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摩根士丹利紐約約會……啊,實習 三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其他行業的男士容易被金融男秒殺,不是沒有理由的。
這些金融男在壹個競爭激烈的行當裏艱難求生,同時又成日遊走在政府官員、企業高管與億萬富翁之間。他們算計精明,品味高超,人模狗樣,又極其擅長裝逼。
笑笑出了公司,拐到48街,走至朗加裏劇院。荷裏沙龍的跟前,果然停著壹輛酷炫狂霸屌炸天的黑色保時捷。雖然上過新漆,看那拉風造型也知道是停產不知許久的款。芬克斯坦像模特壹樣靠在車門上,看到笑笑,朝她微微壹笑,轉而為她打開車門。
笑笑受寵若驚,壹時不知所以。這是吹什麽風?為什麽給她這樣待遇?
可好歹她也是入了行的人了。她已經開始有些明白,在金融這個行當,沒有人會不問理由地對妳好。就好像她忙不叠地從樓上跑下來,當然不是因為她有多想陪芬克斯坦看莫奈,而是她也知道,這條人脈,憑她自己壹廂情願,高攀不來。
芬克斯坦開著保時捷來接她,分明是博她歡心的意思了——為的什麽?
笑笑惴惴不安地上車。上車前緊張地檢查自己的腳,看跟鞋鋥亮,稍稍安了些心。本來打算跟小惡魔去科技館,她是穿著T恤牛仔來的;因為要見芬克斯坦,她特地去更衣間換了平時的工作裝。是有些拘謹的米色包肩裙。雖然不說多迷人,但比呆在學校時的邋遢模樣,顯然是莊重不少。
芬克斯坦可不是上班裝束。上身白色暗紋襯衫,下身壹條灰色燈芯絨短褲,露出半截大腿和壹整截小腿的腿毛。雖然笑笑也不是第壹次看,但是不知為什麽,他這樣的打扮叫她下意識緊張起來——忍不住又瞅了壹眼。芬克斯坦也覺察到她的不自在,順著她的目光,低頭把自己的兩條腿都打量壹遍,不明所以,“怎麽?”
她總不能說她很介意他露腿毛吧?“沒、沒什麽!”笑笑趕緊說,低頭羞憤欲死。
芬克斯坦發動汽車。那馬達吭哧吭哧地響,聽起來很有種博物館珍品演示的感覺。笑笑言不由衷地贊了壹句:“妳有壹輛很漂亮的車。”心裏想的是,哎喲餵,裝逼。
芬克斯坦漫不經心答:“1990年的保時捷911Carrera2。這輛不算什麽。可是我的保時捷914拿去修了,只好先開這輛。我最棒的收藏在維也納。1956年的保時捷356。在我父親的老房子裏。”
“妳父親在奧地利?”
“他現在住在洛杉磯。但是的,他來自奧地利;而他的父親來自斯洛伐克。我的名字‘列夫’,是個斯拉夫名字,要是妳還沒註意到的話。”
芬克斯坦在紐約車流裏慢吞吞地開。笑笑擔心車子隨時會熄火。但是沒有,那馬達雖然吭哧吭哧壹副喘不過氣的樣子,車開得倒是很平穩,不壹會兒就到了82街。
找停車位費了壹些時間。他們在79街停好車,壹起步行前往大都會博物館。下了車越發顯得兩人衣著的不搭——芬克斯坦好像是去沙灘度假,而笑笑好像打算隨時去上班。
“妳逛博物館穿高跟鞋?”芬克斯坦帶點好笑的神情問。
笑笑不回答,專心致誌地踩著臺階往上爬。
大都會博物館不收門票,但是鼓勵參觀者自由捐款。笑笑隨身總是帶著二十美元面值的紙幣——聽說在紐約遭遇搶劫時,二十美元就能叫歹徒放下屠刀。
二十美元顯然是捐多了。笑笑看到旁邊的人只捐了五刀。可是已然把二十美元遞出去,對方接過並感謝,笑笑想要找零,又怕顯得自己小氣,於是住口不說。
到芬克斯坦時,他認真地在褲袋裏掏了半天,最後摸出壹枚硬幣——1美分。他把鋥亮的壹美分遞上去,說了句,“生活太不容易了。”
“我明白!我完全理解!”收錢的那個老頭說,“紐約的物價太貴啦!像我們這樣的人要怎麽生活!能省壹分是壹分!”他說著把壹美分退回來,“也許妳該留著它。”
“不。我執意要捐。”芬克斯坦這時在另壹個褲袋裏又摸到1美分。他把兩美分壹起遞上去,“拜托!請務必收下我的捐款!我是大都會的常客。我應該為藝術事業做壹點微薄的貢獻。”
笑笑簡直要喊出來:這家夥在高盛上班!他是壹個年薪數百萬的董事總經理!
