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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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1

  壹把籠中雀,在夜航船條目城內好似自立門戶,除了人數懸殊的敵對雙方,天地間再無多余的外人。
  青冥天下,歲除宮宮主吳霜降,數座天下,最新壹位十四境練氣士。
  陳平安,玉璞境劍修,十境武夫。
  寧姚,第五座天下第壹位飛升境劍修。
  崔東山,仙人境練氣士。古蜀蛟龍之身。
  姜尚真,仙人境劍修。從飛升境跌境。
  吳霜降站在大街上,壹手負後,壹手搓撚鬢角發絲,笑意恬淡,眼角余光打量著那個白衣少年,眼神玩味。
  可憐崔瀺,可憐繡虎。
  陳平安突然伸手抓住寧姚的手臂,壹閃而逝,身形消散,不知所蹤,身為壹把籠中雀的主人,竟是主動離開了這座小天地。
  吳霜降瞥了眼客棧門口那邊,撚動鬢角發絲的手指動作微停,既無壹字言語,也無半點靈氣漣漪。
  姜尚真那壹截柳葉,便是壹個心意所至,飛劍所向,在陳平安和吳霜降之間的虛空處,壹斬而下,劃出壹道蒼翠欲滴的劍光弧線,直接斬斷了吳霜降毫無征兆的壹記道法,道法被斬破之後,竟是壹張飄落在地的雪白符紙,好似稚子折紙,折疊為壹條纖細蛇狀,當下如兩截無頭白蛇在地蜿蜒,顯而易見,那符箓蛇頭竟然跟隨陳平安壹起離開了籠中雀,絕不讓陳平安走得毫無痕跡。
  吳霜降微微起念,地上那條雪白符紙折成的白蛇就此消散。
  符箓材質,只是歲除宮壹種自制的雪花信箋。在青冥天下的山上道侶間,最宜用作寄托相思之情的信紙。
  這就是十四境大修士術法神通,可以隨手化腐朽為神奇。
  在吳霜降心神視野中,小天地之外,某處壹盞燈火,極為明亮,不過很快那粒燈火就像是被蒙上了層層燈籠罩子,逐漸模糊起來,壹個轉瞬間,就變得昏暗壹片,再無半點蛛絲馬跡。
  吳霜降笑了笑,定然不是那寧姚飛劍所斬,這道符箓無甚高明處,唯壹妙處,在於符紙可斬可碎,唯獨不可化為壹個“無”,除非是有人能夠將那道符箓煉化為己物,所以他以防萬壹,又在雪花信箋上臨時起意畫符,很簡單,其實就是兩個名字,陳平安,寧姚。所以這就成了壹道失傳已久的姻緣符。
  應該是那個年輕隱官用上了壹道旁門神通?倒是好手段,應對得當。不是什麽袖裏乾坤的手段,以那陳平安的玉璞境修為,如此冒失,只會自尋麻煩。
  姜尚真收起飛劍,用手指輕輕擦拭柳葉,抹去些許雪白碎屑,哀嘆壹聲,滿臉戚戚然道:“吳老神仙,果真好算計,壹下子就讓晚輩泄露底細了,這可如何是好?不如大家坐下來好好聊。”
  跌境後,姜尚真的本命飛劍,從壹片完整柳葉折損為壹截柳葉。按照常理,世人都以為“姜老宗主”的戰力大跌。
  那張雪白符紙先前好似砥礪劍鋒的磨石,雖說被刀切豆腐壹般就割破為兩段,可吳霜降憑此,依舊瞬間勘驗出來了飛劍的淩厲程度。
  “不愧是姜尚真,不但天賦異稟,關鍵是行事夠狠,是個天生的合道胚子,能夠四處闖禍,活到今天,不是沒有理由的。”
  吳霜降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緩緩道:“其實不用刻意拖延,我好不容易來壹趟浩然天下,就沒著急離開,妳們大可以隨便折騰,好領教壹下浩然天下年輕人中最出彩的幾個人。”
  寧姚,陳平安,半個繡虎的白衣少年,桐葉洲姜尚真。
  對於吳霜降而言,哪怕是歲數最大的姜尚真,還是晚輩,依舊是那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姜尚真的跌境,跌得極其兇險且巧妙,簡單來說,就是用跌境來砥礪那壹片柳葉。
  壹截柳葉的飛劍模樣是真,但是鋒銳程度,依舊遠遠超過姜尚真在仙人境時的壹片柳葉。代價就是姜尚真的修士體魄,相較以往,受損極多,變得相對孱弱。所以姜尚真如今才會變得雙鬢霜白,模樣瞧著像是上了歲數。
  也就是說,姜尚真跌境是真,千真萬確,但是那把本命飛劍的品秩,卻近乎等於留在了飛升境,只不過姜尚真這家夥太過城府,壹直以跌境作為最佳障眼法,借機蒙蔽世人。
  姜尚真還真就不客氣了,手腕壹翻,變出壹壺酒,滿臉誠摯道:“那咱哥倆相逢投緣,先來壹壺?”
