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壹個個收拾
我的姐夫是太子 by 上山打老虎額
2024-1-20 18:34
夏原吉也有些六神無主。
甚至包括了這殿中的諸多翰林。
他們原本是站在制高點上,抨擊鐵路司給江西布政使司所帶來的危害。
可誰能想到,在此,卻突然揭出了壹個夏原吉和翰林們都無法回答,甚至不敢回答的問題。
夏原吉張了張嘴,似乎壹時找不到言語,頓了好壹會,才硬著頭皮道:“陛下,此事……戶部……自會清查,可能這涉及到……當初江西填湖廣,以及……”
朱棣顯然對這回答,極不滿意,甚至此時帶著格外的憤怒。
他厲聲道:“那麽妳來告訴朕,江西到底有多少戶?”
夏原吉:“……”
朱棣道:“爾乃戶部尚書,平日裏每日哀嘆國庫中的錢糧不足,這錢糧從何而來?乃源自於黃冊的軍民百姓,妳每日在朕面前嚎哭,妳既如此愛惜錢財,可為何江西在冊之民,不過區區七十萬余,而單單投奔鐵路司的軍民百姓,就有百二十萬戶?這多出來的五十萬戶,難道是憑空變出來的嗎?”
朱棣冷笑,又道:“且這還是投奔了鐵路司的百姓,那些沒有投奔鐵路司的呢?再者,鐵路司尚且還未深入贛南,贛南百姓,尚未大舉遷徙,這又有多少戶?區區壹年時間,遷徙至鐵路司各站的百姓,竟遠遠超出了江西本地造冊人戶。”
大概因為氣憤,朱棣的臉上越發緊繃,道:“朕想問妳,這上上下下,到底隱瞞了多少人口,區區壹個江西是如此,那麽全天下,又有多少這樣的隱戶?”
朱棣自己都嚇壞了。
因為這實在過於可怕。
其實隱戶的問題,朱棣不是不知道,他不是傻瓜,自然清楚,大明從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就有隱戶的存在。
只是……畢竟清查起來,實在費時費力,所以朱棣雖知情,卻只認為隱戶可能只是少數,絕大多數的百姓,應該還是在冊的。
可這鐵路司的奏報,卻壹下子揭開了壹個事實,隱戶這個群體,比朱棣所想象中要多得多。
綱紀敗壞到這樣的地步,作為戶部尚書的夏原吉,居然不聞不問,甚至假裝什麽都不知。
反而對於鐵路司造成的江西布政使司稅賦大減而侃侃而談。
朱棣心裏的氣憤越發濃烈,他死死地盯著夏原吉,見他低著頭,默言無語,便步步緊逼道:“朕在問妳的話!”
夏原吉忙是拜倒,誠惶誠恐地道:“臣會竭力清查……”
朱棣的眼裏似要迸發出火焰來,他冷冷地看著夏原吉道:“情況,妳不可能不清楚,朕不要具體的數目。朕要妳回答,大抵幾何?”
夏原吉苦笑壹聲,搖搖頭:“臣不知。”
朱棣更惱怒了,道:“妳既不知,那麽可知道,這其中流失掉的稅賦,有多少?”
夏原吉惶恐地道:“臣……有失察之罪。”
“何指失察?”朱棣反問道,而後慢悠悠地接著道:“朕若是記得沒錯,夏卿祖籍乃江西德興府人吧?”
此言壹出,夏原吉身軀微微壹顫,臉色越發的難看。
朱棣背著手,頭微微低垂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過了壹會,才慢悠悠地接著道:“妳入朝為官之前,應該就知道,各州府的情況,什麽人在冊,什麽人是隱戶,妳會不知嗎?”
夏原吉:“……”
朱棣看他依舊不言,似乎耐心快要耗盡了,此時勾唇冷笑,卻比方才笑得更冷,道:“妳既已知,可入朝以來,不聞不問,直至成為戶部尚書,依舊也對此視而不見,平日裏倒是憂國憂民,對許多不妥的現象大加評議,卻偏偏,在這事上頭成了瞎子、聾子嗎!”
