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楔　子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天還沒有全黑下來，軟風壹陣壹陣地吹上人面，怪癢癢的。蘇州河的水被殘余的夕陽幻成了金綠色，輕輕地，悄悄地，向西流去。
　　黃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經漲上了，趙雲峰眼望著現在沿這蘇州河兩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地難得奇景，耳邊聽著風吹來外灘公園裏的音樂，仿佛壹切都是那麽親切又有點陌生，不禁暗自嘆息了壹聲：“上海的變化太快了，這僅僅不過四年而已！”
　　站在蘇州河岸邊嘆息的青年趙雲峰大概二十三、四的樣子，面目英俊沒有半絲瑕疵，濃中見清的雙眉下，嵌有壹對像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的眼睛。
　　他頭帶禮帽，穿壹身黑色西裝，內著白襯衣黑馬甲，配合他如標槍般挺拔的身型，不知道的以為是那裏來的少帥或少將軍。
　　趙雲峰手提壹只黑色皮箱，剛剛從戴生昌輪船局的雲飛輪船上下來。他的眼光穿越暮靄間的薄霧，看到外白渡橋高聳的鋼架，在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
　　就在半月前，趙雲峰接到了家裏正式發給他的電報，內容是趙家大宅的大夫人，為他定了壹門親事，讓他速速歸來成親，想到這裏趙雲峰露出壹絲冷笑。
　　趙雲峰的父親趙銘起是土生土長的蘇浙人，祖上曾出過多位進士，家族在當地頗有聲望和勢力。趙銘起少年時進入上海，經過壹番生死邊緣的拼打，在魚龍混雜的上海灘，成就了壹番不小的事業。
　　趙銘起壹生共娶有七房夫人，生下三兒八女，其中大兒子和二兒子均是大夫人白鳳儀所生，他們是嫡出子，享有繼承財產的權利。而趙雲峰卻是五夫人沈婉瑩所生的庶出子，排行第八，沒有繼承權。
　　七年前趙銘起突發心臟病去世，大兒子趙雲海在大夫人的扶持下接管了偌大的家業。趙雲海精明幹練頗有父風，也算把家業打理的井井有條。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僅僅過了兩年，趙雲海在赴山東談壹筆生意的時候，意外的被當地土匪打死。
　　大夫人悲痛之余，很想再扶持二兒子趙雲祥接管家業，很可惜趙雲祥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除了吃喝嫖賭外，實在是壹無所長。
　　沒辦法同樣出身蘇浙名門的大夫人白鳳儀只有親自上陣，還好趙雲海剛剛娶進門並生有壹子的三少夫人林竹影也頗有能力和才幹，在三少夫人的輔助下，趙家大宅總算勉強維持住局面。
　　趙雲峰因為是庶出子，自小就非常謙虛低調，再加上聰明伶俐，很會討人喜歡，在內宅就很受幾位夫人的喜愛。成年後被安排在父親旗下的壹家公司學習經驗，並逐漸展露出過人的生意才能。
　　在父親趙銘起和大哥趙雲海活著的時候這還沒有什麽問題，但自從趙雲海壹死，大夫人立即就責令趙雲峰的母親五夫人沈婉瑩壹家，搬到內宅西北角的偏院去住。並取消了丫鬟仆人的伺奉，每月只給少量銀錢。這些錢甚至還不夠壹家人維持生活的，無奈下沈婉瑩只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錢補貼家用。
　　沒過多久，大夫人以趙雲峰太年輕，應該出國去留學學習為借口，給趙雲峰辦了相關手續，讓他遠赴重洋，等於是將他放逐了出去。
　　之所以這樣，除了大夫人怕漸漸嶄露頭角的趙雲峰成長起來後，在趙家大宅影響力加大，會在日後與她們母子爭奪財產。
　　還壹個重要原因是趙銘起生前很寵愛趙雲峰的母親，七個夫人中，只有她和沈婉瑩為趙銘起生有三個孩子，何況其中還有壹個男孩，這些早就引起了大夫人嫉妒和不滿，現在只不過是集中爆發而已。