“妳有三輛保時捷!”拿了大都會的導覽圖以後,他們往歐洲區走,笑笑小聲向芬克斯坦抗議。
“四輛。怎麽?”
“妳有四輛保時捷。妳在高盛上班。妳買得起紐約和舊金山的房子。妳給博物館捐了兩美分——兩!美分!”笑笑怒氣沖沖。
“是啊。不行嗎?”芬克斯坦興高采烈地說,“妳們中國有個公司叫‘十美分’(Tencent,騰訊);我開個公司呢,就可以叫‘兩美分’。”
“……”
兩美分先生很快在大都會南區找到了莫奈主題的印象派展覽——在歐洲區的臨時展區。
“大都會本來有莫奈的51幅藏品。我希望他們能把倫敦和巴黎的莫奈作品都搬過來……好吧,倫敦和巴黎的畫作我也不是沒看過。只是我覺得,如果把這些分散的作品放在壹起看,會更有意思……”
但是芬克斯坦很快失望了。這是“莫奈主題”的印象派畫展,可不是莫奈畫展。除了巴黎奧賽博物館借出壹幅烏沈沈的《睡蓮》和壹幅《撐陽傘的女人》,其余都是印象派的跟風之作。
“大都會的市場部真應該被起訴。”他氣憤地說,“兩美分捐多了!”
“也不是非看莫奈不可。”笑笑轉而安慰他說,“印象派也有其他很好的畫家。比如馬奈。”
“啊耶,當然。馬奈的畫作在市場上炒瘋了。”芬克斯坦又有點心不在焉地說,他正在打量壹幅鳶尾小徑的畫作,“比衍生品市場更瘋狂的,無疑只有藝術品市場——衍生品妳還可以建模分析它的走向,藝術品市場連模型都沒用——妳信嗎?他們已經把保羅·高更賣到三十億啦!”
其後笑笑壹直跟著芬克斯坦走。而芬克斯坦不怎麽理她。她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聰明壹些,可她對藝術品確實了解有限。她幾乎是殫精竭慮地思索,怎麽樣不唐突地把話題引到她的實習上?她問題太多,積蓄已久,不得解答。
看完臨時展後,他們又繞回到常設展的19世紀法國。莫奈的水百合與向日葵跟前如往常壹般人頭攢動。工作人員不甚信任地盯著遊人,阻止他們使用閃光燈。他們把法國印象派看了壹遍,芬克斯坦又心血來潮,說想去看中國書法展。
既然是中國書法,笑笑理應充當導遊。但笑笑對於古代書法家們的了解,實在沒有多過印象派畫家——於是兩個人越加沒什麽話說。芬克斯坦停在米芾的《吳江舟中詩》跟前,評論了壹句,“這個,有點印象主義。”
笑笑有點想表示同意,又實在同意不起來。
這叫毛個印象主義啊……
芬克斯坦站在米芾作品前,十分認真地研究起“十五纖”,忽然冒出壹句:“妳的實習怎麽樣?”
笑笑差點摔倒。雖然覺得很有點對不起這位大書法家前輩,但同時又很感激——她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談論她的實習了。
但是她不敢太過表露她的本意。她非常委婉地表示,老板總是派給她壹些垃圾活。
“妳說傑夫·霍夫梅?”芬克斯坦報出她老板的名字。
“他是我們組的頭。妳們認識?”
