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戀愛是花前月下，是美好的壹切。
　　但婚姻不是。在現實面前，感情是最快的消耗品。
　　“生完我弟弟以後，我媽很長壹段時間裏都處於壹個抑郁的狀態。後來沒過多久他們就離婚了。辦手續的時候，我爸想要走我，還說已經打算留校帶學生，以後會減少在外的時間。我記得我媽當時很平靜，就說了壹句話：‘我和妳吵了這麽多架，就是希望妳多陪陪我和孩子，為什麽等離婚了，這個條件就變得這麽容易實現。’”
　　姜迎不知道說什麽安慰他，只能握住他的手，用指腹摩挲著他的手背。
　　“我不怪我爸，他有他的夢想和抱負。他去過很多地方，每次都會帶回來各種紀念品，給我和弟弟講壹路上的見聞。但他確實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從小到大沒去過壹次我的家長會，連我在哪個班也不知道。”
　　雲峴夾了壹個生煎包到姜迎的盤子裏，對姜迎說：“妳應該和我爸挺投契的，妳們都喜歡滿世界地跑。”
　　姜迎嚼著酥脆的面皮，說道：“壹直待在自己的圈子裏多悶呀，何況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有趣的地方。”
　　雲峴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沒錯。”
　　“那妳媽呢，她現在怎麽樣？”
　　“挺好的，還在學校教書。”
　　“那她是很嚴格的那種老師嗎？我高中語文老師就特別兇，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教訓人的樣子呢。”
　　雲峴挑了挑眉：“反正據我所知，她的學生都挺怕她的。”
　　姜迎啊了壹聲，嘴裏念叨著“那完了完了。”
　　雲峴壹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擡起手點了點她的腦門：“現在就擔心上婆媳關系了？”
　　姜迎捂著額頭否認：“哪有！”
　　“這妳還真不用擔心，她要是知道我談戀愛了估計得把妳供起來。”
　　姜迎瞪了他壹眼，只當他說玩笑話。
　　不過想了壹想，她和雲峴剛開始談戀愛，見家長還是很久遠的事，現在擔心確實沒必要。
　　短暫的憂慮很快結束，姜迎舀了壹口紅豆粥，絲絲甜味蔓延在舌尖——還是享受當下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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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至誠發話終於可以下班的時候，姜迎覺得壹瞬間好像回到了十七歲，清晨第壹節 數學課漫長而枯燥，她掐著表壹分壹秒地數還有多久下課。
　　鈴聲響起的那壹刻，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都回去洗漱洗漱，好好睡個覺，辛苦了啊各位。”李至誠壹邊打著哈欠，壹邊懶洋洋地慰問員工們，“等咱到上海了請妳們吃好的。”
　　為了配合夏日年中大促和六月的漫展活動，這次壹共更新了兩章主線內容，時間緊任務重，再加上根據玩家反饋需要修改調整的地方也很多。等這天壹切都敲定好，整個辦公室的人已經是被榨幹得壹滴都不剩。
　　周晴晴撐不住，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姜迎給她蓋了條毯子，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
　　現在不過早上十點，通宵壹夜之後反倒過了困點，雖然疲勞無法緩解，但她還算是清醒。
　　她走到雲邊的時候，蘇丞正蹲在門口抽煙。
　　“怎麽在這兒？”姜迎問他。
　　“姐，妳怎麽來了？”蘇丞看見她，立馬起身，取下叼在嘴邊的煙，壹副見了鬼的樣子。
　　姜迎朝店裏望了望：“我剛忙完，想來妳們店裏找點吃的。”
　　蘇丞：“哦，這樣啊。”
　　姜迎看他直楞楞站在門口的樣子，覺得好笑：“怎麽了啊？還不讓我進去了？”
　　“欸，不是，那個，姐......”蘇丞不知道怎麽解釋，只能摸著自己的發茬幹著急。
　　姜迎看他這幅奇怪的樣子，敏感地察覺到什麽，她收了笑，問他：“妳老板呢？”
　　“在裏面呢，在打......”
　　蘇丞的話說到壹半，屋裏就傳來壹聲帶著怒意的斥問。
　　“妳把我當過人嗎？把我當過壹個人對待嗎？妳知不知道從小到大妳對著我和雲岍說要是沒生妳倆就好了，我們倆是什麽感受嗎？”
　　“這二十年裏，妳不開心，妳不幸福，我就高興過嗎？”
　　“妳說的沒錯，生我是妳做過最錯誤的決定。我也這麽覺得。”
　　“我比妳，比妳和妳前夫，都更希望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隔著壹扇門和大廳，其實屋裏的人到底說了些什麽，姜迎聽得並不完整。
　　但僅憑捕捉到的那幾個字，她像是被雷劈了壹遭，懵在原地不知該進還是退。
　　那個此時此刻正爆發的、像困獸發出絕望嘶吼的人，是她二十多年裏遇見過的最溫柔的存在。
　　而她從來不敢想象，雲峴會說出“我希望自己不要存在”這樣的話。
　　蘇丞把姜迎拉了出去，關上了大門，放輕聲音說道：“老板剛剛接了個電話，好像是他家裏打來的，估計是出了什麽事，沒說兩句就吵起來了。不過他每次接完家裏的電話心情都不是很好。”
　　“我去看看他。”姜迎說著就要進去。
　　“欸，姐。”蘇丞攔住她，“妳還是先別進去了，他正煩心呢，讓他自己待壹會兒吧。”