  等到“閑話聊完”,那就不是什麽切磋道法的分勝負了。
  而是要直接與吳霜降分生死!
  妳吳霜降只要敢壹味托大,那就最好不過了。
  但是沒有誰會小覷吳霜降,畢竟是壹個能夠與老道長孫懷中相互“教做人”的修士。
  崔東山站在壹處鋪子屋脊上,手中驀然多出壹根行山杖,雙手揮動成圈,漣漪陣陣,蕩漾起層層光暈,層層疊疊,如壹幅金色的白描畫卷,壹輪袖珍白日當空而懸,崔東山嬉笑道:“吳大宮主,幸會幸會。”
  再伸手壹抓,將那光芒四射的袖珍白日抓在手中,手腕搖晃,如手掌圓球滾走,滴溜溜旋轉不定,照耀四方。
  白衣少年的五根手指微動,圓球四周,浮現出二十八個文字,如星辰列陣,天地四象九野、二十八宿陣圖,先後在其中隨之顯化而生。
  吳霜降並無半點殺氣騰騰,無視白衣少年抖摟了壹手掌心造化神通,反而與那崔東山好似敘舊壹般,微笑點頭道:“惜不能見繡虎,不過能夠見著半個,也算不虛此行了。崔先生當下這副皮囊,品秩不俗。陸沈所言不虛,老秀才收徒弟,確實是壹把好手,讓旁人羨慕不來。”
  言語之時,吳霜降雙指並攏,輕輕壹扯,將客棧年輕夥計這個被他鳩占鵲巢的身軀,就那麽給壹拽而出,宛若紙片,被他折疊而起,隨手收入袖中。
  歲除宮吳霜降,以真身示人。
  這位青冥天下十人之列的常客,只是中年男子的相貌,並不出奇,但是壹身氣象凝聚,大道顯化而生,出現了壹尊等人高的縹緲法相,赤天衣,紫結巾,白雲履,立在雲霧中。
  法相眉心處壹枚棗紅印,如開天眼,雙臂纏繞彩帶,縈繞飄蕩,法相身後又有壹圈凝為實質的寶相光暈。
  姜尚真站在街道盡頭,揉了揉下巴,知道吳霜降這份大道氣象,就是所謂的天相了。契合大道,天人合壹,是為十四境。
  唯壹也是最大的麻煩,就在於不清楚吳霜降的十四境合道所在。
  於是姜尚真笑問道:“敢問吳大宮主是怎麽個合道?懇請說來聽聽,不用擔心會嚇破晚輩的膽子。”
  這句話壹問出口,連姜尚真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實誠厚道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與山主相處久了,就會耳濡目染,以誠待人得那叫壹個水到渠成。
  吳霜降微笑道:“人和。”
  姜尚真苦笑不已,壹遍遍念叨著如何是好,崔東山神色凝重,小雞啄米,與周首席遙相呼應。
  合道人和的十四境,都很棘手,棘手得不能再棘手了。
  尤其是外人只知合道人和、偏又不知合道何物的十四境,那就是最棘手不過的存在了。若是吳霜降合道天時、或者地利,要遠遠好過合道人和。
  白也仗劍扶搖洲,壹人劍挑數王座,依舊占盡先機,根本無視圍殺之局,原因之壹,就在於這位人間最得意,竟是合道心中詩篇,詩篇不盡便無敵,實在太過玄妙,加上白也又手持四把仙劍之壹的太白,更加不講理。
