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博弈青州（十壹）

　　龔漢潮是真瘋還是假瘋，王思宇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真快要瘋了，三十分鐘前，他接到了上級領導的電話，主持省紀委監察廳日常工作的紀委副書記、監察廳廳長羅雲浩要求他立即停止調查，限期三日內，將龔漢潮壹案移交給青州市紀委來辦理，移交工作辦理完畢後，專案組成員不得在青州繼續逗留，必須立即撤回省裏。
　　羅雲浩在電話裏對王思宇進行了措辭嚴厲的批評，指責他缺乏實際工作經驗，沒有註意安定團結的大局，不但逼瘋了青州市委重點培養的領導幹部，還嚴重擾亂了地方經濟，險些釀成重大群體事件，青州市市委書記張陽對此極不滿意，已經向省委文書記打了電話匯報，這令省紀委現在的工作變得非常被動。
　　王思宇只分辨了幾句，羅雲浩便輕輕地“哼”了壹聲，隨手掛斷電話，聽著手機那端“嘟嘟”的盲音，王思宇不禁苦笑著搖搖頭，他萬萬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就在案件馬上就要偵辦完結之際，竟突然出現了如此大的變化，王思宇當然清楚，如果將案件移交給青州市紀委，以魏明倫的壹貫作風，這案子恐怕會被高高掛起，再要去查，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絕不能半途而廢！”
　　沈吟半晌，王思宇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低頭在房間裏踱著步子，腦海裏飛快地思索著，現在案件最後的難關就在於實證，無論是在龔漢潮家裏，還是從羅瑞蘭那邊，都沒有搜到贓款贓物，這是現在最大的問題，若是能夠拿到真憑實據，即便是龔漢潮真的瘋了，也無法脫罪，而自己雖然忤逆了羅副書記的意思，恐怕會留下些隱患，但總比草草收場，灰溜溜地回到省城要強上許多，只要能辦成鐵案，張陽即便是手眼通天，也耍不出什麽花樣來。
　　想到這，王思宇驟然停下腳步，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手機，調出號碼，給鄧華安打了過去，輕聲吩咐道：“老鄧，妳的隊伍要頂上來了，挑選幾個精兵強將，從現在起，對劉秀英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
　　老鄧嘿嘿笑道：“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
　　王思宇想了想，把魯飛與老黃叫進房間，為兩人沏了茶，微笑道：“妳們兩個的雙簧唱得怎麽樣了？”
　　魯飛摸著茶杯道：“劉秀英聽到了幾次對話，應該能相信我現在手頭缺錢，不過她壹直都沒有做出趁機拉攏我的意思，我怕引起她的懷疑，也就沒有主動暗示她。”
　　老黃點頭道：“老魯的謹慎是對的，現在還不是時候，龔漢潮的意外發瘋打亂了我們事先的計劃，看樣子要再等上壹段時間，起碼要等到他裝病的事情敗露，讓他們沒了倚仗，為了尋找新的出路，主動跳進我們設計的陷阱裏。”
　　王思宇皺眉道：“沒時間了，只能采用這個辦法，先去試試吧，不行再想別的辦法，無論采取什麽辦法，三天之內壹定要找到贓款。”
　　魯飛的心裏陡然壹沈，擡頭怔怔地望向王思宇，輕聲道：“出現變化了？”
　　王思宇苦笑著點點頭，背過身子，擺手道：“上面給的壓力太大，有點頂不住了！”
　　老黃冷笑幾聲，搖頭道：“天天喊著反腐倡廉，真到較勁的時候，八百只手伸過來扯妳的後腿。”
　　王思宇轉過身子，皺眉道：“別發牢騷了，抓緊行動，爭取壹舉拿下來。”
　　“王主任說的對，老黃，走，咱們過去演練壹下。”魯飛放下茶杯，從沙發上站起，轉身向外走去，他的心裏也是沈甸甸的，案子辦到這種程度，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硬著頭皮拱到底，扳不倒龔漢潮，以後第壹個倒黴的，恐怕就是他魯飛，想到這，他的身上冒出許多冷汗，T恤衫已經濕透，黏黏地粘在身上。
　　老黃嘆了口氣，也垂頭喪氣地站起身來，壹瘸壹拐地跟在他的身後，推門走出，兩人回到老黃的房間後，悄悄聊了幾句，又分角色反復模擬了幾遍，老黃便點頭道：“成了，六成的把握，剩下的就靠運氣了。”