　　可以想象得到，這些年母親和家人在大宅中肯定沒少受委屈，想到這裏，趙雲峰的嘴角溢出了壹縷森然的笑容，讓他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邪異起來。趙雲峰在拿到電報的那壹刻起，就生出了回來後，壹定要好好“報答”大夫人壹番“恩情”的打算。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
　　這四年間，趙雲峰壹直未間斷的與家人互通電報和信件，從蛛絲馬跡中察覺到，在群狼環伺的上海灘，壹個由女人支撐的家業，怎麽可能長久呢？早就是被群狼垂涎的獵物了！
　　更何況大夫人還生了個只懂得吃喝嫖賭的混蛋兒子，不但沒幫上忙，最近還捅出了個大簍子，他居然在“181”大賭場將趙家壹處日進鬥金的礦山輸了進去。
　　趙雲峰甚至不用腦子想也猜得到，這絕對是有人給這個白癡的紈絝子弟下了套，這說明環伺在趙家四周的群狼已經開始動手了，陰雲已經籠罩在趙家大宅上方。
　　大夫人怕是察覺到了危險氣息的臨近，可惜趙家大宅都是女流之輩，沒什麽可用之人，所以這才“不計前嫌”的把他叫了回來。
　　這時，趙雲峰擡腕看了看手表，信步來到壹處高地上，往北蘇州路方向望去。不壹會兒，壹輛由遠及近的黑色雪佛萊轎車，引起了眼力遠超常人的趙雲峰的註意，因為在這輛車子玻璃右上角，貼有趙家大宅的獨有標誌，這是大夫人派的車子來接他了。
　　之所以趙雲峰的視力這樣好，是因為他在小的時候，有壹次在街上玩耍，偶然遇到壹個嘴角溢血、臉色蒼白，躺在街上奄奄壹息的男子。善心大起的趙雲峰給這個男子端來了壹碗粥和幾個饅頭，恢復些氣力的男子，請求趙雲峰再按照他說的藥方，幫他抓副藥來。童年的趙雲峰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原則，偷偷拿出自己攢的零花錢，為男子抓來了藥材。男子問了趙雲峰的名字並拜謝後，不知去向。
　　趙雲峰也並未把這當成壹回事，沒想到兩年後那個男子再次出現，更沒想到這個男子竟然是民國赫赫有名的壹代武學大宗師——陳世龍。
　　兩年前他是因為遭受仇家下毒暗算，又被幾十名武術高手圍攻而險些喪命，如果沒有趙雲峰的救助，他必死無疑。
　　此後，陳世龍用了兩年時間追蹤千裏，手刃了所有仇家。接著遠離是非，攜家人隱居在上海灘，並秘密收了趙雲峰為徒，開始正式傳授他武藝，現在也被稱作“國術”的本領。十年傳藝的過程，趙雲峰是伴著淚水、汗水、血水熬過來的，可謂吃盡了苦頭，但也鍛煉了他堅毅不拔的品質和性格。
　　趙雲峰利用這四年在外遊蕩期間，足跡踏遍歐洲、美洲、非洲、以及部分亞洲國家，每到壹個地方都會與當地的武術高手切磋、請教，吸收百家之長，並有意識的接收壹些有難度的暗殺生意，磨練自己的膽識和實戰。同時，他把所得的錢財，壹部分匯錢到家裏，使家人仍然能過上非常寬松的日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趙雲峰經過不知多少次生死磨練，功夫終於進入到國術明勁、暗勁、化勁三重境界中的化勁大成的地步，可以說武功深不可測，絕對稱得上現在民國頂尖的高手之壹。
　　來接趙雲峰的是趙家大宅壹個短身材，微胖，滿面和氣，張著壹張白臉，名字叫孫奇的外宅執事。孫奇見到趙雲峰明顯楞了壹下，顯然是有點認不出來了。
　　趙雲峰用銳利的目光不經意的壹掃孫奇，壹股如山的氣勢壓向孫奇，讓他胸口都有些憋悶，呼吸也變得不順暢了。
　　孫奇渾身壹顫，生出了壹種自己被扒光衣服，好似任何秘密都會在趙雲峰的面前無所遁形壹般的感覺。
　　孫奇震驚過後，立即反應過來，搶前獻媚道：“三少爺，您是越來越精神了，小的差點都認不出您來了，真是該死啊！”說著，主動上前拎過趙雲峰手中皮包，打開車門，伺候著趙雲峰上了汽車。
　　孫奇接到夫人命令來接趙雲峰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以為然，趙家大宅每壹個人都知道，現在掌權的是大夫人，而五太太沈婉蓉是大夫人打擊的對象。不但人被逼著搬到了仆人住的地方，連兒子也被放逐到海外。
　　宅子裏人的都私下議論，五太太這壹房想翻身是不容易了，誰讓妳生了個兒子呢？這四年來，盡管五太太壹房很低調，但壹些管家、執事，甚至壹些得寵的丫鬟、傭人，都敢給五太太臉色看，進而使個別的人還欺負到了頭上。