  曾經的蠻荒天下荷花庵主,如今坐鎮璀璨星河中的符箓於玄,壹輩子心心念念,辛辛苦苦,希冀著合道所在,是那天時,是那仿佛亙古不變的日月星辰,是某種意義上名副其實的證道長生。
  老瞎子合道十萬大山,文聖的合道浩然三洲,皆是略顯“不得已而為之”的合道地利。
  白也合道心中詩篇,是人和。
  蘇子,還有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淳安,也都是走在這條大道上。
  此外就是劍修,比如最早身為王座大妖第三高位的大髯豪俠劉叉,在大海之上,歸墟之畔,這位原本已經躋身十四境的劍修,結果被陳淳安拼了性命不要,硬生生將其從十四境打回飛升境,這才使得劉叉無法重返蠻荒天下,反而被文廟拘押在了功德林。
  上任隱官蕭愻叛出劍氣長城,在蠻荒天下那座英靈殿,走了壹條捷徑,雖然她就此合道十四境,卻是屬於地利,無形中失去了壹位劍修原本的最大依仗,那就是壹份天地無拘的大自由。
  這也是為何蕭愻哪怕已經高出壹境,在那天外戰場,卻始終無法與左右分出生死的根源所在,更是左右為何壹定要攔截蕭愻重返蠻荒天下的癥結所在。
  姜尚真問道:“崔老弟,越看越嚇人,怎麽說?”
  崔東山壹本正經道:“妳臉皮厚些,快點與吳大宮主求饒,周首席難道沒有發現嗎?口口聲聲隨我們折騰,吳大宮主才是最沒閑著的那個,面對這樣的強敵,既然鬥力鬥智都鬥不過,那就服個軟,只能認輸了!”
  吳霜降會心壹笑。
  在青冥天下的道官之間,曾經流傳著壹句膾炙人口的金科玉律,以下五境修士面對中五境的道心,再用上五境修士的術法神通對敵,意外就小了。
  吳霜降依舊壹手負後,壹手打了個響指。
  身邊飛旋有三把本命飛劍,籠中雀,井中月,壹截柳葉。
  當然都是仿劍。
  但是崔東山和姜尚真,可都不覺得北俱蘆洲恨劍山的仿劍,能夠與這三把媲美。
  崔東山壹語道破天機:“幸好只能支撐壹炷香功夫。”
  姜尚真眼神哀怨道:“山主的甩手掌櫃,十分未蔔先知了。”
  吳霜降以指尖抵住那把“籠中雀”仿劍,微笑道:“那就請君與我同遊鸛雀樓?”
  剎那之間,天地景象渾然壹變。
  有壹座高樓矗立在大江畔,正是青冥天下歲除宮的形勝之地,鸛雀樓。
  吳霜降壹揮袖,井中月仿劍壹閃而逝,壹條大江的江水隨之擡升,如雨雲倒懸大地,最終落雨天幕,無數雨滴激射而起,每壹滴雨水皆飛劍,飛劍數目以百萬計。
  懸空而立的崔東山,手中綠竹杖重重壹敲,微笑道:“往古來今謂之宙,那就今去往古,蹚水上遊抓條大魚,給我回去!”
  儒家聖賢的口含天憲,光陰長河隨之逆流倒轉。
  三人就此重返真正的籠中雀小天地。
  事實上,兩次光陰流水,經過吳霜降身邊的時候,都繞道而行。
  崔東山擺出壹個純粹多余的金雞獨立,壹手高舉,掌心托起先前的白日,壹手以行山杖指向那吳霜降,“四方上下謂之宇,晚輩就教教吳宮主何謂小天地!”
