道後,兩人就靠在巖體上休息了,莫金直擺手,道:“這種事情,再也不能做了。”
  所有方塊都已到位,卓木強巴和莫金的體力也消耗得壹點不剩,連轉動箱子的力量也沒有,莫金提議就在這裏休息壹下。畢竟在這燈火通明的地下世界,他們也不知過了多久了,前面壹直是機關追著他們跑,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片刻休息,再不休養好身體,誰知道那蓮花門打開後裏面又是什麽東西?
  此時,地宮之外的香巴拉卻是壹片陽光明媚,這已經是距離卓木強巴他們下地宮後的第三天清晨,壹個全身赤裸的靈長類動物行走於叢林草地之間,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它渾身都是肉紅色的傷口和疤痕,壹蓬亂糟糟的頭發,更令人驚異的是,在他身後,跟著兩只原本壹見面就會死拼的猛獸,左邊是壹頭成年灰狼,體型碩大;右邊,則是壹頭人立高的魯莫人。
  是的,他是索瑞斯,由於第三層平臺已經確認沒人,他也樂得與大自然坦誠相見。自打和卓木強巴談話之後,他忽然領悟,原來,就算不依靠藥物和信息素,不依靠陷阱和科技手段,人與不同物種之間也可以融洽地相處。
  這幾天,他壹直在這片密林中閑逛,意外地碰到這只狼和這頭猛獸,經過試探性接觸之後,索瑞斯成功地讓這只狼和這頭猛獸同時認可了自己的存在。他和卓木強巴不同,作為壹名熟知生物特性而且善於研究發現的操獸師,他很快就對這只狼和這頭猛獸的智力與生活習性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並加以適當的引導,很快就令那壹狼壹獸對他馬首是瞻。整個過程,索瑞斯沒有使用任何藥物或操獸技巧,他從卓木強巴那裏學會的是,與動物之間的心靈交流,以眼神和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同樣以眼神和肢體語言讀懂對方表達的意思。
  壹人、壹狼、壹獸,三種動物組成的狩獵小分隊在這層平臺上合作愉快,不過,索瑞斯漸漸萌生了去意。每次看到那些異常宏偉的建築和空空蕩蕩的野生環境,他就感到戰栗,這畢竟是壹個野生生物的王國,盡管留下了大量文明締造的奇跡,卻沒有留下任何壹個活人存在的痕跡。壹種源自內心的恐懼和孤寂令他渴望見到壹個活人,哪怕是敵人也好,他理解了卓木強巴曾經忍受的孤獨。只是他也知道,就現在這個樣子,要重新穿越那冰封的迷霧區,實在沒有絲毫生還的希望,他還得作好更充分的準備。
  所以,當他看到懸掛在樹枝上那具屍體和還未破損的動力傘時,顯得難以壓抑內心的激動。
  “大灰,我要走了。”索瑞斯的手放在灰狼頭上,拇指順著灰狼的毛發向上輕捋,觸摸狼額,能讓狼感到安心和舒適,灰狼愜意地瞇縫上眼睛。他向新朋友做了道別,又抓住魯莫人的前爪,象征性地握了握手,站在第三層平臺的邊緣,看著上下茫茫不見的迷霧,索瑞斯回望密林,大聲宣布:“再見了,香巴拉!說不定,我還會再回來的!再見了,大灰,再見了,小強。回到妳們各自的生活軌跡中去吧,我只是壹個路人。”說完,索瑞斯縱身壹躍,消失在雲遮霧繞的區域,他想起卓木強巴說過的事,嶽陽當日也是這樣向下跌去的吧,我會跌到哪裏?或許會落在第二層平臺,到時候可以研究壹下古老的蠱毒;如果直接掉到第壹層平臺,就可以看看那些史前的生物。“嘭”的壹聲,巨大的動力傘張開,載著索瑞斯向遠方飄去。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