　　姜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她重重嘆了壹聲氣抱著手臂靠在門邊，朝蘇丞攤開手掌：“煙，給我壹支。”
　　蘇丞怔了怔，從口袋裏摸出煙和打火機遞過去。
　　姜迎叼著煙剛要點火，想起之前在雲峴面前說過自己要戒煙，又啪壹下蓋上打火機蓋子，煩躁地揉了壹把頭發：“算了。”
　　沒多久雲峴出來了，在屋裏喊蘇丞：“蘇丞，我這兩天回北京壹趟，有事給我電話。”
　　蘇丞趕忙應下：“欸，好。”
　　雲峴匆匆走到門口，這才看見壹直站在那兒的姜迎。壹瞬的意外過去後，他緩了緩不悅的神色，嘴角勉強擠出壹絲笑意，問她：“妳怎麽來了？”
　　姜迎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妳要回北京嗎，出什麽事了？”
　　蘇丞自覺地進店裏，留下他倆單獨說話。
　　這事不好解釋，雲峴只說：“家裏出了點事，之後再跟妳說，我現在得趕去機場，等我回來。”
　　“雲峴。”姜迎拉住他的手臂，“我和妳壹起去。”
　　見他壹時沒反應，姜迎牽住他的手，又說：“我不是想摻和妳家裏的事，我就是想陪著妳。或許也能有我幫的上忙的地方。我和妳壹起去吧，好不好？”
　　那些籠罩在周身的陰郁好像壹下子稀薄了，雲峴擡手摸了摸姜迎的臉頰，心底發酸。
　　“好。”
　　壹路到機場共四十分鐘，姜迎開的車，雲峴壹直在和不同人通話，第壹句話問的總是“雲岍是不是和妳在壹起？”
　　把通訊錄裏能找的人都找了個遍，雲峴終於放下手機，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姜迎望他壹眼，問：“是弟弟離家出走了？”
　　雲峴有氣無力地嗯了壹聲：“最近學習狀態不太好，和我媽吵了兩句，今天老師打電話來說沒去上課，不知道這小子跑去哪了。”
　　姜迎安慰他：“他都這麽大了，知道分寸，或許就是累了想要逃跑壹會兒。”
　　雲峴揉著太陽穴：“我明白。”
　　雲峴心情不好，姜迎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麽。他們倉促地買了最近的航班，等到落地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
　　調查了小區門口的監控，雲岍早上是往學校的反方向走的，但去了哪裏查起來就很困難。
　　今早夏芝連著兩節公開課，壹直沒空看手機，雲岍的班主任陶老師以為是他生病了才沒來學校，畢竟是從來成績優良的好學生，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是逃學了。
　　夏芝知道小兒子沒上課的第壹反應是打電話給那個同樣不省心的大兒子。
　　在她看來，雲岍突然的叛逆有壹半是和雲峴學的，而雲峴莫名而來的反骨就是遺傳了雲程帆。承受不了就逃避現實，懦弱又可恥，父子三人壹個樣。
　　母子倆說了兩句便吵了起來，壹直到現在坐在派出所裏，也是壹人壹邊，誰也不搭理誰。
　　姜迎站在雲峴旁邊，初次見家長本就拘謹，如今氣氛尷尬，她更加不自在。
　　民警壹聽不見的是個高三男孩，心也算放下壹半，問他們道：“這小孩平時愛去哪啊？不想上課多半是去網吧了吧。”
　　夏芝搖搖頭：“他不可能去網吧的，身份證也在家裏，又沒手機，能去哪兒呢這孩子。”
　　雲峴冷靜地和警察交代情況：“他平時就呆在家和學校。我聯系了認識的親戚朋友，都說沒看見他，他壹個人能去的地方很少，身上的現金也不過幾百塊，能查壹查周邊的監控嗎？”
　　民警壹邊吸著煙，壹邊做記錄：“查起來也是費時間的。說不定他等會就自己回來了。”
　　姜迎扯了扯雲峴的袖子，小聲問：“他有沒有什麽愛好？比如喜歡天文，很可能就會去博物館，或者喜歡打籃球？”
　　雲峴低著頭沒說話。
　　姜迎以為他沒有聽明白，繼續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可能就會去做喜歡的事，也許他只是想找個地方發泄發泄。”
　　“姜迎。”雲峴終於擡起頭，光打在他的側臉和肩膀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眼下睡眠不足的烏青和眉梢的疲態，“雲岍他，好像沒有愛好。”
　　或者說，不能有。
　　任何與學習無關的事都是浪費時間，喜歡什麽，都會被壹句“等高考完了再說，妳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封殺。久而久之，那些愛好、興趣，本來能帶來愉悅的事物就會失去它們原本的效力。
　　在長久的沈默裏，光線轉移，雲峴整個身子都置於陰影下，他終於想起弟弟曾經是喜歡飛行器的。
　　是什麽時候雲岍不再和他說起航天、說起空間探測器、說起那些在他眼裏遙遠而充滿無限魅力的名詞呢？
　　好像是在壹次周末，夏芝帶著兄弟倆去書店，雲岍很開心地拿了壹本《浩瀚宇宙》。
　　那本書很厚，涉及到的知識對於壹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專業而晦澀，但僅僅是圖片就讓雲岍看的興致盎然，他並不知道壹艘載人航天背後需要付出什麽，他只是無法抵擋來自宇宙深處的吸引力。
　　但那本愛不釋手的書雲岍還是沒能帶回家，無論他如何堅持，如何描述那本書有多麽有趣，最後都被夏芝壹句“考試考的到上面的東西嗎？”堵在原地無話反駁。
　　那天雲岍沒有鬧，乖乖地把書放回了架子上。夏芝滿意地摸著他的腦袋，笑著說：“晚上帶妳和哥哥去吃披薩好不好？”
　　至於弟弟後來有沒有高興起來雲峴不記得了。
　　或許很快就忘記這回事了吧，畢竟是小孩子。
　　“是不是挺可憐的。”雲峴啞著嗓子問姜迎，“連喜歡的東西都沒有。”
　　他似乎是在說雲岍，又好像是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