“顯然。壹個老……朋友。”芬克斯坦說,“這是個很小的圈子。”
笑笑覺得他“朋友”那個詞吐得言不由衷。
“他嗯……他不是很好接近。”笑笑低頭說,“他是公司指派給我的高級導師。可是除了第壹周壹次簡短的談話,他再也沒理過我。不管我多麽努力……”
“妳的表現怎麽樣?”
“不太好。”笑笑誠實地說,“活太多了,幹花了眼就會犯錯……”
“所以妳為什麽不少接幾個活?”
“少接幾個活?”笑笑說,“我可以拒絕老板指派的任務嗎?那樣是不是……不太好?”
“當然可以。妳完全可以跟老板談判。”芬克斯坦說,從米芾跟前踱走,“用多壹點的時間,做少壹點的任務。妳的老板沒指望妳能做多大貢獻。重要的是給老板省時間。如果妳能用五小時做壹件事,保質保量地完成他需要兩小時做的工作,妳就替他省了兩小時。假如妳花了五小時幹了三件事,又要老板花兩小時替妳檢查錯誤,妳還有什麽存在價值?”
笑笑啞口無言。
“壹定要學會談判。向老板呈現妳的優勢,妳的資源;再向老板索取資源,並對他做出妳可以完成的承諾。如果妳永遠只是靜悄悄地坐在那裏,不會有人來幫妳解決問題,問妳需要什麽東西;妳的價值會被低估,資源會日漸貧乏,績效會越來越難看。”芬克斯坦停在韓幹《照夜白圖》的汗血寶馬跟前,“沒有人有義務提供妳需要的東西。管理藝術的最高境界,在於讓人心甘情願達成妳設定的目標,心甘情願地交出妳需要的東西。”
笑笑默然無言,低頭思索,末了說,“那要怎麽做呢?沒有人願意理我……我本來想,只要我把布置的事情全部做好……”
“看起來妳完全不受歡迎啊。”芬克斯坦看看表,“太想‘出類拔萃’了,是不是?那可不好。投行要的是懂得合作的人,而不是獨領風騷的派對女王。”
“我沒想出類拔萃,更不是什麽派對女王。”笑笑苦澀地說,“我只是本能地感覺到……大老板不那麽喜歡我。那個VP麥克也不喜歡我——我跟他唯壹能有的交流,就是挨罵。”
“投行人總習慣以熟手標準對待新手,何況還有欺負菜鳥的傳統。妳在我的組裏,我也不見得會對妳多壹點耐心——並不意味著我就跟妳過不去。妳感覺他不喜歡妳,那又怎樣呢?只是壹份工作而已。又不是應召女郎,何必要人人喜歡妳。”芬克斯坦低頭看壹眼表,“去吃飯嗎?”
笑笑踩著跟鞋的腳早軟了,當然應命。
跟莫奈和米芾道別。芬克斯坦開車來到中央公園西南角,在哥倫布圈附近停車。接著他帶她進了JeanGeorges,壹家米其林三星法餐。這種地方周末不預約是肯定沒位子的。他好像把壹切安排好了——並沒有提前通知她。
入口金光亮麗。公共就餐區域並不大,簡潔明快的淺色裝潢。來就餐的大多是四五十歲的人氏,拖家帶口。也有談生意的。
笑笑左右環顧,發現自己好像是最年輕的賓客。她滿心不自在。
對著菜單發了壹會兒怵。即使沒有選擇恐懼癥,也會對摻雜著法文的菜單壹籌莫展。
“如果不確定,就要‘品嘗套餐’吧。”
“可是……158刀……”
“很劃算。點吧。”他熱情地鼓勵。
笑笑於是要了“品嘗套餐”。前後壹共有六道。份量都很小,賣相精致,叫人不忍心下箸。帶番茄醋栗的魚子醬,帶夏日紅皮小蘿蔔和金蓮花調味醬的生魚片,帶櫻桃番茄沙拉的炭烤玉米意大利方餃,帶紫薯黃油和烤青椒的清蒸黑鱸魚,帶黃瓜酸奶的香料熔巖湖羊排,最後是草莓甜點。
每上壹道菜,打著金色領帶的侍應都要上前,介紹壹遍食材來源,然後用法語祝笑笑好胃口。
笑笑食之無味。她滿心思考著怎麽能在紐約留下來。
“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我覺得,我已經把事情搞砸了……”
“不是有個面向實習生的例行酒會嗎?妳沒去投簡歷?”