　　孫奇雖然不會去這麽做，但是在心裏也就輕視視起五太太壹房的人了。所以，當他接到命令的時候，馬上的反應就是自己聽錯了，夫人居然讓三少爺回來了？
　　平時連五太太本人都不讓用的汽車，這回不但讓自己派輛汽車，還要求他親去接這個庶出，並被流放的少爺。難道夫人不怕他回來爭財產？
　　孫奇能當上執事，頭腦還是比較靈活的，細細壹琢磨，再結合最近聽到的關於二少爺的壹些風言風語，漸漸的若有所悟……端坐在汽車中的趙雲峰，透過車窗觀察著上海這些年來的變化。只見千百個亮著燈光的窗口，壹排排高聳碧霄的摩天建築，和光禿禿的平地拔立的路燈桿，壹桿接壹桿地，無窮無盡地伸向遠方。
　　周圍都是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匆忙地雜亂地交流著各色各樣的車子，正好到了南京路同河南路的交叉點，高高豎起的紅綠燈，讓東西穿行的車輛，都靜候指揮交通的紅綠燈的命令。
　　管中窺豹、以小見大，僅僅這些就讓趙雲峰體會到了，上海不愧被稱作“東方不夜城”，“夜巴黎”的稱號也名副其實。
　　就在這時，壹位半裸體似的只穿著亮紗坎肩，連肌膚都看得分明，坐在黃包車上的時裝少婦，映入了車上趙雲峰的視野，令他瞬間眼睛壹亮。
　　趙雲峰知道，繼解放雙腳的“天足運動”後，現在整個民國正在掀起壹場轟轟烈烈的名為“天乳運動”的解放乳房的熱潮，尤以上海最為熱烈。
　　現在政府倡導“天乳”，反對和禁止束胸，並派出由婦女組織和警察組成的檢查團，上街或挨家挨戶的上門督導、檢查，對於不執行放乳政策的，要進行五十塊大洋的罰款，未滿二十歲的則處罰家長。
　　這個政策實在是“性福”了上海的男人，怪不得趙雲峰壹路上看到很多無所事事的“癟三”，蹲坐在馬路旁，眼睛緊盯著過路的女人看 。
　　趙雲峰眼珠壹轉，瞥見了旁邊坐著的執事孫奇，此時他正出神地貪看著那位半裸體的妖艷少婦，白胖的臉上放著光芒，喉頭不停的聳動，吞咽著口水。
　　不得不承認，高坐在黃包車上的少婦確實是很吸引人。只見她薄紗坎肩下，肌膚白嫩如玉，豐滿的玉峰，在薄紗下清晰可見。她此時正翹起了赤裸裸的壹只修長、雪白的玉腿，簡直好像沒有穿褲子壹般，誘惑著路上所有男人的神經。
　　此時，指揮交通的燈光換了綠色，汽車隨即像旋風般向前進，趙雲峰這才有點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車子穿過了西藏路，在平坦的靜安寺路上開足了速率。路旁隱在綠蔭中，射出壹點燈光的大豪宅和洋房別墅連排似的撲過來，壹眨眼就過去了。
　　趙雲峰記得四年前他走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洋房別墅，沒想到現在簡直連成了片，數也數不過來。
　　這時，汽車上的喇叭嗚嗚地連叫三聲，最後壹聲拖了個長尾巴，這顯然是個暗號。前面壹所氣勢不凡大宅的兩扇烏油大鐵門霍地蕩開，汽車就輕輕地駛進門去。
　　趙雲峰看見鐵門兩旁站著四五個當差，其中有武裝的保鏢護院。接著，砰——的壹聲，鐵門就關上了。此時，汽車在花園裏的柏油路上走，發出細微的絲絲的聲音。
　　黑森森的樹木夾在柏油路兩旁，三三兩兩的電燈在樹蔭間閃爍。驀地車又轉彎，眼前壹片雪亮，耀的人眼花，五開間三層樓的壹座大洋房在前面了，而且從屋子裏散射出來的無線電音樂在空中回翔。
　　趙雲峰在信中聽母親提到過，這棟三層洋房是去年新建的，現在的世界日新月異，大夫人為了不落下時尚，命人在前宅建造了這棟洋房，主要用來接待客人和為大宅的人娛樂用。
　　汽車並沒有在洋房前停留，而是繞過洋房，不壹會兒，停在了趙雲峰熟悉的內宅門口。孫奇先下車恭敬的為趙雲峰打開了車門，將小皮箱子遞到趙雲峰的手中。詢問趙雲峰還有沒有什麽需要，得到沒什麽需要的回答後，孫奇進入汽車與司機壹起離開了內宅門口。趙家家規森嚴，不允許外人進入內宅的。
　　透過車窗，看著趙雲峰挺拔入雲的雄偉背影，孫奇心裏再次琢磨起來：“看三少爺的氣度，這四年在外邊磨練的越加厲害了，讓人看不透摸不清，自己還是好好的巴結這位少爺吧！雖說他是庶出，但誰能預料道準以後的事情呢，我看以後這座趙家大宅的主人是誰，還真的很難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