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五十二章不熟

　　「俗言道，因因果果，皆循天之道。有時為人處世，自以為看見他人行於荊棘路，便自作聰明抄了近道，可又有誰料得到……今日之捷徑，卻往往是他日之艱途。」
　　皇甫錕頭顱飛起時，腦子裏驀然閃過蛟相這句對家族的訓誡。
　　他竟被壹個修為低他壹個境界的切金境劍修斬了。
　　他可以找壹萬個借口，比如他剛入元嬰法術還不甚熟練、或法寶尚未淬煉至元嬰期……可說到底，對方也才剛剛晉升切金境。
　　不，不是他實力不濟……這女子，這劍修，絕對是個怪物！
　　皇甫錕拖著殘破的元嬰從屍身上猛然逃出，作為元嬰期修士，雖然才沒突破幾天，但他還有兩條命，只要找到合適的肉身，他便能以跌落壹個境界的代價重修。
　　可逃竄路上，他發現自己剛才設下的陣旗成了阻礙……要收起陣旗，得十數息功夫。
　　有那個功夫，李忘情早追上來把他的元嬰剁碎了。
　　皇甫錕只能憑借元嬰期稍快壹線的遁速瘋狂逃竄，壹邊逃壹邊求饒：
　　「切勿下殺手！這裏是掃霞城，妳放我壹命，我願出全副身家買命！」
　　「老頭兒，人牙子拐小孩都不會用這麽蠢的說辭。」
　　「我的本命玉符在我兄長那裏，妳下殺手，我兄長必定不會放過妳！」
　　「妳倒是提醒了我。」李忘情停下來壹劍削掉皇甫錕屍身上的安樨戒。「這東西雖是個邪物，但在不知情者眼裏卻是拿來互遞消息的，沒收了。」
　　皇甫錕絕望了，他哀求道：「我可以發心魔血誓，今日之事絕不外傳！對了，妳不是已至切金境了嗎，那山陽國的三都劍會必定有妳壹席，我可以把蛟相府拍得的八百寶藏全圖都告訴妳！」
　　「……」
　　李忘情驀然停了下來，手上凝著的劍招尚未放松：「妳莫不是在唬我，世人皆知數百年前天災後山陽國壹片火海，早已是人鬼難犯的絕地，三都劍會怎會設在那裏。」
　　「是真的！」皇甫錕的元嬰慌忙吐出壹口靈氣，「就在近日，山陽國數百年隕火已經熄滅，其中隕火下所藏古寶的隕石、靈材無數，此事三都和各地壹流宗門早已提前知悉！我兄長給我看過壹眼那藏寶圖，妳隨便獨占壹座，不消百年，必能穩入碎玉境！」
　　不消百年。
　　倒也真是，劍修壹至切金境，後面的碎玉、藏拙瓶頸期簡直是煉獄之途，若不然整個洪爐界也不會迄今為止只有三個滅虛尊主了。
　　她那師尊自不必說，太上侯據傳也有劍器傍身，至於死壤母藤……那雖不是劍修，但其之強，卻是不遜於滅虛境，故而壹以概稱滅虛尊主。
　　李忘情長長地「哦」了壹聲，道：「今日之後，這禦龍京我也是待不下去了，三都劍會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可以舉薦妳成為皇甫壹族的真傳弟子！」皇甫錕道，「為表誠意，妳現在就可以拿走我乾坤囊裏的藏寶圖拓本！我絕不食言！」
　　李忘情反手用千羽弦將皇甫錕屍首身上的乾坤囊攝來手中，皇甫錕連忙噴出壹道靈息解除乾坤囊上的禁制。
　　「除藏寶圖外，我乾坤囊內余下壹切靈石靈材法寶，都可以歸妳所有——」
　　乾坤囊內的確還有不少東西，因他是煉器師的緣故，內中靈材品質都極佳，而在正當中，壹張用獸皮紙拓下的藏寶圖吸引了李忘情的目光。
　　「西北方有壹十四處，正北位三處在壹條線上……」
　　李忘情當時在拍賣場默默記下的藏寶圖位置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壹番核對之下，她看到的壹角正與這藏寶圖上相吻合。
　　這張藏寶圖是真的。
　　「怎麽只有壹半？」李忘情看著藏寶圖余下的半邊空白，「另外半邊呢？」