朱棣這話可謂是不留情面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於戶部尚書而言,如此嚴厲的申飭,已算是誅心之言了。
他身體不自覺地抖了抖,而後於是叩首道:“臣……有萬死之罪。”
朱棣繼續慢悠悠地道:“萬死?是啊,萬死之罪,朕對卿多有仰賴,哪怕夏卿對朕多次指手畫腳,朕也隱忍,這是因為,朕以為妳是忠實之人。這麽多年來,朕壹直教妳掌管戶部,將天下的錢袋子都交給妳,不可謂不信重,可現今才知,妳竟也有如此狡黠的壹面。”
夏原吉已是心如死灰。
對皇帝而言,是可以容忍大臣有錯誤的,甚至能力不行,其實也並非不可容忍。
唯獨這狡黠二字,壹旦有了這樣的定義,那麽就純粹成了信任問題了。
當壹個人變得不可信起來,那麽……還怎麽任用?
“臣……有死罪,懇請陛下,念臣尚有苦勞,準臣辭官致仕……”夏原吉叩首,頭伏在地上,他語氣已格外的淒涼起來。
到了這樣的地步,若是能致仕,其實已算是很好的結局了。
朱棣卻是冷笑道:“這就想走了嗎?”
夏原吉打了個哆嗦,壹臉死灰,卻大氣不敢出,默默地低著頭,只等最後的裁決。
朱棣瞇著眼,來回踱了幾步,才道:“誰可取妳而代之?”
夏原吉壹楞,他萬萬沒想到,朱棣居然會準他的致仕,甚至還詢問他戶部尚書的人選。
夏原吉道:“戶部侍郎左進,為人忠實,熟悉部務……”
朱棣卻淡淡道:“此人,曾談及過隱戶的問題嗎?”
夏原吉慌忙道:“不……不曾……”
朱棣冷笑:“這豈不是又壹個夏卿嗎?”
夏原吉:“……”
朱棣面帶譏諷之色,接著道:“戶部掌管天下的錢糧,這樣的人,朕豈敢用……”
說著,朱棣眉眼壹張,道:“直隸有壹個叫高祥的人,現在擔任何職?”
翰林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這個名字,聽著有些熟悉,又有壹些陌生。
張安世這時道:“陛下,高祥現任河南布政使司。”
朱棣淡淡道:“此人擅長經營,召回京城,敕為戶部尚書,夏卿另行議罪,容後再做處置。”
張安世自己都沒有想到,朱棣竟還記得這個高祥。
這高祥算是張安世的死黨了,當初跟著張安世在直隸推行新政多年,現在任河南布政使司,也在河南大力地推行新政。
照理來說,他幾乎是無緣入朝的,畢竟天下這麽多的布政使,能成為壹部部堂的,可謂鳳毛麟角。
現今大明的部堂,從傳統的六部,此後又添加了鐵道部和海政部,總計是八個部堂。
這八個部堂之中,張安世掌鐵道部,楊溥掌海政部,若是再加壹個掌戶部的高祥,這幾乎,天下所有涉及到了錢糧的三個部堂,都落入張安世、楊溥、高祥這樣的新政鐵桿之手了。
翰林們大吃壹驚,顯然也意識到這其中潛在的問題,從前總還有壹個戶部,現在戶部都被染指了,倘若也搞新政這壹套,這幾乎……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時候,誰曉得朱棣卻是掃視他們壹眼,便道:“朕聽了這麽多次的筳講,眾卿平日裏也信口開河,對朕多有勸諫,可為何獨獨沒有人提這隱戶之事,是諸卿不知呢,還是知情而不奏呢?”
朱棣此時的語氣倒是平和,翰林們聽罷,臉上頓時掠過不安,紛紛拜下。
這事他們可不敢奏。
說實話,大家都不是傻子,別看平日裏壹個個好像忠臣的樣子,對天下的事大發議論!