“投了,結果不太好。”
“跟蹤追查壹下。直接給他們打‘冷電話’,要求面試機會。”
笑笑停住餐刀,問:“我可以問妳要面試機會嗎?”
芬克斯坦笑了起來,“妳還想進高盛?”
笑笑急忙點頭,“妳,妳可以決定錄取誰,對不對?”
芬克斯坦擡眼笑看她壹眼,低頭往牛腩上撒鹽和胡椒,“也許。”
“妳會……妳願意……給我壹個機會嗎?”笑笑結結巴巴地說,如果這是壹場面試,她表現得實在太糟了。她忽然後悔在大都會跟芬克斯坦講了太多真話。“我知道我在大摩表現不夠好……但是……但是我正在進步!……”
芬克斯坦用餐刀輕輕劃開牛腩,“妳在摩根士丹利都做過哪些項目?”
好像真的變成面試了。
笑笑壹五壹十地說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她做的實在太多了。霍夫梅組裏幾乎每個正在嘗試的交易,她都參與過,雖然有時做的事情只是錄入和核對數據。
她從最早被JP摩根拿走的院線公司開始說起,壹直說到最近的微軟和領英。她沒有直接把公司的名字報出來——在公司以外談及客戶,是被絕對禁止的。
芬克斯坦不停打斷她,問她做的項目的具體情況。笑笑老老實實壹壹回答。對於最後壹個項目,芬克斯坦花了格外多的時間詢問細節。他好像很感興趣。
“妳說妳們VP,對妳給出的估值,很不高興?”
“是啊。他覺得我瘋了。”笑笑費勁地切著羊排,“我知道,182億聽起來是很多。但我覺得這個公司有這個潛力。雖然它目前股價表現不如年初,但是我關註了這家公司最近跟另壹個互聯網巨頭的合作,還有它最近的收購,我還看了他們CEO的演講,看了幾乎所有新聞報道和之前的研究報告……我不覺得182億是高估。我覺得拖到明年,買家可能會為溢價付出比這更高的金額……”
“所以妳們老板想看到什麽估值?”
“估計會砍壹半……麥克把他不滿意的設定條件圈出來了。如果把那些條件下的預期放低,應該在壹百億上下……”
“壹百億,上還是下?”
笑笑警覺地坐起來,手裏緊緊捏著刀叉。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闖了壹個大禍。
簡直是……她簡直是……
她簡直想撿起餐盤裏的羊排,把自己的嘴整個兒地堵住。
她這是有多蠢啊!
高盛是摩根士丹利在領英案上的最大對手。摩根士丹利支持微軟;高盛應該有壹個小組正在跟微軟搭線,有另外的小組在支持其他買家。
她對面坐著競爭對手的大老板,而她居然侃侃而談大摩對領英估值的看法。她緊緊捏著刀叉,不知道應該先把自己戳死,還是先把芬克斯坦幹掉。
讓人心甘情願地達成妳的目標,心甘情願交出妳需要的東西。
——他還真是,真是身體力行啊!
她氣鼓鼓地咬著牙,對芬克斯坦怒目相向。
芬克斯坦笑了起來。
“妳……妳這卑鄙的……奸詐的……無恥的……”
“嘿!”芬克斯坦故作冤枉,“我可什麽都沒問。”
她可什麽都說了。
剩下的時間,笑笑壹言不發,生氣地用勺子虐待草莓甜點。
最後侍應把賬單端上來。芬克斯坦春風滿面地建議說:“我們分開買單吧。”
笑笑差點氣昏過去。
主菜酒水加稅將近兩百刀。笑笑肉痛地簽字。芬克斯坦好意提醒說:“小費給少了。這樣的地方,通常都要給到20%呢。”
簽完四十刀小費。笑笑哭了。
從餐館走出來,芬克斯坦走向停車場,對笑笑說:“我肯定妳能叫到車吧?那我就不送妳回去了。至於妳的實習——祝妳好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