  事實上,在崔東山擺出那個滑稽姿勢之前,天地已成。
  吳霜降將那三把仿劍都收入袖中,看架勢,竟是要拿來煉虛為實。
  吳霜降第壹次挪步,壹步跨出,身後天相與真身重疊,原地現出壹尊巍峨法相,高達千萬丈,相較於化外天魔在條目城的頂天立地壹幕,要更誇張,簡直就要撐開崔東山的壹座天地天幕,跨出第二步之時,法相單手撐天,壹臂橫掃,原本穩固天地頓時氣象混亂,出現了無數條道法洪流,每壹道絲絲縷縷,都大如決堤的洶湧江河,激蕩天地間,壹座天地立即響起壹陣細微的絲帛撕裂聲響。
  崔東山嗤笑壹聲,雙指壹轉綠竹杖,畫圓而走,掐指默念壹篇聖賢教誨,囊括吳霜降和那尊法相的天地被切割開來,凝為壹粒芥子。
  姜尚真再無半點猶豫,從袖子裏邊摸出壹幅搜山圖珍稀摹本,被譽為山上的“太平本”,輩分只比“開山老祖師”稍遜壹籌。
  丟出畫卷,將那壹粒芥子天地包裹其中,以天地裹挾天地。
  與此同時,姜尚真如獲敕令,籠中雀小天地驀然開門,使得姜尚真毫無痕跡地離開此地。
  崔東山則雙手掌心貼緊,猛然擰轉,天地壹變,變成了壹處大澤,無數條蛟龍盤踞其中,無數道劍光縱橫其間。
  到了籠中雀小天地之外,姜尚真瞧見了那個正在縝密布陣的年輕山主,雙方只是對視壹眼,會心壹笑,並無言語交流。
  姜尚真再次壹閃而逝,雙袖翻轉,又壹座天地矗立而起,是姜尚真煉化的壹處遠古秘境遺址,名為柳蔭地。
  壹把飛劍籠中雀,壹幅星宿圖的芥子天地,壹座搜山陣,已經是三座小天地。
  崔東山的壹座心相小天地,古蜀大澤。姜尚真煉化的柳蔭地。加上陳平安負責布陣的壹處無法之地,又是三座小洞天。
  下壹刻,崔東山又迅速路過柳蔭地,去往外邊,再次造就出壹座天地。
  再下壹刻,陳平安又與崔東山打了個照面,攤開了壹幅從劍氣長城帶回落魄山山巔的劍仙畫卷,壹直無所事事的寧姚就只是負責坐鎮其中。
  不是修道之人的小天地不值錢,而是陳平安三人,尤其是法寶眾多的姜尚真和崔東山,根本不可以常理揣度。
  先前大泉王朝蜃景城外,陳平安單獨壹人,問劍裴旻,崔東山和姜尚真都沒有出手的機會,在那之後,三人就在落魄山,聊了壹宿,最後還拉上了山君魏檗和劉景龍壹起出謀劃策。
  陳平安先前祭出的那張三山符,是他在山上最早提出的壹個設想,就是壹記棋盤上至為關鍵的先手,當之無愧的無理手。
  崔東山和姜尚真手上也都有壹張壹模壹樣的山符,這就意味著,不管是誰遇到了壹位捉對廝殺、必輸無疑的難纏對手,都可以祭出此符,喊來其余兩人,瞬間置身戰場。
  最早是拿劍術裴旻作為假想敵,之後三人的推演,甚至連那符箓於玄、龍虎山大天師都沒有放過,都壹壹被他們“請”到了棋盤上。
  當然也可以用來針對田婉背後可能存在的某個護道人,總之都是奔著裴旻這樣的飛升境劍修戰力去的。
  哪怕是拿來對付十四境大修士的吳霜降,還是那句話,三人聯手,可以玩命。
  畢竟吳霜降來自青冥天下,跟當初陸沈遠遊驪珠洞天是差不多的處境,規矩重重,束縛不小,哪怕狗急跳墻,吳霜降不得不恢復十四境修為,那就壞了禮聖規矩,自然就會被大道天然壓勝壹籌。
  何況如今形勢又有變化,多出了壹位飛升境劍修,寧姚。
  她不但是飛升境,更精通廝殺,故而寧姚無論是從旁護陣,還是壹錘定音,原本都是毫無懸念的最佳人選。
  只不過按照先前三人設想,都沒有想到寧姚會置身戰場,以至於哪怕她是壹位飛升境劍修,依舊只能是坐鎮其中之壹。
  因為壹座座小天地的疊加,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失之毫厘就是天壤之別。每壹座小天地的生成,先後順序都極有講究,更別談內裏玄機了。
  寧姚對此毫無芥蒂,安安靜靜等待那個吳霜降。
  先前她聽陳平安說了幾句,這些小天地,才是用來待客的棋局先手罷了。
  崔東山和姜尚真,在各地天地內,雙袖抖落,法寶如雨。
  這就是落魄山的待客之道,境界越高,砸錢越多,講究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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