　　皇甫錕的元嬰模糊了壹下，道：「另外半邊還在乾坤囊裏被我封印了起來——」
　　而就在李忘情低頭查看時，皇甫錕猛然朝壹個方向沖過去。
　　他用元嬰期最後的靈力燃起真火，將速度拉至極限，其目標正是……煉器鼎裏的魏鶴容。
　　「魏老兒，妳欠老夫的，今日就用奪舍來還吧！」
　　皇甫錕的元嬰幾乎帶著入魔之兆，直接撲進煉器鼎裏，但片刻後，他突然暴叫壹聲。
　　只見原本懨懨的九不象化作壹道流光回到煉器鼎裏，隨著鼎身壹陣晃動，鼎蓋開啟，它壹口叼著皇甫錕黯淡的元嬰跳了出來。
　　「死性不改。」李忘情搖了搖頭，「我就曉得妳的元嬰逃出後會找魏前輩奪舍，早在煉器鼎裏用千羽弦布下了網，這可是用死藤分枝淬煉過的，死壤七煞都逃不過，何況妳。」
　　她說著，擡起劍鋒指向皇甫錕，劍鋒發出歡悅的嗡鳴聲。
　　「妳不能殺我！」皇甫錕嘶吼，「我是蛟相的親族！妳若動我性命，禦龍京會追殺妳至天涯海角，屆時我兄長必將妳抽魂煉魄，叫妳永世不得入輪回！」
　　切金境的劍修是很躁狂的。
　　到了這壹步的劍，總想挑戰壹切，在搏殺中得到磨煉。
　　而李忘情卻感到，這種好鬥裏面多了壹分渴望飲血的殺性。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隱約有些抗拒。
　　這把劍不太對勁……或許，先用別的方法殺了他呢？
　　「妳莫逼我自-爆元嬰！」這是皇甫錕最後的手段了，壹股恐怖的靈氣從元嬰內部彌散開。
　　殺機已定，就在李忘情劍鋒緩緩落下時，身後被陣法封鎖的花圃驀然被什麽力量壹招轟開，緊接著皇甫錕的元嬰被什麽無形的手段封鎖住。
　　壹道溫淡的聲音貼近她耳邊。
　　「他已經是妳的了，殺了他，餵飽妳的劍。」
　　李忘情的瞳仁倏然放大，她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將劍鋒擡起。
　　而皇甫錕此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傀儡線控制了壹樣，其元嬰瀕死的恐懼越來越濃，越來越——
　　「饒了——」
　　淒厲的嘶吼驀然消失，四下的落葉放緩。
　　分明是壹個虛無的元嬰，當銹劍劍鋒穿過它時，卻恍如邪神啜飲血肉，銹痕磨碎骨頭……而身後的人好似很享受這段韻律壹樣，作為仿佛久別重逢的調劑，靠在她肩窩裏慢悠悠地低語：
　　「送人要送到西，不是嗎？老婆餅。」
　　「……」
　　李忘情好壹陣子沒出聲。
　　她有預料到可能會在掃霞城裏遇到障月，但沒想到他是主動來找她。
　　而且……
　　皇甫錕的元嬰氣息徹底消散，李忘情立即挪步後撤，回頭望向這多日不見的冤家，原本因積怨已久而想掐住這死麅子的脖子晃上幾個來回的沖動在看到他情狀的壹刻卻收住了。
　　「妳怎麽渾身是傷？」
　　「妳說這個？」
　　且不論他雙手滿是劍痕，連脖頸處都有壹道繞頸半周的傷口……只不過，在李忘情詢問的功夫，這些傷口的血肉正在緩緩愈合。
　　障月指了指掃霞城上方：「簡而言之，今日是我軀殼這個人的喪儀，妳知道吧。」
　　李忘情：「嗯啊。」
　　障月：「他家裏的人就打算在上面舉辦壹個招魂儀式。」
　　李忘情：「成功了？」
　　障月：「成功了，但聽他們的說法，招出來的魂缺失了壹段記憶，只是空有其形。於是就有個女人讓人魂幡引著空魂四處去尋。」
　　李忘情瞬間想起了那條「光陰鮰」，代表著簡明熄的壹段記憶的光陰鮰……在她這裏。
　　她只能故作鎮定道：「嗯嗯，然後妳去幹嘛呢？」
　　「我什麽都沒有做，是這把劍自行尋到了我。」
　　李忘情這才看見他袖下有壹口黑白相間的劍器。