　　魯飛笑了笑，便拿著手機走到窗口位置，給劉秀英掛了電話：“餵，劉秀英嗎？我是檢察院反貪局的魯飛，對對，咱們出來見個面吧，有件事情和妳商量，嗯嗯，在茶館見面吧……”
　　壹個小時後，劉秀英和魯飛在茶館的包間裏見了面，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好，精神有些恍惚，在坐下來喝了壹口茶後，她便板著面孔問道：“魯處長，該說的我都說了，老龔的事情我壹點也不清楚，妳就是再問也沒用，老龔已經被妳們逼瘋了，妳們還不肯罷手，難道非要把我也逼瘋才肯罷休？”
　　魯飛面露尷尬之色，伸手撓頭道：“秀英嫂子，我這次來找妳不是為了案子上的事情，而是壹點私事，哎，真是不好意思開口啊。”
　　“私事？”劉秀英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卻故作不解地道：“我們之間有什麽私事好講的。”
　　魯飛搓著雙手，有些難為情地道：“我家那口子的父母身體壹直都不太好，最近她母親得了重癥，要去北京住院化療，估計要動大手術，可能要花上壹大筆錢，妳也知道，我們那點工資，根本就不夠治病的錢，所以打算跟妳借點，不過妳放心，我以後壹定還妳。”
　　劉秀英冷冷壹笑，搖頭道：“魯處長，我家裏是真沒錢，妳也不用費盡心機，設計來詐我，我家妳們都搜過了，除了我和老龔的工資外，再都沒別的積蓄，那個挨千刀的，就算有點油水，也都孝敬給羅瑞蘭那婊子了，妳要借，可以上她那裏借，她夠大方，別說借錢了，就算是借人，恐怕也沒問題。”
　　魯飛聽了，面色陡然壹沈，霍地站起來道：“好吧，那算我沒說，對了，劉秀英，忘記告訴妳了，省城的醫療專家兩天後就到，到時老龔真瘋還是假瘋，很快就能查出來，想靠裝瘋賣傻蒙混過關，他休想，不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我魯飛就從招待所五樓上跳下去，馬勒戈壁的，我這就回去和楊超凡聊聊，把他也弄瘋了！”
　　見魯飛氣得臉色發青，嘴唇哆嗦，轉身要走，劉秀英就有些猶豫，心裏拿不定主意，匆忙間，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袖，急聲道：“魯大哥，妳先別急，需要多少錢，妳倒是說說，如果錢不多的話，我到親戚朋友那邊給妳湊湊，只是我家老龔的事情，妳得幫幫忙，咱們都是青州人，低頭不見擡頭見，妳幫他過了這壹關，我們壹家人是會知恩圖報的。”
　　魯飛哼了壹聲，重新坐了下來，點頭道：“嫂子這話說得上路，以前我是公務在身，沒有辦法，而且和那位姓王的主任不太熟，不敢輕易說話，但現在我摸出路數來了，那家夥是個楞頭青，只要妳這邊夠意思，我肯定能想辦法幫妳把老龔摘出來，包他躲過這場牢獄之災。”
　　劉秀英眼前壹亮，輕聲道：“魯大哥，妳到底需要多少錢？”
　　魯飛把手機放在桌上，伸出壹只巴掌，在劉秀英面前翻了幾下，嘆氣道：“我冒了這麽大的風險，要這個數應該是值的。”
　　劉秀英點頭道：“那這樣吧，我想辦法幫妳湊湊。”
　　說完後，她當著魯飛的面，撥了幾個電話，魯飛皺著眉頭走開，假裝去上廁所，桌子上的手機卻震動起來，劉秀英踮著腳向外看了看，便飛快地伸出手，接通了手機，卻聽裏面傳來壹個女人淒淒慘慘的哭聲：“魯飛，妳個廢物，我告訴妳，再搞不到錢，妳今晚就別回來了，老娘瞎了狗眼，當初怎麽會跟了妳這個窩囊廢！”
　　劉秀英聽後微微壹笑，趕忙把手機掛斷，放回桌子上，任憑它震動得再厲害，也不去理會，過了壹會，魯飛從洗手間出來，回到包間後，拿起手機壹看，登時雙手抱頭道：“這老娘們真是催命鬼，操她奶奶的，當初我老爹生病時，讓她拿五千塊錢都不肯，輪到她媽了，這就哭天抹淚地，連房子都要賣了，我真是瞎了狗眼，當初怎麽會娶了這個敗家玩意！”
　　劉秀英忙擡手拍了拍魯飛的肩膀，輕聲安慰道：“魯大哥，妳千萬想開點，誰家還沒個災沒個病的，不就是錢嘛，好辦，我剛才已經和兩個姐妹說好了，她們答應湊出這筆錢來，這樣，妳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她們兩家轉轉，不見得壹定能取到五十萬，但有個二、三十萬的，妳不也能先和老婆交差了嘛！”
　　魯飛感激地道：“嫂子，那真是太感謝妳了，妳放心，只要妳能幫我過了這關，我壹定幫妳把老龔的事擺平。”
　　劉秀英點頭道：“這樣吧，妳先等著，我這就去給妳湊錢。”