可這隱戶,卻真的是利益相關,哪怕沒有利益相關,壹旦奏出來,只怕要被天下的讀書人視為國賊,徹底身敗名裂不可,大家都不是傻瓜,可不敢在這上頭作什麽文章。
眾人都不敢言。
朱棣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大失所望之色。
如果壹個群體,平日裏壹個個為民請命,為朝廷著想,憂國憂民的樣子,時刻在妳身邊影響妳。
且他們還壹個個器宇軒昂,說起話來有禮有節,每日都將天下和蒼生掛在嘴邊,等妳發現,他們卻只對他們有利的每日抨擊不絕,而對自己不利的事,卻盡情掩蓋,這樣的人……妳再去看他們,便真如跳梁小醜沒有分別了。
朱棣只覺得齒冷。
不過現在,他卻暫沒有計較,而是看向張安世道:“張卿,繼續奏下去吧。”
張安世這才收拾好心神道:“是……鐵路司戶口增加了壹百壹十三萬戶,今歲所征的稅賦,為銀三百二十七萬兩,其中商稅最多,茶、鹽稅次之。”
聽著壹個個數字,朱棣由衷地嘆道:“壹個江西鐵路司,不過短短功夫,所征的稅賦,已遠超數年江西布政使司稅賦之合……”
張安世笑了笑道:“鐵路司所征的稅賦,都是照著朝廷來辦的,尤其是商稅,這壹年來,大量的商貨在江西流轉,自然而然……也就不少了。等將來,江西各府縣的鐵路都貫通了,那時候,只怕更為驚人。”
朱棣方才陰沈的心情,終於消散了許多,此時已露出了極欣慰的樣子,道:“瞻基真的辛苦了。”
實際上,張安世報出這個數目的時候,方才還被隱戶的問題所震驚的大學士們,現如今卻壹個個也不禁為之瞠目結舌。
鐵路的收入,加上稅賦,相加壹起,已抵得上整個大明在新政前的全天下的收入了,區區壹年,幹到這個地步,實在教人覺得頭皮發麻。
當然,有了張安世當初在直隸的治理珠玉在前,所以皇孫的光芒,可能並不顯眼,可這也足以讓人為之側目。
壹年五百多萬兩啊,這還只是壹年的成果呢,甚至繼續推行,顯然還會大規模的增加,鬼知道最後會是個什麽樣子。
再者,還增添了壹百多萬戶的百姓,這壹百萬多戶的軍民百姓裏,說實話,只怕絕大多數,都不是在冊的人口,這等於是給朝廷直接帶來的人口,就十分驚人了。
張安世道:“前些時日,朝廷有壹些傳言,說是因為鐵路司,而導致江西布政使司今歲的錢糧大減,其中損失的稅收,就折銀數十萬兩上下!”
“可是陛下……損失了江西布政使司數十萬兩銀子的稅賦,卻得到了鐵路司前前後後相加有五百多萬兩的收益。臣算學不好,卻也能將這筆賬,算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這些時日,恰恰就有人借此大肆攻訐皇孫,臣……以為……這背後,未必沒有圖謀。”
眾翰林:“……”
朱棣冷然道:“是啊,現在看來,這隱戶的問題,如此之嚴重,必是這些收容了隱戶的人,踐踏我大明律令。朕的孫兒在江西時,安置隱戶,使這些人……損害不小,這必是上上下下,有人沆瀣壹氣的結果,錦衣衛……要徹查,朕倒想看看,是何人,這樣的膽大包天!”
朱棣的臉色壹下子帶上了寒霜,目光冷冷地掃過了眾人的面孔。
張安世則道:“臣遵旨。”
朱棣這才對眾翰林道:“眾卿以為如何?”