　　窺冥劍。
　　「生吃了個人，我很抱歉。」障月總結道。
　　言而簡之，如昨夜的判斷壹樣，掃霞城為大太子簡明熄招魂，試圖還原他死前的真相，但由於李忘情昨夜不慎觸發其遺言，他的記憶形成光陰鮰被她所得。
　　今日招出來的卻是個空魂，而空魂有還陽之本性，於是連劍帶魂在還陽的過程中直接就被障月融蝕了。
　　她就被困住了半個多時辰，竟發生這麽多事。
　　兩兩對視間，李忘情後退了幾步，道：「妳沒被當場打死嗎？」
　　「親弟弟說他擋著，讓我從藏寶閣的傳送陣直抵龍首頂。」他拿出壹塊簡明言的玉牌，「大概是想讓我去救父親吧。」
　　救父親？太上侯？
　　李忘情支支吾吾道：「那、那妳是不是恢復記憶了，禦龍京的大太子？」
　　簡明熄的遺言裏有壹條——他會盡力改變「祂」的認知。
　　拋去別的不談，李忘情發現她自己很介意這個，比她自己想象中要更介意。
　　「唔。」障月探究地觀察著李忘情的表情，片刻後，他仿佛看透了什麽，笑瞇瞇道，「妳在擔心我。」
　　「有那麽壹點兒吧。」
　　「是嗎，如果於妳而言，「壹點」就有這麽多的話，妳不應該叫忘情，叫長情更人如其名。」
　　「……不、不準讀我的心！」
　　日常撕扯間，忽然壹道密集的飛羽劍氣從後方襲來，目標直指障月。
　　「哪兒來的登徒子！放開她！」
　　這是第二次了。
　　李忘情迷茫中推開障月，狼狽地躲開劍氣余波後，發現那劍氣並非對著自己，再擡眼壹看，只見她的師姐，羽挽情帶著壹臉盛怒，折翎劍絲毫不留情面地對著障月飛來。
　　「師姐——」
　　轟然壹聲驚爆，附近還殘留著的腐水蘭紫霧裏，障月身前壹片黑白交錯的霧氣懸浮阻擋住了劍氣，又玄之又玄地將折翎劍罡吸入其中，隨後消解殆盡。
　　哦，差點忘記了，他這幅軀殼屬於碎玉境修士，師姐還沒找時間突破。
　　「李旺旺！妳還在那裏做什麽，躲到壹邊去！」羽挽情掃了壹眼滿地戰鬥的痕跡，習慣性地要把李忘情護在身後時，驀然察覺她渾身銳意，與先前大不相同。
　　羽挽情整個人壹怔，急忙道：「妳是吃了什麽以命換修為的虎狼藥了嗎？！怎麽突然到了切金境！」
　　李忘情連忙爬起來解釋道：「師姐誤會了，我沒有吃藥，只是這段時日遇上壹些機緣——」
　　障月施施然接話道：「這個機緣正是我。」
　　李忘情：「……」
　　障月：「老婆餅，妳好像不是很高興。」
　　李忘情滿眼兇光地瞪了他壹眼，道：「師姐，聽我解釋，那邊那位修士，是禦龍京皇甫家的煉器師，正要追殺我——」
　　她說壹半藏壹半，沒把唐呼嚕的事交待出來，只說自己是來找魏鶴容，碰巧救下了。
　　羽挽情臉上的神情那叫壹個精彩，半晌，她才瞟了壹眼障月：「我剛才見他挾持於妳，還以為與妳交戰的是他……不過見妳二人甚是熟稔，我可未曾聽說過妳有和別宗碎玉境劍修有過往來。」
　　李忘情本能地就慫了起來：「來禦龍京路上遇到的，不熟。」
　　障月：「老婆餅，我們之間的情誼是不是淡得太快了點。」
　　羽挽情厲聲道：「我再問妳壹句，他是誰？！」
　　李忘情：「我真不熟。」
　　障月：「老婆餅，過分。」
　　「妳再多叫壹聲我就不帶妳去山陽了，去陰間。」李忘情瞪了他壹眼，轉而對著羽挽情解釋道，「只是路上偶遇，結伴而行的道友，呃……剛才算是他救了我。」
　　然後就英雄救美，趁火打劫是吧？
　　這樣的套路羽挽情見得多了，腰後折翎劍跟著嘎吱嘎吱作響。
　　「妳唬誰？他壹直在叫妳老婆，他都沒有停過！」
　　李忘情腦子嗡嗡響，萬般無奈下，她只得壹閉眼，道：「師姐不是外人，我就不瞞了，我們二人……現下是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