　　魯飛“嗯”了壹聲，嘆息道：“沒辦法啊，也只好賺點燙手的錢了。”
　　劉秀英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出了茶館，開著小車在市裏繞了壹圈，在市中心停了車，下車後，站在車前看了半天，感覺沒人盯梢，便飛快地鉆進壹家高檔公寓裏，進到電梯，上了六樓，站在門口停了半晌，見沒人跟上來，便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摸出壹把鑰匙，將防盜門打開，轉身走了進去，輕輕帶上房門。
　　十幾分鐘後，當她拎著黑色的塑料袋推門出來的時候，卻愕然發現，門口已經站了壹群人，王思宇正笑吟吟地望著她，劉秀英立時發覺上當，壹陣頭暈目眩間，身子軟綿綿地靠在門邊，手裏的黑色塑料袋“啪”地掉在地上，從裏面滾出幾匝嶄新的人民幣出來，劉秀英恍然未覺，而是抱頭蹲在門口，大聲尖叫起來：“啊啊啊！！”
　　眾人帶著劉秀英走進屋子，在房間裏翻了半天，先是在壹間臥室的床下拉出壹個鐵皮箱，打開後，裏面出現碼放整齊的人民幣和美金，經過清點，合計人民幣七百余萬元，還是頭壹次見到這麽多現金，王思宇在吞了口水後，暗自感慨道：“怪不得查得那麽費勁，原來都轉成現金了，馬勒戈壁的，七百多萬，這他娘的能買到多少充氣娃娃啊！”
　　眾人將現金封存後，老黃帶人轉到另壹間臥室內，在屋子裏翻了半晌，便壹瘸壹拐地走到床頭櫃前，輕輕移開它，盯著墻面露出的壹個小木櫃啞笑半晌，擡腳踢出，黑色的大皮鞋狠狠地踹在木櫃上，只聽“喀嚓”壹聲響，木櫃當即被踹得四分五裂。
　　魯飛分開人群，走了過去，蹲下身子，將破碎的木條壹條條掰開，壹個銀白色的微型保險櫃立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屋子裏的眾人頓時發出壹聲歡呼。
　　老黃笑了笑，轉頭輕噓壹聲，來到魯飛身邊蹲下，伸手從保險櫃的櫃頂取出套著大紅絲綢的楠木盒，放在地上，打開木盒後，發現裏面竟是壹件做工精美的玉觀音，程剛拍了照後，搶過玉觀音，嘴裏嘖嘖贊嘆道：“哇，師傅，這玩意得值多少錢啊！”
　　老黃回頭瞪了他壹眼，撇嘴道：“少見多怪，以後再接幾個案子，妳就開眼啦，這算啥，人家壹幅油畫就幾百萬，這玩意太兒科了！”
　　拿著從劉秀英包裏翻出的鑰匙，老黃打開保險櫃，將裏面的東西壹樣樣地掏出來，清點造冊。
　　在眾人的嘖嘖贊嘆聲中，程剛手裏的照相機閃個不停，老黃把扣押清單放在紅色的楠木盒上，拿筆飛快地記錄著，魯飛蹲在他的身側，大聲喊道：“白金項鏈28條，白金手鏈6條，金手鐲7只，金戒指34枚，金耳環3副，金條14根，金塊2塊，勞力士手表1只……”
　　拿到證據後，專案組鬥誌高昂，眾人趁熱打鐵，連夜突擊審訊，這次所有人都知道龔漢潮已經徹底完了，便不再隱瞞，楊超凡很痛快地認下了那三十萬的賄賂款，劉秀英、羅瑞蘭把能交待的問題盡數講了出來，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實際是龔漢潮的產業，付慶江只是代為管理，公司的所有重大決定，都必須由龔漢潮最後拍板，他們近年間靠著內幕交易，賺了幾千萬，那些錢都被劃到付慶江的個人賬戶上，等青州的事情了解後，他才會從外面趕回來。
　　第二天上午，在痛哭流涕的劉秀英面前，龔漢潮再也瘋不起來了，呆呆地從病床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地下了地，在專案組壹行人的押送下，回到招待所，這次他已完全喪失了抵抗的意誌，將證物壹樣樣地指認出來，實在記不清楚的，也都做了大致描述，並按照魯飛的要求，拿著筆紙寫起認罪材料來。
　　案件的成功告破，讓眾人的心情極好，王思宇特意讓招待所做了些可口的飯菜給龔漢潮送過去，龔漢潮裝瘋賣傻，已經幾頓沒吃上好飯，這次倒吃得香甜，放下碗筷之後，抹了嘴巴，龔漢潮便憂心忡忡地問道：“小程同誌，妳說我會不會被判死刑？”
　　程剛搖頭道：“我不清楚，這方面的問題，妳得問魯處長，我琢磨著，就沖妳那裝瘋賣傻的勁，也得給妳吃粒花生米。”
　　龔漢潮聽後呆呆地坐在床上，足足坐了兩三個小時，忽地光著腳跳到地上，發瘋地砸著房門，大聲喊道：“我要見王主任，我有重大案情要向他匯報！我要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