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壹個人，除非是從肉體上被消滅、被汽化，不然是不可能消失的，他只可能湮沒於人海，而湮沒於人海的最好辦法，就是與身邊的人同化。試想在遍地歐美人的街頭若出現壹個東方面孔肯定很引人註目，在嗜甜的江浙地區若出現壹個愛吃辣椒的，那也很容易讓別人記住，但若在重慶的地盤出現壹個重慶人，這就簡直太正常太普通了，壹個人的口音飲食生活習慣，壹切都與旁人無異，還有比這同化得更徹底的方法麽？
所以張寧自打從蘇杭身邊跑出來之後，就壹直隱身在這號稱重慶第二大的城市裏——需知重慶是個很大很大的直轄市。大到什麽程度呢，把京津滬三地加起來其總面積也只不過才它的壹半。它底下市級轄區就有17個，縣和自治縣有23個，人口號稱三千萬，但實數其實比這還要多。
躲在這樣壹個地方，張寧覺得比較能夠讓他放心。
算算時間，他從蘇杭那裏逃出來差不多快要兩年了。這兩年裏張寧是低調的。他現在的身份是壹家小書屋的老板（從別人那裏轉來的），舊書租售兼營音像出租，門口再擺張涼板搭著賣壹點報刊雜誌，每天除了有人買報時到門口來收下錢，多數時候他都窩在店裏面，要麽看書，要麽看碟，絕少拋頭露面。
在大多數人的觀念裏，書和影碟已足以打發時間，所以開書店的人不常出來也正常。但如此壹個年輕貌美的男子，怎麽能這樣好靜這樣坐得住？春日暖陽，天氣這麽好，附近門面的人都出來曬太陽了，他怎麽也不出來活動活動？
諸如此類的疑問在鄰居間持續了壹段時間，漸漸地大家也就習慣了。這種習慣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張寧的好相貌，那實在不象是壹張犯罪分子的臉，而且他雖然不常出來，但別人進去他還是會微笑著打招呼的，那笑容也頗為可喜，所以大家很快就替他找到壹種解釋：網上現今最流行的那個詞兒是怎麽說的？哦，對，宅。這位小張老板，估計就是這麽壹位宅男。
——其實宅男什麽的，真的是對張寧的誤解。
他的宅，那是沒有辦法。
他實在太怕被蘇杭找到，即使逃出來已經近兩年也不止壹次地做惡夢夢到被他逮回去。所以他有意識地深居簡出，盡量減少和外界接觸的機會。他這家店面是帶閣樓樣式的，面積不大，但住壹個人總是綽綽有余。另外樓下也有廁所和廚房，盡管非常非常的小，功能卻完整。窗外是條小巷，也是菜市場，有時甚至都不用他出門，只要站在窗前喊壹聲就能完成壹筆買菜的交易。最重要的民生問題都解決了，其他的自然就更不在話下。這門面本身的地勢就比人行道要高幾級階梯，張寧又把收銀臺搬到了最裏面的角落——窩在這個位置讓他有很大的安全感，他的臉被電視機完全擋住，如果不是進來光顧的人，根本就看不到他。
平淡低調的日子，時光特別易過。翻翻報紙，壹個上午過去了；看幾張碟片，壹個下午又過去了。中間不時有人進來租書還碟做生意，到了吃飯的時間就稍微弄壹點，反正他壹個人也好打發。逢年過節也不關門，照常營業，本來只是因為無處可去而不得不如此，但無形中卻落了個便民的好名聲，上門的客人越發多起來。
長街兩旁栽種的法國梧桐葉子又落光了的時候，張寧這家店在附近已經小有壹點名氣了。
他這裏本就當道，附近中學的學生上學放學都要從他門前經過，張寧長相出眾，簡直就是塊活招牌，當初小姑娘們進來本來是來借書的，但看了他就互相交換眼色竊竊偷笑，有膽大的跟他壹搭話，回頭壹傳十十傳百，書店裏新換了個帥哥老板的消息就在校園裏傳開來了。
如果只是美色效應，本來也紅火不了多久，但到了月底算帳時張寧發現居然頗有盈余，這可太意外了，轉讓這店時他只想做點糊口的小生意，餓不死就行，沒打算幹出壹番事業來的，這下子發覺好好做的話其實也很有前途，於是琢磨了壹番，還真把心思都投放到了這上面來。
其實做這門生意，說穿了也不過就是投其所好。客人喜歡看什麽，他就進什麽。在這壹點上張寧本職工作抓得挺好，不但緊跟娛樂趨勢，也虛心聆聽客戶要求，因為他這裏貨多且好，漸漸地就做出了壹點名堂，慢慢地也有住得遠壹點的人過來光顧，照這樣過下去，張寧覺得這日子還是挺有勁頭的。
天氣壹天天地冷下去，眼瞅著學生們就快要放寒假了。
寒假暑假都是生意最好的時候，所以張寧提前進了壹批新的漫畫，都是應學校的小姑娘們點名要求的。貨到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壹點多鐘，店裏也沒什麽人，就兩個八九歲的小學生在那兒翻《機器貓》。張寧手上忙著抄目錄，也沒多註意，偶爾擡眼看壹下，看沒事又繼續他手上的工作去了。
正在那兒奮筆疾書的時候，陡聽壹聲暴喝：“偷書！”張寧手壹抖，嗤啦劃出壹條斜線。
連忙擡頭看時兩個小孩已經跑掉了壹個，另壹個不知是腿短還是反應太慢，本來也想跑的，卻被個高個子男人壹把拎住了衣領，生生地硬拉著拉到他面前來。“好哇，小小年紀的就不學好！是不是也覺得讀書人偷書不算偷啊？！”
張寧聽到這壹句，啼笑皆非，忍不住道：“李默，妳覺得他這個年紀會知道孔乙己的名言麽？”
“那老師總教過他不能偷東西吧？”男人兇霸霸地吼，“說，哪個學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