說完,他繼續冷冷地盯著他們。翰林們個個瑟瑟發抖,只顧著低垂著頭,壹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妳反對,那麽必是和那些踐踏了大明律,暗中收容隱戶的人勾結,而大明律中,對於隱瞞人口的情況是十分嚴格的,這少不得是壹樁大罪。
妳支持,這無異於身敗名裂,在諸多讀書人而言,妳這屬於逢迎皇帝,要將天下的讀書種子斬盡殺絕。
朱棣見眾翰林壹個個低著頭沈默不言,卻是笑了,道:“都不說話了,張卿這樣好的諫言,諸卿竟無人響應嗎?這樣看來……妳們是不同意了?既然眾卿都不答,那麽……陳誌,妳平日裏,最擅言辭,也最憂心社稷,妳來說。”
陳誌乃翰林編修,人很年輕,平日裏當然不免血氣方剛,義正言辭的上奏過許多事。
他今兒與從前時的巧舌如簧顯然不同,這陳誌鐵青著臉,嚅囁著,竟不知該如何說起。
朱棣大怒道:“啞巴了嗎?”
陳誌臉色灰敗,慘然著叩首道:“陛……陛下……臣……臣對隱戶之事,壹無所知,臣……入仕之前……壹心只讀聖賢書……”
朱棣笑得更冷,嘲弄地看著他道:“壹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不對吧,前些時日,卿家還上了壹道萬言書,大講地方府縣勸學的問題,怎麽轉眼之間,卻又變得不諳世事了?莫非……”
不等朱棣說下去,陳誌便驚得臉色煞白,慌忙叩首:“臣……臣……有萬死之罪,屍位素餐,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卻不料,竟對隱戶之事,如此失察,臣……懇請……懇請陛下,容臣……臣……”
他期期艾艾,顯然知道這壹次是伸頭壹刀,縮頭也是壹刀,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
當即深吸壹口氣,好像是鼓足了勇氣,道:“臣懇請陛下,準臣出海,遷躍外藩長史府歷練……”
此言壹出,殿中壹下子陷入了極致的沈默。
許多翰林,都詫異地看著陳誌。
他們不得不佩服陳誌的急中生智,當初解縉就提出年輕的進士去海外歷練的事,此事朱棣也批準了。
因而,倒有不少的翰林和禦史出海,這自是抱著為將來前程的打算。
可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壹方面,他們放不下清貴的身份,自己不去,誰也不能奈何,大不了,以後不指望封侯拜相就是了。
而另壹方面,也有人心存僥幸,京城畢竟是核心,而壹旦出海,那就真的遠遁萬裏之外了,相比於在京城,或可得到賞識,而在海外呢,壹旦脫離了權力的中樞,鬼知道回來的時候,是否還有自己的位置。
陳誌這樣的人,顯然是不樂意去的。
可如今,他居然自請出海。
朱棣深深看了陳誌壹眼,很明顯,朱棣也清楚,這家夥說到了這個份上,也算是僥幸過關了,於是只頷首道:“陳卿既有此心,倒也令人欣慰。既如此,那麽朕便給陳卿壹些便利,陳卿想去哪壹個長史府,朕都恩準。”
陳誌聽罷,終於暗暗松了口氣,雖說出海並不是他的意願,可主動請纓,倒也不錯,至少還有壹點福利。
當即,他毫不猶豫地道:“臣自請去爪哇。”
朱棣大氣地立即道:“準了。”
站在壹旁的解縉,面含微笑,連眼裏,都不由得帶了笑意。
朱棣卻不打算輕松地放過其他人,於是道:“諸卿呢?來,壹個個來說,就說壹說隱戶的事……還需朕來唱名嗎?”
翰林們大吃壹驚,他們萬萬沒想到,今日本是來筳講,給皇帝老子好好的上壹課的,誰曉得,這裏竟成了他們的葬身之地。
這對所有人而言,不啻是內心煎熬,橫豎無論如何選擇,都不免要遭殃。
這時,有人道:“臣……也自請去爪哇。”
又有人道:“臣請去爪哇……”
到了第九個的時候,朱棣的臉明顯拉了下來,不耐地道:“人人都去爪哇嗎?現在起,後頭的不得去爪哇了。”
這後頭的翰林,壹個個叫苦不叠,誰能想到,當初這形同流放的出海,現在竟也形同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了?